第187章 兩人之戰,兩國之戰(六)

夜幕中,一對男女走向一座燈火輝煌的西域邊境城池,但是男女的行進姿勢有些古怪,女子揹着男子,而男子則揹着一隻紫色匣子。男女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都是面如金紙,臉色蠟黃,頗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

女子瞥了眼在夜色中格外醒目的城池,冷聲問道:“這就是你嘴中的不夜城?爲什麼非要來這裡,要擺脫那條老瘋狗的追殺,還有很多選擇。”

男子扯了扯嘴角,笑容艱辛而勉強,“這座城其實本名叫雪蓮城,如果運氣好的話,城裡會有我們需要的東西。”

臉色糟糕但是容顏極其出彩的年輕女子皺眉道:“雪蓮?你需要拿它入藥療傷?”

形容女子美貌,實在是有太多太多的形容比喻,什麼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什麼傾國傾城國色天香,但是沒有一個說法比得上那四個字的分量,絕代風華。

一代人,只有一人有此風華。

那此時這個女子也許配得上這個說法,就算不是唯一,最不濟也是四人之一。

就模樣而言跟女子其實還算般配登對的男子,沒有多做解釋。而是微微擡起頭,望向那座夜夜笙歌舞昇平的城池,就在他怔怔出神的時候,腦袋一陣疼痛,原來是給她側過頭撞了一下,遭受無數次無妄之災的他大爲惱火道:“又怎麼了,從我醒過來後,是你自己說要揹我的,我雙手環住你的脖子,要被你丟出去幾丈遠,那我只是輕輕扶住你的肩頭,你又是把我摔出去,我兩隻手只好縮在胸口,這都哪裡也不敢擱放了,你還是嫌我輕薄你?姜泥!你咋不乾脆把我的手剁了?!”

先前是那傢伙無意間蹭到她鬢角髮絲而有些癢,現在是這傢伙在耳畔呱噪得她一陣心煩意亂,她毫不拖泥帶水地又是一歪頭,兩顆腦袋狠狠撞在一起,分明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她恨恨道:“我倒是想剁了喂狗,可連狗都不樂意吃!”

他很沒有風度地爭鋒相對道:“你是狗啊,否則怎麼知道狗吃不吃?”

雪蓮城是孤懸關外的一座小城,跟南詔西蜀兩地連通西域的關隘呈現出掎角之勢,此城以居民世代採摘雪峰蓮花著稱於世,春秋九國之中,不說近水樓臺的南詔西蜀,便是被譏諷爲北蠻子的離陽皇室,也會特意在一等貢品上加上雪蓮一物,如今雪蓮的珍貴程度幾乎足以跟兩遼的海東青媲美。雪蓮是公認的百草之王,只是生長於千丈高峰的懸崖峭壁,如同在茫茫雪海撈針,且雪蓮的花期極爲漫長,長達十五年到三十年不等,堪比女子待字閨中,所以很多采蓮人往往都是父輩好不容易發現了一株含苞待放的雪蓮,卻需要子孫才能摘下,最終在瘋狂哄搶中以天價賣給那些常年在城內苦苦等候的中原豪客。雪蓮城以雪蓮命名,三千多戶本地居民的所有悲歡離合,也都圍繞着這一株株雪白之物打轉,隨着近三十年來這樣物華天寶的日漸稀少,幾乎每一株雪蓮的現世,不但讓雪蓮城如同打盹的老人猛然驚醒,滿城狂歡,更讓這座城市陷入一陣陣暗流涌動的腥風血雨。當年,化名潛伏在此的各國諜子死士,爲了完成貢品任務而在這裡蹲守的各朝宮廷採辦,打着各州織造局旗號討好割據勢力的官府鷹犬,爲了紅顏知已不惜在此亡命一搏的江湖豪傑,更多是希冀着憑藉雪蓮一夜暴富的商賈,三教九流,龍蛇混雜。

