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水碼頭,岳陽樓前。
情勢急轉,戰事突止,讓得許多不明真相的人深感莫名。
一是他們腦子不夠使,二是他們見識太淺,識不得太多的修者秘聞,更不知天上九霄是何等驚豔。所以,對於這些人而言,集市井謠言與江湖傳說於一堂的岳陽樓,無疑是最能爲他們解決迫切困惑的地方。
熙熙攘攘,徐徐人流,由沿岸四方匯入。
臨近信馬,抽鞭奔踏,於停戰巷道陸續使出。馬蹄聲作,越過人流,直竄岳陽樓下馬防,執黃紙七寸,便呼喊上樓。端茶上點,夥計奔波,四方來客,商賈雲集,從一樓大堂一路直到三十六樓客廳,都早已座無虛席。
信使飛奔,來往於門庭…
“報!王爺有令,鳴金收兵,北城戰火已熄!”
“報!王爺乘船渡河於東岸,隨胡三言同輦回府!”
“報!據心機門執掌推算,昨夜於頂樓與夏尋對弈之人,分別出自西域巫山、追魂樓兩地!”
“報!純陽龔徽、於妮薩等八人於夏淵發生口角,一怒之下,攜旗下弟子,揚長而去!”
“報!七星劍陣撤除,七位院長與夏淵、君子門、四方閣、白鶴流、純陽各分支等執掌,匯合於東岸,議事。”
“報!問天林芍藥獨自由西關出城,至城頭喚鳳雀高飛西去。”
“報!據確切消息,王爺臨行前與夏淵最後一話爲-王府已備茶!”
“報!……”
憋了整整一夜的岳陽樓,此時宛如一鍋滾開的沸水。
連聲快報,報聲不絕,一時同起,不分前後。一般耳朵不好使的人,是根本聽不出這些信使拿着那張信紙在念着什麼,只見他們的嘴皮子就活像是兩根快板,在不停地快速張合着,讓人難受。
“奇怪,怎麼只有林芍藥的消息,沒有夏尋、夏侯他們的消息呢?”
而耳朵靈光的人,則安然地坐在一旁品茶輕聊着。
東南側靠窗臺的位置,七八位耳朵好使的少年男女端坐。皆十七八歲上下,錦衣華袍,紗碧霞羅,舉止得體且談吐儒雅,不像周圍商賈那般隨意不羈,豪邁聲大,一看便知是出自岳陽城中的高門子弟。
“我也奇怪,按道理他們算得上是半個主角,怎也有點風聲不是?”
席間右下側,一位着粉白衣裳的少姑娘,同樣不解,問向左側的男子:“獨少,你以爲如何?”
被稱作獨少的男子,着素色梅花紋紗袍,眉清目秀,薄脣高鼻,很有書生氣質。而且,這人很可能與君子門的獨老有所關係,因爲,除了稱呼上兩人都有一個“獨”字以外,此時這位男子身前,正放着一方算盤。算盤黑木製,小巧玲瓏,巴掌大小,內製有十根鐵柱,其中九柱串有十顆木珠,唯獨最後一柱串着九顆木珠,不知這其中有些什麼名堂。
“應該是有些問題的。”
獨少兩指敲了敲桌面,不急不緩回答道:“瀛水有百里冰封跡象,若情報無誤,定然是有聖人來過,至於是哪位聖人我不敢擅自推測。而戰事剛息,北城各處關口尚未解禁。此時能至岳陽樓的信馬,大多爲城北的密探,自然就只能探來城北的消息。若探不到,便不會有消息,以此估算,林芍藥出城,而夏尋他們恐怕也已經不在北城界內了。”
“哦?”
小姑娘似已明瞭,呆愣地點了點頭。只是坐她下首的另外一位同樣着粉白衣裳的姑娘,就比她想得更深一些,他接着獨少的話尾,問道:“城關口皆有重兵把守,任何人等不得出入,即便提前闖關怎也會傳回風聲不是?”
