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玲等人便應了,自去忙碌。
曼曼伸了個懶腰,便想着先躺躺歇歇。
可身子才沾牀,就聽見外面啼聲不斷,接着便有女子哀婉的哭聲:“六奶奶,奴婢請您去給我家三奶奶求個情吧,三爺拿着鞭子滿院子的抽打三奶奶呢。”
曼曼騰身坐起,咬着牙吩咐道:“來人——”
一而再,再而三,陳雲方是非得逼她去不可啊,甚至不惜拿祁氏的命來威脅她。曼曼萬般無耐,只得換了衣服帶了司玲四人前去探看。
黑燈瞎火,她對陳雲方不能不顧着幾分顧忌,便叫人傳了白朮來,多帶了幾個小廝陪同她一起去。這一路上,曼曼就覺得不對勁。
聽了幾回,越發覺得這樹影、花叢後面處處都有女子的呻吟。
她停下步子,氣的紅了臉,吩咐白朮:“我倒不知這大半夜的,院子裡原來這麼不清淨,鬧鬼呢?就算是鬼也都給我揪出來。”
白朮帶了人去看,沒一會抓了幾對衣衫不整的男女出來,滿面慚愧的道:“奶奶別生氣,都是小的管教不嚴……”
沒走一段路,又揪出兩個來。
明亮的火把下,曼曼看清了這幾個人的容顏,便是大吃一驚。
曼曼氣的渾身哆嗦,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盤旋不去:“這裡是住不得了。”
住不得了。
說出來還是她懦弱、慫包,明明是自己的家,卻被人堂而皇之的鳩佔鵲巢,眼睜睜的看着別人肆無忌憚的把這裡的美好毀壞的一乾二淨,到最後自己只能倉皇躲避,還避無可避。
可是她不躲又待如何?
她要顧及的太多。那是陳雲正的親兄長,那還是個豁出去什麼都不要的瘋子,而她則投鼠忌器,難免做事束手束腳。她怕。
最怕的人竟然是她。
她怕陳雲正會責怪她不替他着想,壞了他們的手足之情。還很害怕因此和陳雲正生了嫌隙,怕夫妻感情因着他的家人的緣故生了裂縫,無可彌補。
陳雲方玩的起豁的出去,她卻不肯,她沒有那份不怕死的勇氣。
所以,躲吧。
曼曼可以想見陳雲方的院子裡是何等淫糜的場面。
這是他設的陷阱,一步步引她入轂。她若心志不堅,遲早有一天會受了他的誘惑。他說的那句不是假話,就算她昏死了他也未必會對她做什麼,他想要的是看着活生生的好生受着他給的活生生的折磨。
曼曼不懷疑自己的定力。即使她並不否認她和陳雲正有過銷魂入骨的雲雨陽臺,可換一個人,她只有說不出來的厭棄和嫌惡。
可就算她守住了自己的內心,陳雲方這般胡鬧,也已經讓她在這人世中沒有立足之地。
曼曼現在想做的,便是一把火把這院子燒個乾淨。太髒了,不論是哪個地方,就和鬼魅一樣,處處都留下了陳雲方的骯髒。曼曼無法忍受再在這個地方住下去,陳雲方所設計的那些曖昧的呻吟如影隨形,只怕多日之後都要出現在她的惡夢裡徘徊不去了。
曼曼停下來,眼裡是黑沉沉的冷光。
司玲等人從來沒見過這樣鋒利如要出鞘的劍一樣的曼曼,便都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曼曼盯着白朮,問:“咱們院裡一共有多少人?”
白朮道:“全算上,不過二十多口子。”
曼曼嗯了一聲,道:“你給我留四個身強力壯的小廝,剩下在全院搜索,但凡有行跡不軌的,一律原地鎖了。”
往往都是鎖進空房什麼什麼的,太浪費了,對這些人來說,鎖在原地,讓人圍觀他們也不覺得臉紅。
白朮應諾,卻也有些遲疑:“萬一,咱們院裡的人也有牽扯……”
不是也有,是肯定有牽扯。曼曼冷笑一聲:“一視同仁。”
白朮轉身吩咐了兩句,便帶人離開了。曼曼看着眼前這兩個所謂指給陳雲正的通房丫頭,微微笑了笑,道:“六爺才走,你們便連這點耐心都沒有,嘖嘖,還真是短見淺識呢。跟着六爺不好麼?若他中了,便是舉人老爺……你們就這麼自輕自賤,管不住自己,寧可跟這些下人廝混?”