這座無主之城自然不會有夜禁一說,她揹着他入城後,站在遊人如織依舊喧鬧的街道上,有些不合時宜的茫然。找個歇腳地方住下?可那需要銀子吧?可他們沒有啊。

那個傢伙沒好氣道:“不說殺人本事的高低,我說你都算是能夠御劍千里的劍仙了,哪怕囊中羞澀,可住個客棧怎麼了?誰敢跟你要錢,你就拿劍砍他個祖宗十八代啊,砍到他們心服口服爲止。就那家了,瞧見沒,掛那‘悅去客棧’旗招子的那家,你要是沒那吃霸王餐的臉皮,等下我來跟客棧掌櫃的講道理。”

她壓抑下滿腔怒火,但還是依着他的言語走入那家一樓仍是坐滿豪飲酒客的客棧,她剛跨入門檻,所有人就都轉頭盯着他倆這對“女人背漢子,男人背匣子”的怪人,而背後那個傢伙還火上澆油道:“住店住店,要一間上房。”

掌櫃是個苦哈哈八字眉的老頭,原本正睡眼惺忪趴在櫃檯上打着哈欠,瞅見這麼一對衣衫襤褸但氣度不凡的年輕男女後,略微一個掃眼,就心中咋舌起來,光是那隻可謂大件重器的紫檀木匣就價值連城了,這般註定家世富貴的過江龍怎麼就來他這麼座小廟落腳了,菩薩太大,實在是廟小容不下啊。關鍵是如今正值接連兩棵雪蓮聯袂現世的敏感關頭……心中默唸一句佛祖保佑,老掌櫃嘆了口氣,擠出笑臉,親自繞過櫃檯,把他們領到三樓一間僻靜廂房,不用老人發話,平日裡比豬還憊懶的店夥計就自顧自端來最上等的茶水,斜眼看着店夥計那癡呆眼神,老人使勁拽着他離開屋子,彎腰關上門後輕聲訓斥道:“你這小兔崽子的心也太大了,那般仙女相貌的女子也是你能想看幾眼就能看幾眼的?好好做活,攢下銀子,老老實實娶那隔壁酒鋪的小梅,然後你這輩子就知足吧!”

店夥計悲憤道:“多瞅幾眼那姑娘也不會少幾兩肉!”

老掌櫃一巴掌拍在這傢伙的腦袋上,“人家是不少肉,小王八蛋你會不會少幾斤肉就難說了!那女子看着弱不禁風,但肯定是練家子。”

年輕夥子眼睛一亮,“長得這麼好看,又是江湖中人,該不會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紫竹仙子吧?難不成那匣子裡就裝着那把紫色竹刀,嘿,紫匣子裝紫竹刀,可不就是應景嗎?”

老掌櫃雙手負後,滿臉自嘲道:“甭想了,紫竹仙子早就是城裡劉將軍的座上賓了。”

年輕人小聲嘀咕道:“說來也奇怪啊,怎的如今咱們如今多出這些帶紫字的仙子女俠了?去年好像纔有紫衫仙子和紫劍仙子來城中買雪蓮吧?”

老掌櫃白眼道:“天曉得。有本事你親口問這些仙子去?”

屋內,她把那傢伙摔到牀上去,把紫檀劍匣放在桌上,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先是御劍數千裡,從煙雨朦朧的廣陵道趕到西域大漠,雙腳才落地就要跟那條北莽老狗經歷一場命懸一線的廝殺,之後還得帶着那個累贅逃亡數百里,一刻不得喘息,讓她體內氣機絮亂至極,脖子上更是留下一條深可見骨的血痕,僅是潦草包紮。如果不是那個事後得知名叫李密弼的老頭,也需要分心護着拓拔菩薩的安危,她未必能夠走到這座城池。境界高低,和殺人手法的優劣,不論是當年教她練字而不是練劍的羊皮裘老頭兒,還是棋待詔曹叔叔,都給她清清楚楚講過兩者的區別。她當時在初次相逢的滂沱大雨中,駕馭雨水和泥濘分別作數千劍,擺出兩座劍陣,李密弼仍是不費吹灰之力就破去了劍陣,逃亡途中,她竭盡所能,一切事物皆可化爲三尺劍,但是李密弼始終閒庭信步,如影隨形。

男子正是大難不死的徐鳳年,此時此刻躺在牀榻上,輕聲道:“李密弼雖然只有指玄境界,但路數跟人貓韓生宣有些相似,同等境界無敵手,至於尋常天象境界,也很難壓制到他,否則也做不成北莽蛛網諜子的祖師爺,不過別看他當時破開劍陣輕描淡寫,盡顯宗師風範,其實你的劍陣沒少讓那個老不死膽戰心驚,只是老頭子的臉皮厚,你看不出來而已。他不打腫臉充胖子的話,嚇得你只守不攻,萬一你順手殺了拓拔菩薩,他怎麼溜回去跟北莽女帝交差?”