呆愣點頭的姑娘聞言,頭就點得更歡了:“對呀,闖關怎麼會沒聲?這不合情理呀…”
“報!”
就在這時,樓下又傳來了一聲高升報道。
“報!據南關回報,今日辰時,化生寺三藏法師攜徒三人慾過城關被守將攔下,打傷兵卒數人,於巳時三刻,驅馬闖關入城!”
“化生三藏?”
“他怎麼也摻和這趟渾水裡來了?”
此報剛落,樓下食客、商賈人等紛紛躁動。
三藏法師在岳陽城三千里可是久負盛名,法師之慈悲爲懷,更有甚者視他爲現世菩薩。如此一位大和尚,今日居然做出闖關這等違法亂紀的事情來,那是誰也無法想象的。可是,謠言嘛,起於常言,卻異於常言。普普通通的一則聞言,一傳十十傳百,傳到岳陽樓的探子耳邊時,總會有些偏差。
“誒!那報信的,你別走。驅馬闖關才傷數人,這關未免也太好闖了吧?”
樓下一位莽漢,質疑聲起。報信的信使鄙夷地看了一眼話者,輕蔑道:“傷人在前,闖關在後,而且他們是驅馬飛過城關的,守關大將攔也攔不住。”
“哈哈!”
莽漢聽聞,頓起狂笑:“你真逗,馬會飛還能飛過數十丈的關城?那是你家養的馬吧?”
“孤陋寡聞。”
莽漢話出口,這下子不單只是信使鄙夷去這位說話的莽漢,就連鄰桌的幾圍商賈豪紳,也跟着鄙夷了起來:“難道你沒聽說過,化生有三藏,一藏金身,一藏如來,一藏白龍馬麼?”
“額…”
莽漢頓時一愣,霎時臉如豬肝。
很顯然,這句話他必然聽過。只是先前他確實沒有把那能飛天的馬,聯想到化生寺傳說中的那兩匹神馬罷了…
白龍馬,如其名。
白如雪,含龍勢,乃當世悍馬至尊。相傳是上古時期,一條受仙人點化的神龍與一匹當世無雙的駿馬相戀所生。初生時爲馬,三十年長角,三十年長鱗,三十年長翼,再三十年方纔初化龍形,可替天行雨,恩澤四方水土,乃瑞獸。只是這龍馬一脈繁衍至今已有千代,諸如許多上古獸類一般血脈都早已乾涸,大多淪爲凡品,現今已極少有人提及。所以,那莽漢一時忘記了這龍馬的事情,也情有可原,畢竟沒人會把一些虛無縹緲的事情,真當一回事…
樓上。
聽完樓下的信報,被喚作獨少的少年平平一笑。
“瞧,這不就合情合理了麼?”
坐下手的小姑娘思想了一小會,而後不確定地問道:“你意思是,三藏法師闖關與夏尋幾人有關?”
“噠噠噠!”
獨少沒着急着回答,他凝起三指,在算盤的最後三柱算子上快速盤算一番。這才輕描淡寫地回道:“不止有關,而且是密切相關。”
“這是爲何?”小姑娘仍不解下問。
盤算的三指默默加速了翻舞的速度,獨少詳細解釋道:“三藏法師乃佛道高僧,來向慈悲爲懷,不求名利凡物,更不與人結仇。這樣一個人,世上能讓他做出違心之事的,便唯善與情二者。恰好,他平生就有兩位能讓買他人情的莫逆之交,一是問天閣主-曹仁軒,二是純陽觀主-李清風。而這兩人,昨夜無論現沒現身,他們都與瀛水之事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倘若是這兩位出面,求三藏法師務必救出手下自己的晚輩,那就合情合理了。好友爲情,救人爲善,兩者相加足以讓一位高僧捨棄一些負重,闖關入城。”
解釋道這裡,獨少停了停,盛起些許疑惑之色:“這位三藏法師雖不曾在世人面前顯露真身,但憑我爺爺的推算,此人修爲至少也在曹仁軒和李清風的伯仲之間,王境無疑,甚至巔峰。憑他的能耐,要救幾位晚輩,不過是舉手之勞,又何必帶上兩匹絕世好馬招人顯眼呢?”獨少再思想片刻,方道:“白龍馬,乃舉世良駒,日行百萬裡。如果推算不錯,這位三藏法師除了是去救人以外,恐怕還是去給人當保鏢的。”
話罷,獨少心知肚明地一笑,沒再往下說去了。
不過這位獨少,也確實打得一手好算盤。年紀輕輕,他憑着手掌撥弄的算珠,三兩下便把那位三藏法師的動機,以及隱藏在冰封深處的事情,推算得八九不離十。雖然,都只是表面,並未涉及更深沉次的論斷,但也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獨少神算,方某佩服。”
獨少話罷,坐上首一位青年男子,着白領藍衣,桌上放着把合攏的一尺鐵扇,笑問道:“如此算來,想必此時他們已經在上京的途中了?”
