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念夕從噩夢中驚醒, 睜眼便看到守在牀邊的唐彥翊，他戴着一副眼鏡，透過薄薄的鏡片, 依稀能看見淡淡的青色。
她沒見過他戴眼鏡的樣子, 看上去竟有一絲書生氣。
“醒了, 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
唐念夕只顧緊緊盯着眼前的男人, 她想細細地看他的眉眼, 卻總是沒有機會，此刻盯着他發呆，便覺得是世上最安謐溫馨的時刻。
“沒有, 我好多了。”其實她剛剛還夢到唐煥又在打她，醒來後就覺得小腹彷彿有個大錐子敲打, 鈍鈍地痛着。可是看到唐彥翊憔悴的眉眼, 她就不忍心告訴他了, 曾經的她不會報備自己的不舒服，不過, 那時候是擔心他會嫌她麻煩而拋棄她，現在是怕他爲自己擔心。
經過這麼幾年的相處，她清楚唐彥翊對自己的關心不是裝裝樣子，他是真的把她當做親人來關心的。
“那就好。”唐彥翊已經站起身，遲疑道：“你同學來看你了, 要見嗎？”他心底是不希望他們接觸的。
看着唐彥翊溫文爾雅的面容, 唐念夕心裡不想見外人, 卻也想做個懂事的女孩兒不讓他操心。
“好。”
這是唐念夕出事之後第一次見到李淮南, 他的下巴冒出了青色的鬍渣, 看得出來，這幾天過得並不好。
“你來找我有事嗎？”
李淮南看到唐念夕蒼白的臉, 有些自責。
“對不起。”是他故意讓李穆澤把矛頭指向了唐念夕，他沒想到李穆澤會這麼喪心病狂。
唐念夕看向李淮南的眼神略帶迷惘，她好像已經分不清這些人究竟是爲了維持面子上的關係對她虛情假意，還是真的自責。可是自責有什麼用呢，他的動機不是出自善意，現在卻表現出懺悔的樣子，很惹人厭。
“對不起什麼呢，利用了我，所以覺得對不起嗎？還是看到他做錯事沒有出手制止，所以覺得對不起。”
“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惡意，我沒有想到他會做這樣的事。他畢竟是我哥哥，我下不了手。”所以纔會故意誤導他，讓他改變目標。
不得不說，李淮南真的是夠沒原則了，就算到這種地步了，還在維護他那個從不把他放在眼裡的哥哥。果然是血脈相連的親人，才毫無底線地袒護嗎？
“我知道你喜歡葉子，千方百計地保護她，所以推我去蹚這趟渾水，可我不喜歡蹚別人的渾水。我記得我明確拒絕過這種利用。”
唐念夕確實是個聰明的人，她早就猜到李淮南最近這些日子反覆無常與林葉紫有關。
“你都知道了？”
唐念夕翻了個身不想再看他：“你走吧。”
“唐念夕，真的對不起，以後你有什麼事可以找我幫忙，我一定會盡全力。”欠唐念夕的人情，他可能一輩子都還不了，但他不能什麼都不做。
“放心，我沒有那麼寬宏大量，你別忘了自己給過的承諾。”
他們欠她的，她當然會找機會統統討回來。
***
李淮南沒說幾句話就離開了。唐念夕醒來後沒有喝水，嘴裡覺得乾澀，便捂着肚子下牀準備找水喝。
穿過客廳來到廚房，唐彥翊正好躲在窗戶口抽着煙打電話。
“好，我知道了。”
唐念夕一直不知道唐彥翊還有抽菸的習慣，以前她是不喜歡抽菸的男人的，但所有她排斥的點到了唐彥翊的身上好像就異常寬容。
聽到腳步聲，唐彥翊轉過身，掐滅菸頭的動作顯得有些慌忙，活像被抓到偷吃的小孩子。他打開了邊上的幾扇窗子，想要散去廚房的煙味。
“我來找水喝。”
唐彥翊接了杯熱水遞給她。
“喝完就快點去休息吧，要是還有事就叫我，我聽得到。不要亂跑了。”
其實唐念夕很想說自己只是恰好趕上例假看上去有點虛弱，她沒嬌貴到需要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地步，可是感覺唐彥翊把自己當小公主捧着，她又覺得分外滿足。
“嗯。”喝完水，她上樓縮在被子裡，感覺小肚子竟然沒那麼疼了。
還是有這樣不讓人討厭的男人的，他粗糙又遲鈍，卻懂得她作爲小女孩需要被呵護的隱秘心事，學會用平等的姿態照顧她的感受。
她想他是她這輩子最好的遇見。
***
這幾天晚上，唐念夕一直翻來覆去睡不着，只要閉上眼就會想起李穆澤那深不見底的眼神。
她起身開了檯燈，打開房門，纔敢安心地閉上眼睛。
樓下傳來電話鈴聲，唐念夕穿上拖鞋出門，探頭看了眼唐彥翊的房間，是暗的。可電話鈴卻停了又響，半點沒有會打擾人休息的覺悟。
她重新回房間披了件外套下樓，接通了電話。
“……我不想繼續下去了。”
唐念夕聽得出來這是林葉紫的聲音，她說話時語氣哽咽。