她冷笑道:“怪我咯?”

沒有等到意料中那傢伙針尖對麥芒的反駁,她反而更加火冒三丈,氣乎乎道:“某人沒能一口氣宰掉對手,還差點被人拿了頭顱回去領賞,真是厲害,不愧是天下四大宗師之一!如果我沒有記錯,當時江湖上還說什麼繼王老怪之後的新武帝咧,嘖嘖,是某人花錢僱人幫着在江湖上瞎咋呼的吧?”

徐鳳年有氣無力道:“拜託,那個當時差一點的就被我做掉的人物,不是什麼三腳貓貨色,是拓拔菩薩啊,李密弼不冒出來攪局的話,我這個時候就是大搖大擺跑到涼莽邊境上,單騎出陣,槍頭上會掛着他們北莽軍神的腦袋了好不好。那麼北莽的士氣就會墜入谷底,比邊境上殺了他們二十萬騎軍還要有用,簡單說來,就是我們北涼可以少死十萬人……”

姜泥纔不管什麼如果不如果,打斷他的癡人夢話,嗤之以鼻道:“結果還不是喪家犬般躲到這裡。”

徐鳳年笑道:“我是喪家犬的話,你好到哪裡去?我們豈不是成了狗男女?”

姜泥破天荒沒有還嘴,沉默不語。

徐鳳年勉強坐起身,望向窗外的燈火如晝,“拓拔菩薩恢復得肯定比我要快,加上一個精於截殺和設伏的李密弼,我們只能拖延時間往南走,只能等徐偃兵和澹臺平靜帶人南下,迫使拓拔菩薩和李密弼放棄追殺。我想最多再熬個半旬,他們兩人就會主動放棄,秘密返回北莽。這場賭博,雙方風險都很大,就算李密弼捨得拉上拓拔菩薩一起跟我對賭,北莽太平令也不會答應,拓拔菩薩知道其中輕重。”

姜泥冷冷清清開口問道:“你什麼時候能下地走路?”

徐鳳年苦笑道:“大概還需要兩天,拓拔菩薩和李密弼循着痕跡追到雪蓮城也許只用一天,這意味着你恐怕還得再打上一場,當然,這是最壞的結局,如果我的運氣沒這麼差,也許他們如今已經北返在途中了。”

徐鳳年突然滿臉疲憊,十分無奈道:“不過我現在的運氣,好像不怎麼好。”

姜泥皺了皺眉頭,“就你這半死不活的德行,怎麼跟人要雪蓮?”

徐鳳年笑道:“你該不會認爲堂堂一座雪蓮城沒有我北涼隱藏實力的一席之地吧?”

姜泥忍不住轉頭問道:“這家客棧是北涼諜子開的?”

徐鳳年打趣道:“你覺得會這麼寒酸嗎?”

最憎惡被這傢伙牽着鼻子走的姜泥怒目相向。

徐鳳年坐靠着牀欄,微笑道:“勞煩你跟老掌櫃去要一份宵夜吃食。”

姜泥猶豫了一下,還是去樓下跟那個滿臉晦氣的八字眉老頭兒要了一份食物,然後在三樓多要了一間屋子,既然從頭到尾客棧都沒跟他們要銀子,那她也就放下心來擺一擺闊綽了。徐鳳年只看到老掌櫃端着食盒進入屋子,沒有看到她的身影,鬆了口氣,笑眯眯道:“掌櫃的,放心,銀住宿子絕不少你一錢。做生意的,都講究一個馬無夜草不肥,不知道掌櫃的在雪荷樓那邊有沒有門路,我聽說雪蓮城的雪荷樓是西域南邊一等一的銷金窟,來這兒買不買得到雪蓮只看緣分,但是吃不吃得到雪荷樓的女子,就得看兜裡裡的銀子足不足了,我呢,銀子,有一點,趁着那位跟我慪氣分房睡了,就想逮着這麼千載難逢的機會,不白來雪蓮城一趟……”