那兩個丫頭唔唔嗯嗯的想要辯駁,可曼曼不給她們機會,嚴令把她們的嘴堵的嚴嚴實實的。
曼曼接着道:“也或者你們覺得六爺和我就是個蠢的,是沒用的死人,憑着你們胡鬧,到頭來還是能服服帖帖的接納你們,是也不是?”
怨氣難平,這口氣着實是憋的曼曼難受。這會如果她手裡有刀,讓她親手剮了陳雲方她都下得去手。什麼賢惠的名聲,她都不想要了,只要能把這羣噁心人攆出去。
“很好,很好……”曼曼懶的說話了,只吩咐着:“從哪發現的,就鎖在哪吧,若是誰轉身逃了,我便拿誰是問。”
曼曼帶人去瞧祁氏。離的還老遠呢,就聽見了呻吟聲。那呻吟聲與其說是痛苦的尖叫,不如說是沉淪的享受。
司玲等人尚未成親,聽着這聲音耳根都紅透了,不時的互相打量,偷覷曼曼的神色。見曼曼眼神清冷,脣角帶着冷嘲,才勉強覺得有了依仗。
沒一個不暗罵陳雲方和祁氏不要臉的。
那些小廝也都只敢垂頭,不敢亂看亂動。曼曼倒笑了,道:“你們怎麼各個都無精打采的?做下作事、丟人現眼的又不是你們?既然有人不憚讓你們瞧見活****,你們便瞧就是了。連這點勇氣都沒有,還跟着六爺混什麼混?趁早捲鋪蓋滾蛋。”
衆人精神都是一振。
做壞事的都不怕被人看,他們怕什麼?既然主子發話了,他們還有什麼忌諱?
因此衆人同仇敵愾、氣勢昂揚的到了陳雲方的院子的前。曼曼想了想,四下看了又看,道:“算了,人都是要臉的,咱們好歹給他們留點顏面,這夜半三更的,也說得上是不速之客了,還是先跟主人打個招呼的好。”
曼曼交待司玲幾句,司玲又轉達給小廝。
那小廝也是個機靈的,很快就拿了火把溜進了夜色中。
很快便看見了火焰和濃煙,接着便是女人連連的尖叫,夾雜着陳雲方憤怒和恐懼的聲音:“人都死哪去了,還不趕緊救火——”
司玲、司瓏等人都捂着嘴忍笑,只有曼曼面無表情的盯着那騰然而上的煙火。聽着裡面人聲鼎沸,火焰變小,這才吩咐衆人:“都別瞧着了,進去幫着救火吧。”
司玲等人清脆的哎了一聲,這才往院裡走。早有人報進去,說是六奶奶到了。
陳雲方披着外袍,臉上一團漆黑,頭髮也披散着,再無往日風流俊公子的得意,只有狼狽和羞惱。
曼曼四下一望,見在的衆女也都衣衫不整,但好在都穿着衣裳,還算看得過眼。
兩下里虛情假意的籲寒問暖,曼曼吩咐司玲等人幫着清點可有什麼財物損失、人員傷亡。
屋子雖沒受損,可都是濃煙,沒什麼大的損壞,但幔帳是易燃之物,毀了些許。陳雲方等人又驚魂未定,顯見得屋子裡不能待的了,因此曼曼只站在院子裡攙扶着弱不禁風的祁氏好生安慰。
不一會司玲回話道:“索性傷亡不大,略微收拾收拾,今夜還是可以住人的。”
陳雲方明知道這都是曼曼搗的鬼,可他沒抓個現形,有苦也說不出。這一通忙亂,倒是沒人再提祁氏受罰一事了。
慰問也慰問完了,曼曼便建議陳雲方和祁氏早些歇了。
屋子裡一頓整飭,比剛纔順眼多了。陳雲方鬧騰了半夜,目的沒達到,也就沒心情再跟曼曼在這兒膩歪,扯了祁氏粗暴的道:“別沒事找事了,不是找人厭煩嘛,回去。”
祁氏委裡委屈的瞥了一眼曼曼,見她神色從容,眉目平靜,顯露出與她年紀不太相襯的冷情,強烈的自卑感又翻涌起來,便覺得異常刺心,卻不敢反抗陳雲方,只垂了頭,亦步亦趨的跟着陳雲方回了屋。
陳雲方闔了門,便將自己摔到牀上,氣哼哼的想:蘇曼曼,你給我等着。
祁氏像只安靜的小老鼠,蜷在榻上,一動都不敢動。夜間有些涼了,她剛纔又出了許多汗,這會兒只覺得冰涼透骨。她很想求陳雲方給她一牀被子,可她不敢。
她從來不敢跟陳雲方要求什麼,要求也要求不來,只除了換回一頓羞辱和折磨。她所擁有的,都是陳雲方心血來潮,開恩般賞賜給她的,卻未必是她喜歡和想要的。
可她就是這麼的逆來順受,也難逃陳雲方的遷怒,頭皮一疼,已經被陳雲方扯住了長髮:“不好好睡覺,你折騰什麼?”
