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酆都滅罪
以往我們在真武祠演練法陣的時候,老白多不參與,用我師父的話說,蠱本是道,道也是道,所謂蠱道和道家的道,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道,倘若摻和了過多道家的東西,老白在養蠱一途很難會有什麼大作爲。
此時一下子見我們拉開陣仗,老白就顯得有些侷促和手足無措,神思飄忽,也不知在琢磨些什麼,直至張歆雅那頭輕輕咳嗽了一聲才陡然回過神來,慌慌張張的從自己的揹包裡取出一個形狀、模樣和蛐蛐兒籠子差不多大小的青色小籠子。
這便是我師父一直說的青篾兒了。
若說此物的製作,大抵得從我師父上一次出關開始了,那時我師父真正意義上開始指點老白養蠱,首當其衝的便是要制此物,拿來盛放蠱物,莫說是毒蛇猛蟲,就算是蠱王丟進去了,也得老老實實,服服帖帖。
不要看這東西長得像裝蛐蛐兒的籠子,內裡講究就大了,也不是燈芯草制的,需要用到一種極其特殊的湘妃竹。
湘妃竹又叫淚斑竹,傳說堯舜時代,九嶷山上有惡龍作祟,舜帝入山斬殺惡龍,一去不回,他的兩個妃子娥皇和女英泣出血淚,落在九嶷山的竹子上,於是竹子生斑,有了淚斑竹的叫法。
傳說真假不好考證,但淚斑竹確是鍾天地靈秀之物,玄門中人多會用到此物,道家也有一種竹兒劍,就是南邊那頭的道人找不到上好的桃木和雷擊木做法器,於是就削了淚斑竹做成細劍狀,被打中的邪祟痛苦不堪,魂魄猶如被煉獄之火燒灼。
制青篾兒的竹,正是湘妃竹,據說有一種湘妃竹,生在地脈起伏之處,竹斑呈血紅色,根莖長長,能聚靈氣,故而也聚攏了許多妄想成道的毒蛇猛蟲……
漁民不下斷子絕孫網,山民也不獵腹中有胎的母鹿,農民更不殺家裡的老耕牛,這叫做可持續發展,也是天地間的規矩,悖逆者,天譴之。這些毒物有時比人更懂得這個道理,它們知道吸引靈氣的是這些湘妃竹,所以絕不啃噬湘妃竹。
苗疆養蠱人發現了這個狀況,就採這樣的湘妃竹製作抓捕蠱物的籠子,如此一來,蠱物就不會咬破籠子逃掉。
有了湘妃竹,還有一道工序叫做冰火九煉。
這道工序需要用到兩口形如大甕的特殊器物,一口裡面用冰水浸泡草藥,一口裡面用炭火烤制草藥,要把湘妃竹的竹條在兩口大甕之間反覆浸泡、燻蒸,一共要進行九遍,用時七七四十九天。
功成之日,湘妃竹再無血斑,整體呈現出一種青草色,如此纔開始編織,青篾兒就算成了。
蔑這個字兒在說文解字裡的意思是眼睛受傷不明朗,青篾兒的作用可想而知,蠱物一旦進入其中,一則不會去啃咬逃跑,二則被竹條上的藥物薰得頭暈眼花,難受至極,就好似熬鷹一樣,直到它熬不住了,你也就贏了,所以此物不僅僅是用來抓捕蠱物的,更是用來懾服蠱物的。
嗯,我師父管這個叫做以德服人……
有了這東西,蠱王一旦被捉住,甭管它是個什麼,插翅難飛。
此時,我師父在安頓好一切後,便閉上了雙眼,盤腿而坐,手掌在膝蓋處攤開,懷抱祖器。
他好似老僧入定,不見有什麼太大的動作,就是面部的神情卻越來越凜冽。
或者說,用凜冽這個詞兒並不貼切,而是威嚴,好似忽然之間變了一個人,成了真武祠裡盤坐在神龕裡的三清道尊,讓人不敢直視。
“爾時,元始天尊演此滅罪真經,告於天靈地祇……”
“……”
“天尊曰:當來果報,凡有衆生,並是大魔王管攝,十惡五逆,系閉牢獄,日夜受苦,無緣度脫。”
“……”
“嗡”的一下,我只覺好似有一道炸雷在耳畔響起,渾身巨震。