年紀一大把的掌櫃頓時會心笑了,不過很快就愁眉苦臉,小心翼翼道:“實不相瞞,城裡的客棧酒樓都有這些大大小小的門路,就是想着怎麼把客人伺候高興了,乘興而來乘興而歸嘛。老頭兒我的悅去客棧,既然敢打出這麼個名號,當然也有自己的門道,只不過公子可能有所不知,雪荷樓的姑娘那架子可大得很,跟宮裡娘娘似的,別管啥身份,那些女子一概不出樓待人接客,倒是其餘幾家的姑娘,沒有這麼講究,老頭兒也能搭上線,讓姑娘們花枝招展漂漂亮亮地來這兒,神不知鬼不覺,保管公子家那位不知曉,而且公子喜歡啥口味的,也能事先說好,退一步講,若是公子生怕不對胃口,老頭兒也能賣張老臉,讓她們多來幾位便是,緊着公子挑順眼了……公子,要不然?”

徐鳳年搖頭笑道:“其它巷子的姑娘就算了,咱們吃得就是雪荷樓這招牌,姑娘水靈不水靈不是最重要的,回去纔好跟哥們吹噓,否則哪裡吃不是吃?你們雪蓮城女子,還真能比中原青樓的花魁好看?掌櫃的,你說是不是這個理?這樣好了,掌櫃的,我以前有個朋友算是雪荷樓的常客熟客,在那邊也是砸下好幾千兩銀子當水漂耍的人物,你去找雪荷樓的老鴇,就說拂水郡有個姓徐的公子哥的道上朋友,要找樓裡的花魁出來喝酒,價錢讓她們出,只要敢喊價,我就敢出價。掌櫃的,你只要把話傳到,不管事情成不成,咱們退房結賬的時候,我都會額外加上這筆‘車馬費’。”

老掌櫃一聽,樂壞了,屁顛屁顛跑去牽線搭橋。

沒過多久,徐鳳年就看到房門打開,站着那個皮笑肉不笑的她,不等他解釋什麼,摔門而走。

不到半個時辰,房門輕輕敲響,徐鳳年平靜道:“進來。”

兩名女子走入屋內,刻意換上了普通衣衫,不過摘下遮掩面孔的幃帽後,才讓人發現一位徐娘半老,一位正值妙齡,都是各自風流從頭流淌到腳的出彩女子。

看到徐鳳年的容貌後,那年輕女子的視線還有些好奇和審視,本就一路上戰戰兢兢的丰韻婦人,則是嚇得直接就撲通跪下了,也不敢多說半個字,大氣都不敢喘。

徐鳳年柔聲道:“宋夫人,起來吧,坐着說話。就算是整個離陽公認狼心狗肺的祿球兒,私底下也很敬重宋夫人。”

婦人眼睛通紅,起身後施了一個萬福,這才坐下。

徐鳳年笑問道:“這位就是雪荷樓的下任花魁於清靈?”

已經認出徐鳳年身份的婦人點點頭,畢恭畢敬回答道:“於清靈是雪蓮城的孤兒,自幼便進入雪荷樓,是奴婢一手栽培的心腹,但謹慎起見,直到四年前纔在拂水房三等房入檔,去年立下一樁小功,今年開春剛剛晉升二等房。目前負責盯住本城頭號地頭蛇劉懷璽,此人綽號劉將軍,是雪蓮城土生土長的人物,手下可供直接調遣的人馬千餘,而且在南詔那邊也很有影響力,其中數支熟苗勢力都對劉懷璽感恩戴德。奴婢懷疑劉懷璽最早是離陽趙勾扶植起來的角色,但三名趙勾諜子在去年秋冬接連暴斃,劉懷璽如今是否已經被北莽或是西蜀策反,就需要於清靈去找尋蛛絲馬跡,假若能夠爲我拂水房招徠,於清靈也算無愧二等房的身份了。”

