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媽媽跟行,一則以護送之名,二則行監視之名。誰知道這是不是六爺和六奶奶耍的花槍?明着要了人,實則卻放到院裡閒養着。總要親眼看這兩個丫頭被六爺收用了才做數。就算六爺後悔了,可生米煮成了熟飯,他也無可耐何。
人就是這樣,一直堅持着某樣東西,任憑外界壓力多大,只要他心念堅執,還真就無懈可擊。可一旦他有了漏洞,被外界一攻而破,立刻便泄了氣,再也堅持不起來了。
趁着六爺醉酒,意志力微薄,又和六奶奶在氣頭上,正是行此好事的時候。因此一進秋蘊居,蓮媽媽便陪笑道:“奶奶,您這一來一往,想必也累了,若是您放心,就把六爺交給老奴吧。”
曼曼心知肚明,蓮媽媽這是想讓自己迴避,別插手此事。當然她本來也沒想着管,便點點頭痛快的道:“那就有勞媽媽了。”
說罷便叫司玲和司瓏:“你們兩個隨行服侍蓮媽媽。”
蓮媽媽忙推卻:“老奴可不敢叫兩位姑娘服侍,只要兩位姑娘服侍好六奶奶,便是讓奴婢寬心了。”
她不僅提防着曼曼,也提防着曼曼身邊的人搗亂。曼曼明瞭,只是一笑便帶着司玲、司瓏自回從前自己住的廂房安置。
蓮媽媽這便帶了天露、地珠,囑咐了幾句,徑直來敲陳雲正的房門。
陳雲正睡沉了,憑蓮媽媽怎麼叫,就是不開。蓮媽媽有陳夫人做倚仗,全然不懼,只擂的房門如同鼓響,又密又急,大有不叫開就絕不罷休之勢。
陳雲正被擾的不得安生,只得踉踉蹌蹌的起來開門。一見門口站着三個人,他醉眼朦朧,還只當是蘇曼曼和司玲、司瓏兩個丫頭,當即冷笑道:“你這口是心非的女人,不是說去給我找兩個丫頭來嗎?人呢?怎麼還是你?你自己不能服侍爺,就別怪爺去別的女人身上高興,去去去,不找回人來,你也別回來了。”
他說着作勢要關門。蓮媽媽忙抵住門,柔聲陪笑道:“六爺,您醒醒酒,是奴婢。太太知道您喝醉了酒難受,體貼六奶奶,特意打發了兩個人來照顧六爺。您瞧瞧,這是天露,這是地珠,您可還滿意?”
陳雲正哦了一聲,用力睜大眼睛,還是看不清,又用手背揉了再揉,才搖搖晃晃的笑着道:“原來是媽媽啊。什麼露,什麼珠,不拘是誰,只要是女人就行。”
蓮媽媽還在推搡天露、地珠:“六爺允了,你們兩個還不給六爺見禮。”
天露、地珠從沒見過像陳雲正這般俊美年輕,尊貴無比的男人,得知自己今晚就要服侍他,不由的春心蕩漾,喜不自勝,同時又夾雜着一種近似於自慚形穢的情緒,還有點喜從天降,不知所措的感覺。
兩人不知道該如何服侍,只想着,這樣天仙一般俊美的人物,就算爲他死也值得,自然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一切聽他吩咐便是了,得了蓮媽媽的吩咐,上前跪下給陳雲正磕頭。
這一個頭磕下去,自此名分便算是定了。
陳雲正卻攔住她二人,一手一隻手臂,將她二人往前一拽,謔笑着道:“磕什麼頭,爺早就等不得了,你們兩個還在這瞎磨蹭。”
兩人站立不穩,徑直摔進門裡。天露和地珠不敢掙扎,門檻磕了腳骨,疼的鑽心,也只得咬脣忍着。
蓮媽媽見陳雲正如此迫不及待,自然心裡高興,便囑咐着天露、地珠:“六爺醉了,脾氣不大好,你們兩個好生侍候。我去備醒酒湯和熱水……”同時又體貼的叮囑陳雲正:“六爺好歹斯文些,人家姑娘可是頭一遭,您是愛花惜花之人,可不好作辣手摧花的事。”
陳雲正歪頭怔了怔,問:“蓮媽媽,什麼惜花摧花?”
蓮媽媽見他醉了,知道越和他掰扯越掰扯不清,便含笑道:“沒有,沒有,是老奴多嘴了,咱家六爺見多識廣、飽讀詩書,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您好生歇息,奴婢就在外頭,有事您只管吩咐。”
蓮媽媽退出去,動手闔緊了門。陳雲正站在門裡,卻只是怔怔的看着空曠的院子,竟然滿心酸澀和空虛。他和曼曼,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嗎?
