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正皺着眉頭,痛楚的呻吟了兩聲,可憐兮兮的望着曼曼道:“我知道你喝藥怕苦,特地到街上買了你愛吃的蜜餞,緊趕慢趕就怕趕不及,一進門便看到你在喝藥,所以心裡一急,也就顧不得別的了……”
曼曼心疼不已,挽起他的袖子要看他的手。
陳雲正哼哼了兩聲,躲着不讓她看,只苦着臉歉然的道:“都是我不好,把你的藥都撞灑了,娘知道了又該罵我不懂事,浪費東西了。”
曼曼便勸他道:“東西值錢,人值錢呢?大不了再熬一碗吧。”
兩人一唱一和,旁人也就跟着一驚一乍,好不容易兩人確定都沒事了,陳夫人屋裡的丫頭見福便道:“六爺沒事便是大幸,奴婢這就去叫榮媽媽再熬一碗藥來。”
陳雲正笑眯眯的連連作揖:“有勞姐姐跑一趟,還請姐姐千萬別在太太跟前提起,不然這我頓打是跑不了的了,姐姐只當是心疼我,回頭我給姐姐燒高香。”
見福捂着嘴笑道:“六爺慣會開奴婢的玩笑,不過是舉手之勞,多跑兩趟而已,哪裡就值得六爺燒什麼高香了。太太跟前,奴婢會替六爺開脫的,太太只會更心疼六爺,斷斷不會斥責您。”
哄的見福高興,陳雲正又吩咐司玲、司瓏好生送見福出去。
人都退下了,曼曼坐下來,清冷的臉上沒了剛纔的緊張擔憂,沉着的盯着陳雲正,問:“你有事瞞我?”
陳雲正斷然否認道:“沒有。”他也跟着坐下來,伸手把包裡的蜜餞掏出來,獻寶一樣遞到曼曼跟前:“你嚐嚐,這是梅肉,酸甜適度,又不膩,正好潤口。”
曼曼有心打掉他的手,可看他走的急,額頭上都浸了細密的薄汗,心頭又是一軟,接過他手裡的小紙包,打開來拈了一塊,在眼前打量了打量,送進了嘴裡。
果然酸酸甜甜,很是爽口。
屋裡的火爐噼啪作響,曼曼便用火鉗翻動着爐篦子上的栗子。爐火旺盛,這栗子又放了有一些時辰了,這會隱約可聞隱隱的香氣。
陳雲正就坐在曼曼身邊,託着腮,眼巴巴的瞧着曼曼動作。
曼曼看他像只乖巧可愛的小狗,好像丟給他一個栗子,他就會跳起來接了,再然後擺着尾巴討好一般,便忍不住笑問道:“想吃?”
陳雲正嗯了一聲驚醒,道:“啊?”隨即否認:“我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你們女孩子,纔不愛吃這種零東零西的。”
他就是覺得,跟曼曼待在一起,哪怕什麼都不做,也覺得心神寧靜。看她素手纖纖,靈巧的握着灰鐵的火鉗子,也是一幅很美的圖畫,和她柔荑在琴絃上舞動一樣有一種特別的靈動美。
曼曼便嗔怪的瞪他一眼道:“那你傻呆呆的待在這裡做什麼?”
陳雲正清咳了一聲,道:“不待在這裡我去哪兒?哪兒都怪沒意思的。兄弟們各個都成家了,又臨近年底,都窩在家裡陪着媳婦孩子過年呢。”
曼曼心疼他,怕他悶出病來,便勸他:“在家悶着確實無聊,不若我陪你出去逛逛?”
陳雲正立時點頭應承:“好啊,梅園的花都開了,咱們去採幾枝,回頭擺在屋子裡,暖氣一薰,梅花香味便出來了,清雅的很。”
曼曼卻又猶豫了:“藥還沒喝呢。”
陳雲正不理這碴,拉了曼曼的手就道:“不喝不喝罷,橫豎也不要緊,咱們去折梅花回來再喝也不遲。”
陳雲正拉了曼曼就往外走,拉開門被冷風一吹,灌的脖頸裡都是寒氣。曼曼受不住,打了個噴嚏,陳雲正咣一聲又把門闔上了,一陳風似的替曼曼把狐皮斗篷拿出來親手替她披上,繫好束帶,又從上到下的打量曼曼,落到她的腳底,彎下腰道:“你把鞋脫了。”
“幹嗎?”曼曼被他用力一託,站立不穩,只得手支撐着按在他的肩上,擡起腳,他早就利落的把曼曼的繡鞋脫了,用手在曼曼的腳底比劃了比劃,道:“我記得我有一雙鹿皮的靴子來着,你穿上正好。”
說時將曼曼攔腰一抱,直接放到牀沿,他自己就去翻箱倒櫃。
他當年的衣物都是曼曼替他收着的,儘管隔了幾年,可秋蘊院裡的擺設幾乎沒人動過,想來應該還在原處。
曼曼看他跟個沒頭蒼蠅一樣亂翻一氣,丟的滿屋都是灰塵,哭笑不得的道:“是哪雙鹿皮靴啊?我替你找,像你這麼個找法,不定得找到猴年馬月去。”
陳雲正連說帶比劃,曼曼想了想起身去外間的櫃子裡找,倒沒費事,被她給找着了。陳雲正拂去皮靴上的灰塵,笑道:“就是它沒錯。”說着便蹲身要給曼曼換鞋。
曼曼不好意思的按住他道:“你別,我自己來就好,被丫頭們看了不像樣,回頭告到太太那兒,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陳雲正頭都不擡的道:“娘管的多了去了,左右也不差這一件……”
曼曼眼窩一酸,手臂撐着陳雲正的肩膀,澀澀的道:“你,你幹嗎要對我這麼好?”