徐鳳年笑道:“劉懷璽能夠在幾大勢力中輾轉騰挪,左右逢源,不斷壯大實力,先是從一個市井青皮脫穎而出,站穩腳跟後,不過三十五歲,就已經成爲西域南部的一方諸侯。這麼一個有魄力有手腕的梟雄,自然極富個人魅力,諜報上說連南詔那個離陽郡王的女兒,也心甘情願做他的幕後女人,不惜爲他私奔逃婚。”

婦人看了眼傻乎乎站在那裡不知所措的女子,輕輕笑道:“羊入虎口,能功成身退是最好,就算屍骨無存也不奇怪,但如果爲虎作倀,那就是罪該萬死。於清靈既然入了拂水房,分得清公私。”

接下來一句話盡顯“宋夫人”身爲頂尖諜子的鐵血風采,“如果出了紕漏,不用咱們拂水房吩咐,奴婢自己就能清理門戶,用人不明的奴婢也自會跟褚大掌櫃請罪。”

於清靈咬了咬嘴脣,亭亭玉立站在那兒,愈發惹人生憐。

徐鳳年不置可否,望向那個在雪蓮城家喻戶曉的動人女子,“於清靈,你覺得劉懷璽是怎樣的一個人,說心裡話。”

她仍是猜不出這個年輕公子哥是何方神聖,但既然能讓雪荷樓有“太后娘娘”綽號的宋夫人如此鄭重其事,甚至不惜作踐自己到自稱“奴婢”的地步,於清靈相信肯定是大駕光臨雪蓮城的拂水房大人物,忐忑之餘,小心醞釀措辭後,回答道:“心狠手辣,但有情有義。”

徐鳳年一笑置之,“雪蓮城最近有沒有現成的雪蓮?”

婦人說道:“巧了,不但有,而且是兩株,一株是劉懷璽府上出動大隊採蓮人尋到的,另外一株是城中少年從他爹遺言中獲知的消息,等了整整六年,期間四次前往雪山查看蓮花苞,歷經千辛萬苦纔在今年摘回。前者在待價而沽,傳言劉懷璽初衷是將那株雪蓮贈送給南詔郡王府,當作是給老丈人賠罪。後來好像是西蜀和南疆兩大藩王轄境的織造局都有購買意向,要供奉給當今皇后,取媚離陽趙室新君,但是也有一位在此等待多年的中原頂尖高手,放出話去願意爲劉懷璽賣命換取雪蓮,好像是想給一名女子治病。在那採蓮少年帶着那株雪蓮和揹着一位失去雙腿的老人返城後,各方勢力又開始新一輪的角力,畢竟雪蓮此物,太過可遇不可求,在三十年前就賣到一株三萬兩白銀的高價,如今更是有價無市,十萬兩都未必買得着了,那個無知少年偏偏一根筋,說是他的雪蓮不賣,只是要送給馬家堡的一名少女,那女孩是馬家堡堡主的千金,早就在父輩安排下定了門當戶對的娃娃親,也許是跟那採蓮少年有過交集,才讓少年如此執着,拼着性命都不要了。如今少年和那株儲藏在冰窖中的雪蓮,被那個中原高手堵在門口,兩人之間應該達成了某種協議,沒有那個劍道宗師的庇護,少年恐怕早就連屍體都找不到了。”

宋夫放低聲音問道:“需要雪荷樓爭奪那兩株雪蓮?如果需要……”

徐鳳年擺擺手道:“不用雪荷樓插手,告訴我兩株雪蓮的準確地點就行了。”

宋夫人眼神熾熱而堅毅,沉聲道:“拂水房既然在此城設立雪荷樓,難道只是擺設?試問涼幽兩州邊境已經戰死多少人了?雪荷樓就算死絕,又能死幾人?”

徐鳳年笑道:“宋夫人說過,雪荷樓公私分明,我也該如此。”

宋夫人搖頭道:“不一樣!”