“我不想再接近唐念夕了，對不起，我沒有通過我父親來說這件事，因爲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是我爽約。下個月您不用給我酬勞了。”
這是林葉紫鼓足了勇氣才做出的決定，說完就把電話掛了，唐念夕一句話都沒來得及回。
唐彥翊已經站在了樓梯口。
“怎麼了？”他剛剛忙着忙着不小心睡着了，剛醒就聽到唐念夕下樓的動靜。
“葉子說，她不想再接近我了。可是她的電話是打給你的。”
唐念夕看着男人一步步地走來，等待他的解釋。
唐彥翊沒想到事情會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暴露。
“對不起。那個時候，我太擔心你了。我以爲要是你能有一個朋友在身邊，會好很多。”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但他仍爲自己對念念的算計抱歉。
唐念夕笑着：“確實好很多，我沒有怪你，她可能也累了吧。”她的笑很勉強。
“叔叔，你以後不用特意找人陪我了，我……可能有點適應不了。”
很多事情，我們不願意深究，是因爲越是在意傷的就越深。
“好。”唐彥翊想安慰他，“念念，別難過，我會陪着你的。”
唐念夕直直地望向他，微弱的燈光下看不清她眼底蓄涌的淚意。情緒說上來就上來，她最近實在太脆弱了，尤其是唐彥翊在身邊的情況下。
“叔叔，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去睡了。”
“早點休息。”
唐彥翊一直在一邊候着，直到唐念夕進了自己的房間才放下心。
這注定是一個無眠的夜晚，唐念夕拽緊被角，將自己整個身體埋進被窩裡。她會難過，不是因爲唐彥翊用一個“假朋友”來欺騙她，而是突然發現這個世界上，除了本就懷着目的接近她的葉子，再也沒有人願意走進她的心，而如今，葉子也不要她了。有朝一日，唐彥翊可能也會這樣拋棄她的，她害怕這種可能。
***
考慮到高考前夕時間緊張，這次唐念夕沒有聽從唐彥翊的建議多在家裡留一陣，休息了一週就照常上學去了。
踏進校園，潤溼的空氣夾雜着將將要冒頭的暑熱，布告欄裡已經貼上了學弟妹爲高考生加油的簽名，一切都是繁忙熱鬧的備考季該有的景象。
唐念夕進教室前還有些怯意，坐到位置上後才發現，李穆澤今天沒來。即使如此，她還是沒有完全放鬆下來，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會發生什麼不順利的事。
週一有升旗儀式，全校同學都頂着日頭聽着校長和主任在前頭講話。唐念夕被太陽光照得眯起眼，回頭下意識地望向林葉紫班級的隊列，沒看到想找的人。不舒服的感覺愈盛。
“上個星期，我們在校園外發現了有個別同學違反學校規章制度，其中兩個高三的同學發現了早戀現象，現在，宣佈一下處分結果……”
上個星期，上個星期發生了很多事，唐念夕的心一陣戰慄，唐彥翊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對高三十班的林葉紫予以勸退處理，高三三班的李穆澤予以留校察看處分。”
怎麼會這樣？
唐念夕知道學校裡很多同學都有偷偷早戀的現象，但大家都處於地下情的狀態，很少有被校領導抓住的現象，怎麼他們沒在一起多久就被處分了。
***
“喂喂喂，我聽說是校長親自抓到的，還發現了那個什麼。”
“什麼什麼？”
周圍的人針對這次通報處分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好像是現場檢查了書包，在裡面發現了的。”
……
“安靜！”
回教室的時候，唐念夕還沒回過神來，她不在的這一個星期到底發生了些什麼。
***
這件風波對很多人來說，可能只是課後閒暇時的談資，但對唐念夕和李淮南卻是不小的震撼和打擊。
唐念夕沒想到，李穆澤出現以後，她和林葉紫之間會變成現如今這樣。如果是旁人，她只會唏噓着感慨自己的眼光精準，李穆澤是個禍害，但牽涉到葉子，她只剩滿滿的擔心。
無論事實真相如何，唐念夕一定要見林葉紫一面，她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她當面和自己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