她沒折騰,她已經很小心的不發出任何聲音了。
祁氏一聲不吭,只溫順的循着他的力道從榻上滾下來,跪在他的腳邊,一邊護住自己的頭髮,一邊擡了眼可憐兮兮的望着陳雲方。
藉着昏暗的月光,陳雲方的俊臉如同鋪上了一層清霜,冷意襲人。
祁氏心裡早已經是一片廢墟,看進去,也不過覺得更爲慘淡些,倒也不覺得怎麼絕望。
陳雲方卻鬆開了手,死死盯着祁氏,道:“你不是想離開我嗎?”
祁氏蠕動着嘴脣,發出模糊不清的一個音節,聽不出來是“是”還是“否”。陳雲方不在乎,也沒想再問,只是若有似無的嘲笑了一聲,道:“那就去求蘇曼曼吧。只要你能求得動她……”
祁氏睜着迷茫的雙眼,懵懂的點點頭。
她琢磨不透陳雲方的心思,他嘴上說着的和他想要的從來不是一回事。她並不覺得欣喜,也不覺得有希望,更不確定陳雲方是否玩膩了她真的想把她甩手,她甚至不確定他是不是又拿她當槍使打算對蘇曼曼出手了。
總之,他讓她做什麼她就溫馴的去做。
陳雲方丟下她回了牀上,祁氏閉着眼眯瞪了一會兒也就睡沉了。每活一天對她來說都是煎熬,可她還是願意每一個清晨都能睜開眼,所以她無限度的容忍和承受陳雲方加諸到她身上的一切。
不能忍的,習慣了也就習慣了。
能忍的,再多一倍或是兩倍的痛楚,其實疼過了也就不那麼疼了。不知道是骨子裡的東西,還是什麼別的,她已經能從蹂躪和踐踏中尋求到快感。
而這一切,也不過就是爲了她自己生命的無限度的延伸。
爲了防止再次被陳雲方堵的屋裡,曼曼一大早就起了,簡單梳洗,便打算帶了司玲等人到園子裡逛逛。經過昨天晚上的清掃,那些不安分不老實的人都被鎖了起來,凍了一夜,想來受到懲罰,總該知道收斂些。
可她起的早,卻有人起的比她還早——那就是祁氏。
曼曼很懷疑她是不是就在自己的屋外站了一夜,等着甕中捉鱉呢。
露水打溼了她的肩胛,額頭、鬢邊的碎髮也都是潮的,睫毛上蒙着一層淡淡的白霜,臉兒青白,身形單薄,越發顯得楚楚可憐。
曼曼對她是又可憐又可氣,當下見了她,也只得打疊起笑臉來,道:“不知三嫂駕到,有失遠迎,三嫂千萬莫怪。”
她嫌祁氏來早了。
不過好在她還知禮肯守禮,沒像陳雲方一樣直接打進門去。可做出這麼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站一大早上,讓府裡的人看了怎麼看自己又怎麼議論自己?