徐鳳年看着那個像是隨時慷慨赴死的婦人,平靜道:“我說了算。”

宋夫人愣了一下。

徐鳳年瞥了眼房門那邊,咳嗽一聲,對宋夫人說道:“麻煩夫人去讓客棧幫我隨便準備一輛馬車,我要馬上去採蓮少年那邊,夫人給那馬伕指個路就行。對了,多給客棧掌櫃一些銀子。這之後如果有需要,我一定會找你們雪荷樓,如果沒有,你們也不要擅自主張,你就當是拂水房的規矩。”

兩輛馬車在客棧外分道揚鑣,宋夫人面無表情蹲坐在車廂內,很快就要去劉將軍府以身飼虎的於清靈壯起膽子想要詢問什麼,眼眸緊閉的宋夫人冷硬道:“不該問的別問。”

另外一輛馬車裡,徐鳳年斜靠廂壁坐着,姜泥則正襟危坐,後背貼靠着那隻紫檀劍匣,臉色陰晴不定。

馬車七繞八拐,來到一條狹窄陰暗的巷弄口子上,那個憨厚馬伕停下馬車,掀起簾子歉意道:“公子,小姐,巷子小,馬車進不去,得你們自己往前走個三十四步。”

姜泥率先下車,撂下一句,“自己扶牆走。”

徐鳳年滿臉苦笑在那個馬伕的攙扶下,下了車後,讓那馬伕不用等人先回客棧,他還真是扶着牆才能前行,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姜泥的步子倒是不大,就在前頭無六步遠的地方緩緩而行,只是不忘譏笑道:“要是去了那雪荷樓過夜,明兒還不是扶牆都走不動了?”

這還不止,她雪上加霜來了一句,“‘其它巷子的姑娘就算了,咱們吃得就是雪荷樓這招牌’,嘖嘖,不愧是天字號的紈絝子弟,這話聽着就是花叢老手才能說出口的。”

徐鳳年氣笑道:“偷聽別人講話也這麼理直氣壯?”

姜泥冷哼道:“我耳朵靈光,否則你以爲我樂意聽到這等污言穢語?”

兩人來到一棟沒有圍牆的破敗黃泥屋前,姜泥揹着紫檀劍匣雙手環胸而立,徐鳳年一隻手搭在她肩頭才能穩住身形,只不過她一個閃身躲掉了,徐鳳年只好雙手撐在膝蓋上彎着腰。屋前臺階上坐着一個橫劍在膝上的中年男子,應該就是那個雪蓮城眼中堪稱武道宗師的中原劍客了,徐鳳年不認識這麼一號人物,似乎在雪蓮城待了四五年的對方也沒有認出他和姜泥。至於四周黑暗中潛伏的那些傢伙,徐鳳年瘦死駱駝比馬大,雖然是風吹即倒的孱弱體魄,但神意感知得一清二楚,對付不了李密弼和拓拔菩薩,但要說在這裡大開殺戒,都不用動一根手指頭,何況有姜泥在身邊,只要不是武評十四人或者只差一線的大宗師趕來趟渾水,都不算個事。那個劍客目不斜視,神情冷漠道:“劉懷璽那一株雪蓮我不管,但屋內這株雪蓮我已經預定了,你們走吧,要是不死心,可以,問過我的劍。”

徐鳳年大口喘氣,擡頭盯着那個高手風範顯露無遺的中年劍客,笑問道:“斗膽問這位大俠有什麼響噹噹的綽號?”

劍客沒有答話,倒是屋內傳出一個爽朗且滄桑的大嗓門,“什麼狗屁大俠,老夫當年手下敗將之一的東越董元睿,一隻手就能幹倒的玩意兒。今兒這江湖真是越不像話了,這等貨色拎了把破劍也算一個人物啦?老夫那一輩那纔是真的英才輩出,不說其他,就說跟老夫交手過的,有那用槍的涼地霸主王繡,還有酆都綠袍老祖,那也勉強算是高手,老夫當年與他們過招,不過是熱熱手而已,只有有個姓李的劍客,算是老夫的命中宿敵,不過亦是惺惺相惜……”

但是屋內又有個稚嫩嗓音打斷老人不着邊際的吹噓,“行啦行啦,你還是我從雪峰山洞裡背出來的,好漢不提當年勇,知道不?吃你的大餅吧!”

徐鳳年一頭霧水,轉頭望向姜泥,她嘴角動了動,冰冷道:“根本沒這麼一個人,羊皮裘老頭從沒跟我提起過。”

徐鳳年小聲嘀咕道:“氣機如今也就是二品小宗師都不到的水準,估計顛峰時勉強到達一品門檻,不過這口氣,比李老頭那會兒可還要吞天蔽日。”

然後徐鳳年看到姜泥向前走去,問道:“幹啥?”