“想必如此。”
獨少與說話的青年相互會意地對視一眼,道:“國考在即,岳陽已亂,昨夜密幸被揭露一角。夏尋身上藏着北茫那位的秘密,身份尤爲尷尬,無人不想剖其血肉窺探一番。他若赴京,此行必定兇險萬分。而夏淵在南域起勢,七星院已然自顧不暇,不可能再分出高人護其左右。這個時候,化生寺手裡正好也有兩份國試薦,也正有弟子需赴京趕考。這麼一來,憑李清風與三藏法師的交情,讓三藏法師爲夏尋庇護一路,也就在情理之中。”
話說完,獨少隨心笑起,手下算盤的手,端起已涼的清茶,喝去一口。
再隨意說道:“只可惜了問天山的兩紙國試薦了。我久聞問天小師叔,學究天人,聰慧無雙,本想趁國考領教一番其風采,現在可惜了…”
“唰!”
“不可惜…”
青年一手拿起桌上鐵扇,猛地一甩,扇開輕搖,暗藏深意地笑道:“芍藥雖爲問天師叔,輩份比我等都高。但終究還是女兒身,縱然能勝她一籌,獨少恐怕也會落人笑柄。而夏尋則不同,來岳陽不足一年,便被江湖人贈號小鬼謀,可見其謀高。若能勝他,方顯我輩英豪。”
“……”
冷去的清茶隨着三指間的轉動,在杯中輕輕盪漾。
此間一席也隨着青年一話罷,漸漸淡了下去。因爲,今時已經不同昨日了。有很多話,昨日可以說,但今日卻不能再說。岳陽已亂,格局大變,今日開始,誰也保不準戰火何時會突然再次燒起,又燒到誰家門前。即便他們年少,倘若說錯一字半句被傳了出去,那很可能便是禍從口出,爲自己身後的勢力帶來滅頂之災。
久久,清茶在杯中盪漾了近半盞茶時間,終於止下。
獨少眯着眼睛審視地看着青年,小心地緩緩說道:“方公子,此言恐怕不妥。你我兩家現在都已選擇了陣營,有些話已經不當講了。”
“呵呵…”
“獨少此言差矣。”
青年呵呵一笑以自知,手中輕擺的鐵扇逐漸放緩頻率,他同樣眯着眼睛審視着獨少,緩緩說道:“天下攘攘,唯利是圖,選陣營並不等於給人家當奴才。更何況,小兒戲耍,長輩若插手,可還有臉乎?我們等赴京圖機緣,若機緣至,需分高下,比比又何妨?”
“國考之行,他路途兇險,我等也不見得會平穩。”
“多事之秋,哪裡能有所謂的無憂之處?”
“噠…”
茶杯被獨少穩穩放落桌上,蕩起一抹水花,順着杯腳濺溼一縷紅綢。
獨少說話的節奏更緩數分,就像是一曲低沉的幽歌一般,沉沉問道:“方兄打算何時啓程?”
青年同樣沉沉一笑:“待南亭書院花開便走。”
“我等你。”
“如此甚好。”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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