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手擦了擦玻璃,外面溫度太低,呼出的熱汽如果不盡快擦,就會結成薄霜了。我聽見汽車的聲音,沒一會兒門就開了,外頭的雪風“呼”一聲灌進來,門立刻就闔上了,雖然短暫,但讓人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
蘇悅生肩膀上落了不少雪花,他脫掉大衣,小燦已經朝着他跑過去,像一隻無尾熊抱着他的腿,仰着臉問:“買到龍蝦了嗎?”
“沒有。”蘇悅生擡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我們先想想午飯吃什麼吧。”
我知趣的去廚房裡忙活,冰箱裡還有些食物,只是大部分食材我都不熟悉,不知道怎麼做纔好吃,正犯愁的時候,蘇悅生進來了,他對我說:“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不知道爲什麼,我心裡一跳,都不敢轉身看他,只好隨隨便便“嗯”了一聲,表示在聽。
“我剛剛開車出去,有一段路完全走不了,只能折回來。廣播說進城的公路已經封閉。早上的時候我看過,地下室還有兩桶柴油,發電機還能用一天半,如果斷電的話,就很危險了,氣溫會下降,而且我們還沒有足夠的食物。”
我完全愣住了,轉過身來看着蘇悅生,他說:“先看看冰箱裡有什麼吧。”
冰箱裡有一些食物,但不多,我清點了一下,乾脆列了個小小的清單。我突然靈機一動,對蘇悅生說:“不如把冰箱停掉吧,這樣可以節約用電,反正外頭氣溫低,我們把這些東西埋到雪裡去。”
“會被狐狸翻出來。”
“這裡有狐狸嗎?”
“當然有。”
我想了想,說:“拿個箱子鎖上就不會了。”
蘇悅生眉『毛』挑了挑,他說:“你還真有點機靈勁兒。”
我們兩個到地下室去找合適的箱子,最後把一個收納箱騰出來,然後將食物和各種飲品牛『奶』之類分門別類包好,放進去。小燦對這件事有興趣極了,他一直跟在我們倆後頭團團轉,最後如願以償,在我的幫助下穿上厚厚的外套,跟我們去院子裡挖坑。
雪花晶瑩蓬鬆,我們在樹下挖開積雪,將箱子放進去,重新又用雪蓋上。小燦興奮的說:“好像藏寶!”
我心裡卻有另一層擔憂,我問蘇悅生:“如果斷電的話,那時候能回到城裡去嗎?”
“不知道,也許『政府』當局已經開始救災了。”
我們在屋子裡一直等到晚上,也沒有看到掃雪車來
。蘇悅生帶着一瓶紅酒去拜訪了距離最近的一家鄰居。大家都出不去,整個社區變成了一座雪中的孤島。不過情緒還算樂觀,鄰居說雖然這是數十年來從未見過的大風雪,但『政府』應該已經積極開展救助了。想必掃雪車應該很快就可以到來。
晚上爲了節約能源,我們都在客廳壁爐邊睡,好在小燦想到夏天『露』營的睡袋和帳篷,興高采烈讓我們去找出來。蘇悅生和我各據一張沙發,小燦睡在搭在地毯上的帳篷裡。
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聽到小燦趴在沙發跟前問:“我可以跟你睡嗎?”
我好像是努力伸了伸手,他就窩進了我的懷裡,像一隻小羊羔,將溼漉漉而溫暖的呼吸輕輕噴在我的臉上,我們兩個擠在沙發裡,很快就又睡着了。
早晨是被凍醒的,壁爐差點熄掉,蘇悅生正在加劈柴,在他腳邊,堆着一些劈好的硬木。我之前一直覺得壁爐不過是裝飾,此時此刻才覺得屋子裡有一個爐子實在是太好了。
小燦裹着毯子睡得很沉,我躡手躡腳爬起來給蘇悅生幫忙,我悄悄問他:“柴還有多少?”
“不多了,不過不行的話,可以去砍棵樹。”
我看了看他的臉,猜測他是說真的,還是開玩笑。
不過幹粗活的男人真耐看,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蘇悅生,袖子捲起,額角還有汗,衣領微敞,熱氣烘得荷爾蒙四『射』,簡直太『迷』人了。我突然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停水了嗎?”
“外面有的是雪。”
對哦,我有點訕訕,誰知道小燦把毯子一掀,坐起來,十分不滿地說:“爸爸你不要這樣對女士說話好不好?”