當初曼曼說過,如果他遇見了他中意的女人,便要放他走。
她的意思,不過是變相的要求着他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
他一直以爲,他和她之間,插不下第三個人,可其實,他和她之間一直都橫亙着諸多人在。他和她,一直都不是隻有自己。
他不可能置父母於不理,不可能枉顧世俗禮法,不可能帶着曼曼隱居。也所以,就成了現在的模樣。今日有什麼露,什麼珠,明天就會有別的什麼美什麼豔。假若三年後他高中封了官職,身邊的女人,逢場作戲的女人,只有更多而不會少。
那麼曼曼呢?她現在就避之不及,連個面都不露。從開始到現在,他沒見到她哭,沒見到她的淚,沒見到她的委屈,也沒見到她的疼和痛,甚至見不到她的怨恨。她留給他的,只有一個冷漠、無動於衷的側臉,是不是很快,她就只會留給他一個縹緲若仙的背影?
她永遠那樣無情,那樣狠絕。他毫不懷疑,一旦過了年他離開陳府,後腳曼曼就敢逃家。這一次,只怕他窮極一生,都未必能找尋到她的蹤跡。
他憤恨,他委屈,爲什麼他都付出了這麼多,還是換不來曼曼的傾心以待。他更恨這世道,恨這個家,明明是生他養他的地方,卻又是不折不扣埋葬他的地方。
他不要什麼左擁右抱,不要什麼美人橫膝,也不要兒孫成行,更不要功名利祿,他只想和自己喜歡的人,過着安穩富足、平安怡人的生活。
卻永遠都近在咫尺,無論如何都求而不得。
陳雲正恨的骨頭疼,他猛的鬆開天露和地珠,豁然拉開門,憑冷風灌進來,卻絲毫不覺得冷,他扯着嗓子喊:“蘇曼曼,你給爺進來,你是爺的女人,就是來服侍爺的,憑什麼你把別人推進爺懷裡,你卻躲懶清閒……蘇曼曼,爺就是叫你捶腿揉肩,端茶倒水——你給我進來。”
寂靜的夜裡,因他有些淒厲的叫喊顯得慎人。
蓮媽媽忙從耳房裡跑出來,一迭聲的勸道:“六爺,六爺,您小點聲,六奶奶這會兒已經睡下了。”
“憑什麼她就能夠高枕無憂的睡下?把她給我叫起來,叫起來。”陳雲正就跟個瘋子似的,只着褻衣就踏出了門檻,站在門口有些東西不辯,只厲聲道:“她在哪兒,她在哪兒,把她叫出來。”
蓮媽媽唬的心驚肉跳,驚叫連連:“唉喲我的小祖宗,這數九寒天的,您不穿衣服就往外跑,仔細凍疼了,快去進屋暖和暖和,再不濟您把衣服穿好了再出來啊。”
她連拖帶拽,用眼神示意屋裡呆如木杵的天露和地珠過來幫忙。
陳雲正雖然醉的站不住腳,可他人高馬大,又憑着一股醉意,竟蠻狠之極,左右一揮,已經把蓮媽媽和天露、地珠都揮到了一邊。
蓮媽媽年紀大了,天又黑,不防一跤跌到地上,腰疼的立時就爬不起來了。還是天露爲人機靈,見勸不動陳雲正,忙跑進屋裡拿了他的衣服出來,縮手縮腳的要給他穿。陳雲正不領情,只號着叫曼曼。地珠過來幫忙,兩人身上接連捱了幾下子,也才勉強給他把衣服披上。
蓮媽媽扶着腰站起來,好言勸道:“六爺,這會天都晚了,您若再鬧的不像話,只怕老爺聽了不免要動怒,有什麼話,等明兒一早您跟跟六奶奶好生說成不成?”
“你們都躲開,我知道你們在騙我,今兒不見到曼曼,我就不睡了。”他踉蹌着步子往外走,東衝西撞,大聲叫嚷,惹得滿院子下人都擠出來看熱鬧。
曼曼只鎖着門不出聲,只裝聽不見。陳雲正見衆人都拿看耍猴一般的神色看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怒聲喝斥道:“都吃飽了撐的沒事幹是不是?大半夜的窩在這做什麼?都給小爺攆出去。”
還是白朮聽着聲音不對,硬着頭皮闖進來,板着臉把一衆陳老爺、陳夫人指派過來的人都給搓弄到外院纔算罷休。
陳雲正被冷風吹的腦子清醒了些,遍尋不着曼曼,便知道她大抵是躲在她從前的房間裡了,便大步向前,直奔廂房,擡起拳頭就擂房門,嫌不過癮,索性擡腿就踹,滿嘴竟是胡言亂語,只叫曼曼別做縮頭烏龜,趕緊滾出來。
蓮媽媽見不是事,只得扶着腰來勸曼曼:“六奶奶,六奶奶,您醒醒吧,六爺再這麼鬧下去,可要凍壞身子的,您不心疼,還有誰心疼?奴婢知道您辛苦,太太也體諒,但六爺身子要緊,臉面要緊……”
陳雲正敲不開門,便挨着門扇坐下來,闔着眼睛,似是累了,也不再出聲。可蓮媽媽纔要上前扶他回房,他就如暴怒的獅子般發作起來,愣是沒人敢上前。
屋裡,寂靜無聲,司玲和司瓏擠在一張小牀上,盯着對面牀上無聲無息的曼曼,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