就算曼曼沒有怠慢祁氏的心,可人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又都憐惜弱者,就算陳雲方鬧的極不像話,也沒人會牽扯到祁氏身上,只會說自己不懂事,公報私分,對三嫂不夠恭敬……
祁氏先紅了眼圈,柔弱堪憐的和曼曼互相見過禮,歉然的道:“妾身睡不着,想着來給六奶奶說聲抱歉……昨天,因爲妾身的過失,丫頭們不懂事,接二連三的來叨擾六奶奶……妾身實在不安……”
曼曼抱着微冷的雙臂,看着跟紅兔子似的祁氏,心道:真是一朵不折不扣的小白花啊,哪怕是在說實話,也好像在訴苦、委屈和抱怨,彷彿這世上所有人都負了她虧欠了她欺凌了她。
自己什麼都沒做,光這麼平靜沉着的站在她面前,無形之中,就顯得氣勢凌人、咄咄逼人、仗勢欺人。
曼曼特意放柔了神情和語調,道:“三嫂別這麼見外,把你們照顧好是我的職責和本分,”辛苦也是應該的,只要你和三哥在這裡能住的舒坦……
祁氏便含淚微笑,道:“妾身在這裡多謝六奶奶了,不怪三爺總是對六奶奶讚不絕口……”
這話怎麼聽怎麼彆扭。
被陳雲方讚不絕口,曼曼實在覺不出有什麼殊榮來,反倒因爲有他時常在背後惦記,心裡萬分難受,打從椎骨起往外滋滋的冒寒氣。
曼曼只好訕訕然的陪笑,不接話。
好不容易等祁氏寒暄完了,曼曼一把攥住祁氏的手:“三嫂別在這裡站着了,咱們進去說話,也喝杯熱茶暖暖身子,若是三嫂不嫌,就在我這用早飯吧。”
祁氏沒有推脫,明明眼睛裡寫着天真的好奇、憧憬、放鬆,嘴上卻喃喃的道:“這……這怎麼好打擾。三爺那兒,三爺還等着人服侍呢。”
曼曼也就不負所望的笑着打趣道:“賢伉儷真是夫妻情深,才分開這麼一小會兒就又開始想念了。三哥身邊服侍的人也不少吧?三嫂也不必事必躬親,三哥餓不着凍不着的。”
祁氏卻沒有浮起羞怯的潮紅,反倒是臉色越發的慘白,小跟班一樣隨着曼曼的步子往花廳裡走,一邊還喏喏的道:“六奶奶,見笑了,妾身和三爺……”
她的聲音又低又輕又含糊,曼曼屏足了氣息也聽不太清。
祁氏垂着頭,認真的盯着自己的腳尖。曼曼淺石榴色的裙角在她眼裡翻騰跳躍,像一團滾動的火焰,又灼又燙,她竟不敢直視。可到底又是羨慕又是妒嫉又是渴望,竟不由自主的問道:“六爺和六奶奶……想必一定是如膠似漆,難捨難離吧?”
這回曼曼聽清了,兩人已經進了小廳。她不急着答,只請祁氏坐下,吩咐人上了一碗鮮奶,配着一碟糕點,熱情又不失客氣的道:“三嫂喝杯熱奶暖暖身子。”
祁氏着實是有點冷,捧了溫熱的杯子,微垂了頭,下巴還戳在胸口呢,卻是半擡了頭,倔強而又執拗的盯着曼曼,等着她的回答。
曼曼眨着雙眼,不解的回望過去。
但凡有眼色的人也就看明白了曼曼無意拿她自己和陳雲正之間的關係深談,也就不好意思再問了。可祁氏是飽經風雨的人,耐受力不是一般的強,她甚至刻意的強調的問了一遍:“六爺和六奶奶,想必一定是如膠似漆,難捨難離吧?”
曼曼驚訝的翹起了脣角,笑道:“比不得三哥和三嫂。”
她一筆代過,無意糾纏這個話題。祁氏卻沉沉的嘆了口氣,仍然下死勁,卻又哀婉的盯着曼曼,道:“妾身在家裡,便沒少聽人說起六爺和六奶奶的事,都知道六爺對六奶奶忠貞無比,情有獨衷。不知道羨煞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