姜泥淡然道:“進去揍得他滿地找牙,省得在那裡吹牛不打草稿。”

徐鳳年哭笑不得道:“人家都一大把年紀了,還不許老頭子過過嘴癮?再說了,他這滿腔豪氣遍數江湖英雄豪傑的,不還是把李老頭放在榜首了嘛。就憑這一點,我就想跟這位‘老前輩’喝幾碗酒。”

姜泥這才停下腳步,只是她突然側頭望向巷弄拐角處,徐鳳年順着她的視線望去,是個牽着一匹棗紅駿馬姍姍而來的豆蔻少女,她有一種初生牛犢纔會獨有的一往無前,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

少女走入這龍潭虎穴後,警惕萬分地看了眼徐鳳年,在姜泥那邊就是展顏一笑了,這讓徐鳳年有些鬱悶。

少女牽着馬喊道:“洪樹枝,你別傻了,趕緊給那株雪蓮隨便找個買家,聽到沒有!我就說這麼多,走了!”

少女背對屋子後,儘量不讓哭腔太過明顯,“以後……咱們各走各的!”

一個面黃肌瘦的少年火速衝出屋子,滿臉淚水,一邊用手擦拭淚水一邊喊道:“馬上弓,你爹說過只要我採摘到雪蓮,他就答應不讓你嫁給那個混蛋的!”

少女轉過頭,憤怒道:“我爹他只是想你死在雪山裡,你這個傻子!就算你採摘到了雪蓮又怎麼樣?!”

少女擡起手臂遮住臉,嗚咽道:“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

少年也哭道:“我不管,我現在也不要你跟我在一起了,反正那個傢伙不是好東西,只要你不嫁給他就行了!我就會很開心了啊!”

徐鳳年依舊彎着腰,看不清表情。

然後姜泥走近,一腳踢在他小腿上。

徐鳳年問道:“咋了?”

她瞪大眼睛,怒氣衝衝,“你不管?”

她很快凶神惡煞地補充道:“你要是不管,我管!”

徐鳳年笑了,一手放在後背上,緩緩直起腰,笑臉燦爛,“容我喘口氣,喘口氣先。管,怎麼不管了。”

徐鳳年看着那少年少女,感慨道:“真好。”