原來他早就醒了,這孩子。
網絡早就斷掉,有線電視也沒有了,只好收聽收音機。大段的英語說得又快,我壓根就聽不懂,沒一會兒又換了法語,更聽不懂了。好在小燦有耐心,翻譯給我聽,說『政府』已經啓動緊急預案,不過全國災情都很嚴重。
看來不少人和我們一樣被困在家裡。
長日無聊,只好跟小燦一起,穿上厚厚的衣服,爬到閣樓上去探險。閣樓沒有人住,放着各種雜物,還有大箱的書。
小燦把箱子打開給我看:“這是我小時候的玩具。”
都是小孩子喜歡的一些東西,比如公仔玩偶,樂高積木,還有小火車軌道什麼的,另外有一隻布老虎,做得很粗糙,看上去很舊了。小燦說:“這是我媽媽做的。”
我愣了一愣,連日暴雪,讓我身處在這個屋子裡,幾乎都忘記了一些事情,比如我和蘇悅生之間,其實壓根不是現在這樣平和,這一切的相處不過都是假相。而這孩子的身世,壓根也不是我應該知道的。
“我小時候一直抱着它睡,本來我也不知道的,是有一次偷聽到趙叔叔和爸爸說話,他說,你看,小燦就知道那是媽媽的東西。”
外面的雪光清冷,照着閣樓裡十分明亮,小燦半垂着頭,我幾乎能看見他後頸中絨絨的汗『毛』。他擡起眼睛來看我,烏黑的瞳仁,又大又亮,他說:“你其實不是我媽媽,對嗎?”
我點了點頭
。
他說:“我爸爸還是很喜歡你啊。”
我搖搖頭,蘇悅生並不是喜歡我,只是我們相處的時間太久,久到習慣了對方的存在,或者說,是我習慣了可以忍受他的一切,他也能夠勉強遷就我。
“我爸爸要是不喜歡你,早在我大哭大鬧要你留下來的時候,他就會讓你馬上走,然後換一個方式來哄我了。”
我對着小燦純真無邪的眼睛,只能說:“不是你想的那樣子。”
“我跟趙叔叔坐的雪橇車翻了,我把胳膊摔斷了,可疼了。爸爸來的時候我一直在哭,我那時候就問他要媽媽,我知道媽媽已經死了,可是我是小孩子啊,小孩子可以不講理,我要媽媽的時候,爸爸最傷心。我不願意他傷心,但我還是忍不住。”他的眼睛裡又有了亮閃閃的水光,他說:“我要媽媽唱搖籃曲,其實我就是想讓他唱歌哄哄我。人家的爸爸都會唱歌的,我以爲他會唱的,可是他打電話給了你。”
我被震住了,想起那個越洋長途,想起蘇悅生在電話中,讓我唱一首歌。那時候我壓根沒想到,原來這個電話,是他無可奈何的狀況下,想出來的權宜之計。
但是……也不過是哄哄孩子,不是麼?
我說不出來的疲倦和無奈,我就勢坐在一隻箱子上,很認真的對小燦說:“其實大人的世界遠遠比你想的要複雜,他打電話給我,也並不是因爲喜歡我,而是因爲,他覺得我合適辦這件事情。”
“可是合適……”
“合適並不代表喜歡呀,而且合適唱一首搖籃曲給你聽,是因爲我不會『亂』打聽,也不會『亂』問爲什麼。你爸爸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太多女孩子喜歡他了,導致他對其它女孩子都有警惕心。我和他是朋友你懂麼?當然他一直以來非常照顧我,可是我們不太可能在感情上有進一步的發展……”
我突然覺得搞笑起來,也許是因爲連日風雪被困在這裡,也許是因爲異國他鄉的環境讓我生了錯覺,我爲什麼要跟一個孩子一本正經的說這些呢?
我努力的讓自己表情嚴肅:“我和你爸爸的事情,不是你應該關注的,你應該關注自己,把傷好好養好,讓自己快樂。”
小燦似乎非常失望,他的鼻子都快皺起來了,整張小臉都擰巴了,他說:“你又不會懂,是我沒有媽媽,你們是不會理解的。”
“我也沒有媽媽啊。”我坦然的說:“我媽媽去世已經好幾年了,而且我一直沒有爸爸,從小都是我媽媽把我帶大。”
小燦眼睛一霎也不霎的看着我,我聳了聳肩,說道:“也不是你一個人有傷心事,我們大人的傷心事更多。”
小燦看了我一會兒,突然走上前,用他的手臂摟住我,他一條胳膊無法動彈,另一隻手卻將我抱的緊緊的,他小小的身軀非常溫暖,手上還有消毒『藥』水的氣味,他將我摟得很緊,他說:“不要傷心,你的爸爸媽媽一定在天上看着你。”
我本來並沒有覺得傷心,被他這一抱,倒有點心酸起來。我回手抱住他,在他背心裡輕輕拍了兩下,說:“你也別傷心。”
小燦沉默着將臉埋在我懷裡,過了大約半分鐘,他很不好意思的蹭了蹭,退回箱子上坐下來,很認真的看着我:“我爸爸爲什麼不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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