陳雲正利落的替她穿好靴子,緩緩站起身和她面對面凝視着,忽然分外嚴肅的問道:“曼曼,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欺騙了你,你會不會原諒我?”
曼曼被問住了,她想了想,才問:“你爲什麼要欺騙我?”
“誰知道呢,總之,一定是爲了你好。”陳雲正給出了一個模糊的理由。
曼曼歪頭道:“那你現在有什麼事瞞着我?”
陳雲正抿緊脣,眼睛裡多了一層堅毅的神色,他辯解道:“瞞着,只是暫時不告訴你,卻不是欺騙。”
曼曼斷然道:“如果只是瞞着,我或許還會原諒你,可如果你欺騙了我,我絕對不會原諒。陳雲正,你從實招來,是不是你做了什麼虧心事?”
陳雲正的眼神一片黯然,挪開了眼睛,看着別處,半真半假的道:“你當真,絕不原諒?哪怕我有不得不的理由?”曼曼此時還是年輕,並不懂得生活中夫妻相處需要寬容,她只知道她此生最恨的就是背叛。而欺騙,就已經意味着欺瞞、哄騙,不管什麼藉口,欺騙就已經是兩個人隔心的開始。
她從不相信破鏡重圓。
她只知道,人生或許不會太過完美,可是婚姻、感情一旦有了裂痕,便再難彌補,而她又不是那種難得糊塗的聰明女人,心中有了芥蒂,就再也難以全心全意的對那個人好。因此曼曼很堅決的道:“欺騙就意味着背叛,哪管什麼理由。”
陳雲正呵笑一聲,掉過眼睛來,朝着曼曼道:“你真狠心!”
她一直都是這樣烈性子的人,只要一次背叛不忠,她根本不問理由,便判了人死刑,也不給人悔改的機會。
曼曼被他看的身上心頭俱都泛冷,卻不覺得自己說錯做錯,只重重的哼一聲道:“等我欺騙過你之後,你再拿這話來堵我好了。”
陳雲正目光沉沉,瞬間便似冬日裡陰雲密面的雪天,灰濛濛的,看不分明,他很認真的道:“不管你如何欺騙我,我都會原諒你。”
曼曼如針刺在背,想也不想的道:“我何嘗欺騙過你?若是我存了這樣的心思,不必你原諒,我自己先愧疚而死了。”
陳雲正並沒急着拽曼曼出門折梅,曼曼也瞧出來他有話要說,便索性坐下來等。陳雲正苦笑一聲,道:“曼曼,不是我有意瞞你,只是一時進退兩難,不知該如何抉擇。”
聽這話曼曼就心頭髮顫。選擇越多,越證明沒有退路。陳雲正這樣爲難,可見是觸及到了他和她容忍的底限了。
曼曼乾巴巴的笑着道:“說來聽聽?總之不論你做什麼選擇,我都不反對就是了。”
陳雲正並不覺得有多殊榮,不是曼曼以夫爲天,而是不論他做了什麼選擇,曼曼都是被動等待的那一個,遇到困難,她不是和他並肩作戰,而是無時無刻都做着臨陣脫逃的準備。
陳雲正清了清嗓子,道:“爹跟我說,過了年叫我只身進京赴考。”
陳老爺的這種反應在曼曼的意料之中。她只想知道,是什麼打動了陳雲正,讓原本信誓旦旦和她不離不分的他改變了主意。
陳雲正的語調清冷清澈,如同夏日涓涓細流,又如琴上之弦,錚錚扣人:“交換條件便是,三年後,許你生下嫡子、嫡女。”
曼曼低低的哦了一聲,她絞緊了自己的手指,有些心虛的沒開口。陳雲正想要一個和她名正言順的孩子,這種心情她明瞭,也懂,這也是她的心願。這個年代,身份、家世至關重要,她自己已然如此,可她不能讓她的孩子沒名沒份。
這個條件對她來說,也是極大的誘惑。
可誘惑後面也是巨大的風險,果然,她聽見陳雲正說:“所以,母親在你的湯藥中加了不易受孕的藥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