第270章 君只見獨不見第292章 你在哪裡,我在這裡第23章 小狗小泥人第73章 你請神仙我請真武第382章 大戟橫江第273章 爲天下雪中送炭第141章 以南第161章 一錢之約第47章 雪停且捧雪第109章 斫琴第124章 她在笑第103章 咫尺風雷(上)第340章 袞袞諸公,滾滾黃沙(八)第143章 西北遍地起狼煙,京城人人得太平第1章 倒酒七十一顆第202章 東遊西歸第377章 舉世皆敵第90章 山中相厭城外相歡第176章 蜀王入涼,道士進山,涼王出山。第58章 小拓跋第219章 北涼四戰(上)第60章 半寸舌第27章 最是能殺人第57章 驕兵南下第16章 一人想贈劍春秋,一人折劍出江湖第160章 天下大亂第203章 飛昇第112章 新故兩人第95章 一問一答第103章 陰風陰雨第68章 高手風範第240章 噤若寒蟬(三)第37章 跪不跪第62章 一袖刀第87章 去洛陽第82章 紫金身,百年一劍第225章 北涼四戰(七)第270章 君只見獨不見第275章 腰佩雙刀,繡冬春雷第26章 人情世故秤上放第43章 人屠第35章 都去死好了第87章 去洛陽第68章 背影第72章 北望第212章 天下共看一人第88章 王仙芝退去一千丈第193章 新舊江湖,先後兩詩第76章 雨傘第91章 坐黿觀劍(中)第383章 老子兒子第102章 明年春發花第425章 讓你終是求不得第322章 三人皆無言第46章 那山山楂,這湖蓮花(中)第242章 噤若寒蟬(五)第290章 南渡北歸時第91章 坐黿觀劍(中)第163章 蟬螳螂黃雀彈弓第52章 白馬出涼州第345章 一條廣陵江第166章 回望和回神第405章 拒馬第11章 廟堂丹墀之上七不跪第54章 白衣送行第155章 紅樓第99章 大醮大潮第27章 要債太安城,大袖飄搖第56章 秋愁煞人更殺人第65章 三碗再三碗第114章 筆下游青蛇第50章 燈火第4章 去那座山摘山楂第145章 驚蟄第143章 帝王相逢風雪中第170章 提前一戰第58章 小拓跋第33章 劍鞘即冢!誰可匹敵?第155章 紅樓第16章 一人想贈劍春秋,一人折劍出江湖第315章 一樁娃娃親第134章 曹官子第390章 大好頭顱第23章 桌上皇帝兩字第43章 一騎當先,一夫當關第293章 安身之地無處安心第64章 北邊畫灰第114章 暗流第62章 天師府上小天師(中)第389章 好一場紙上談兵第107章 揮手第23章 桌上皇帝兩字第141章 女子剎那第99章 孤城白首第109章 勾心荒唐第56章 陸地神仙第92章 大白貓,小地瓜第237章 又是聖旨到,又見太安城第125章 對峙第413章 謫仙如雨落
第270章 君只見獨不見第292章 你在哪裡,我在這裡第23章 小狗小泥人第73章 你請神仙我請真武第382章 大戟橫江第273章 爲天下雪中送炭第141章 以南第161章 一錢之約第47章 雪停且捧雪第109章 斫琴第124章 她在笑第103章 咫尺風雷(上)第340章 袞袞諸公,滾滾黃沙(八)第143章 西北遍地起狼煙,京城人人得太平第1章 倒酒七十一顆第202章 東遊西歸第377章 舉世皆敵第90章 山中相厭城外相歡第176章 蜀王入涼,道士進山,涼王出山。第58章 小拓跋第219章 北涼四戰(上)第60章 半寸舌第27章 最是能殺人第57章 驕兵南下第16章 一人想贈劍春秋,一人折劍出江湖第160章 天下大亂第203章 飛昇第112章 新故兩人第95章 一問一答第103章 陰風陰雨第68章 高手風範第240章 噤若寒蟬(三)第37章 跪不跪第62章 一袖刀第87章 去洛陽第82章 紫金身,百年一劍第225章 北涼四戰(七)第270章 君只見獨不見第275章 腰佩雙刀,繡冬春雷第26章 人情世故秤上放第43章 人屠第35章 都去死好了第87章 去洛陽第68章 背影第72章 北望第212章 天下共看一人第88章 王仙芝退去一千丈第193章 新舊江湖,先後兩詩第76章 雨傘第91章 坐黿觀劍(中)第383章 老子兒子第102章 明年春發花第425章 讓你終是求不得第322章 三人皆無言第46章 那山山楂,這湖蓮花(中)第242章 噤若寒蟬(五)第290章 南渡北歸時第91章 坐黿觀劍(中)第163章 蟬螳螂黃雀彈弓第52章 白馬出涼州第345章 一條廣陵江第166章 回望和回神第405章 拒馬第11章 廟堂丹墀之上七不跪第54章 白衣送行第155章 紅樓第99章 大醮大潮第27章 要債太安城,大袖飄搖第56章 秋愁煞人更殺人第65章 三碗再三碗第114章 筆下游青蛇第50章 燈火第4章 去那座山摘山楂第145章 驚蟄第143章 帝王相逢風雪中第170章 提前一戰第58章 小拓跋第33章 劍鞘即冢!誰可匹敵?第155章 紅樓第16章 一人想贈劍春秋,一人折劍出江湖第315章 一樁娃娃親第134章 曹官子第390章 大好頭顱第23章 桌上皇帝兩字第43章 一騎當先,一夫當關第293章 安身之地無處安心第64章 北邊畫灰第114章 暗流第62章 天師府上小天師(中)第389章 好一場紙上談兵第107章 揮手第23章 桌上皇帝兩字第141章 女子剎那第99章 孤城白首第109章 勾心荒唐第56章 陸地神仙第92章 大白貓,小地瓜第237章 又是聖旨到,又見太安城第125章 對峙第413章 謫仙如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