從我師父開口的那一剎那,我便知道,他頌的經是我們道家的《酆都滅罪經》,這部經書就是道人用來超度邪祟的,但超度這種事兒跟埋死人一樣,得看情況下手,酆都滅罪就是專門挑那些死後不安寧,成了氣候重回陽間的主下手的。按照老白所說,蟄伏在暗處的蠱王應該是個動物培養的,欲成蠱,先殺身,對方必定是死去活來了一遭,且惡行累累,兇性極大,用這酆都滅罪來超度再合適不過了。
尋常做早課的時候,我師父也常常說起這部經書,我自然熟悉,可平時卻沒有這種振聾發聵的威力。
道家有個詞兒,叫做醍醐灌頂。
這個醍醐灌頂可不是密宗和尚那腌臢法子,把自己褲襠裡射出的那包膿往人頭頂上抹,而是真正的讓你一朝醒悟,據說只有到了天師這個層面才能做到,用自己的精氣神來演繹那些經文,每一個字出口都有大法力,不是和尋常人超度一樣,跟邪魔外道講道理,而是直接懾服,也可以理解爲我師父所謂的以德服人,讓你不得不服的那種。
只是,滅罪經不僅是針對死人的呀,天師一身虎吼,我輩普通人也得渾身顫上三顫。
我就在我師父身邊,承受的太多,最初的時候只是覺得振聾發聵,慢慢的開始頭暈眼花,一股子說不出的愧疚感在心底冒頭,過往做的錯事紛紛涌上心頭。
平心而論,我不敢說自己是個好人,但絕對不是個惡人,哪怕斬過龍子脈,我也沒有愧疚於心,頗有點九死尤未悔的那種架勢,可問題是,這天師醍醐,不僅是說大問題,小錯也要揪出來。
小時候跟我老爸頂嘴,被抽了一頓,第二天往他茶杯裡偷偷吐了口唾沫……
地裡偷扒苞米棒子,被人家抓住屁股上踢了一腳,第二天扔石頭砸了人家窗戶……
……
這些事情紛紛在心頭涌現便也罷了,連小時候撩女同學裙子那點狗屁倒竈的破事兒也給我扒拉了出來……
這些是錯事,可能算得上大錯麼?
我覺得大抵是不算的吧……
可偏偏,此刻我悔的腸子都青了,覺得自己十惡不赦該拉菜市口千刀萬剮,恨不得下一刻就揮刀自刎,了卻掉自己罪惡而骯髒的一生……
這種愧疚愈演愈烈,幾乎到了無法忍耐的時候,一陣清脆、甚至還帶着點奶氣兒的誦經聲傳來。
相比於我師父那好似掄着大錘砸我腦袋一樣的詞句,這誦經聲好似一陣清泉,叮叮咚咚的,沁人心脾,緊繃的神經也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是小稚的聲音,她所念誦的,正是《黃庭經》。
黃庭經平和,開解心靈,我師父大概正是想到了這一出,才讓小稚來幫我們化解厄難的吧,只是黃庭經這種東西是堪破命術的,對活人來說可以讓人平靜,對死人來說那就是戳人家肺管子了,蠱王死去活來一遭,也差之不多。
我漸漸回過神來,這才發現短短瞬間,自己已經大汗淋漓,好似打了一場仗。
扭頭看了眼旁邊幾人。
無雙的神情有些萎靡,這愣頭小子比我狠得多,估摸着方纔是遭大罪了。
老白就不用說了,幾乎快癱在地上了,雙目無神,喃喃自語着:“我就是找個小姐而已,你情我願的事兒,也從不拖欠一毛半分,爲什麼就這麼罪惡呢……”
“都打起點精神來!”
我低喝道:“師父這麼做,無異於是一記陽謀,正面要把那蠱王給逼出來,降服它的擔子全壓在咱們幾個身上,別大意了,一旦栽了跟頭,全都得跟着倒黴!”
話未說完,一陣莫名的陰冷籠罩了我,我不由打了個哆嗦,只聽得耳畔“呼啦啦”的作響,好似厲風在聒噪,旋即一道有些尖銳的嘶鳴在我耳朵裡迴盪起來:“啊!疼死爺爺了!!讓那混蛋閉嘴,爺爺我沒錯,不需要他在這裡唸叨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