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正高榜得中,夫妻又小別重聚,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除了要應付前來賀喜的同窗,不時再去溫先生家裡走走,陳雲正倒是比什麼時候都清閒,大都在家陪着曼曼。
他雖說中了,但名次並不靠前,只因他年紀小,所以才倍受人關注。
說放棄三年之後的科考,他並不是開玩笑。一來他確實對爲官出仕沒什麼太大的興趣,二來溫先生覺得他少年得志,風頭正勁,不如暫且緩緩更好。三來,自然是怕陳老爺夫妻打着各種旗號把曼曼強行帶回去。
就算他頂住了壓力,留曼曼一人在陳洲府,可他怕陳家人再跑這來給曼曼添亂。這次的事,他十分惱火,曼曼並沒告狀,但她略施小計,陳雲方不打自招,陳雲正又叫了司玲等人盤問,她們可是一句都沒瞞,把陳雲方做下的事說的一清二楚。
陳雲正暗恨不已,只恨自己當初下手輕了。可同時骨子裡也是深覺疲憊。最親的人都如此處心積慮的想要搗毀自己的人生和幸福,還有什麼安定、親情可言?
陳雲方自打捱了打,便閉門不出,躲起來養傷,陳雲正懶的搭理他,也就沒上門找他麻煩。
樹欲靜而風不止。
陳老爺派陳雲端再次來了陳洲府,並手書一封,強烈要求陳雲正回家過年。陳雲端所作所爲,還算勉爲其難的讓陳雲正滿意,因此對這個大哥他倒是滿懷敬重,親自迎出去把陳雲端接進來,精心款待。
陳雲正和曼曼商量:“眼瞅着就進了年底,老爺叫大哥過來接咱們回家……”他打量着曼曼的神色,試探的問道:“你的意思呢?”
曼曼明白他的意思。
親情親情,就是敲碎了骨頭還要連着筋,是永遠都不能割斷的。她從來沒想過把陳雲正佔爲己有,讓他和陳家人斷絕關係。
儘管她並不奢望陳家人接納她,但如果能夠最大程度的讓陳家人滿意,曼曼還是很樂意稍稍委屈一下自己的,只要陳雲正能夠開心、安心。
曼曼輕笑道:“我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
陳雲正剋制住心頭的怦然一動,親吻着曼曼的手指,呵呵笑道:“曼曼,你真好。”
曼曼歪着頭瞪他,道:“怎麼?原來你只是來拿話哄我的不成?我若壓根沒打算回去就不好了,你就把我一個人扔在這了?”
陳雲正笑容滿面,連連否認道:“怎麼可能呢,自然是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你願意回去,我自是高興,你就是不回去,我也照樣高興,好不容易咱們兩個能過個清淨年,要比一大家子在一起亂糟糟的舒心多了。”
不得不說,陳雲正嘴甜,明知道他更傾向於回家,可他這麼好說話,曼曼還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既然決定了要回去過年,曼曼也就不再矯情,吩咐下去提前做好準備。
連日車馬勞頓自不必言說,陳雲正把曼曼照顧的無懈可擊,緩解了曼曼的焦慮和煩躁。陳雲正安撫她:“不過回去小住一兩個月,過了年咱們就回來,有天大的事,你也只管忍忍……”
曼曼應承着,心裡卻盤算着,他這話不可信。但道理卻是這個理,不管怎麼樣,爲了陳雲正着想,這趟家也勢在必行。
她儘量不把心內的隱憂表現出來,還要催促陳雲正:“你一個大男人家,別盡在車裡陪我,去跟大哥三哥他們騎馬說說話吧。”
司玲等人則是又驚又喜,又新奇又刺激,不時的掀簾子往外望,不時的討論回到大宅裡會是怎麼樣的情形。
司瓏最穩重些,見曼曼拿了書只是不言不語,便攆司玲三個:“車裡擠,奶奶喜歡清淨,你們幾個外邊散光散光去。”
司玲等人也不怕冷,嘻嘻笑着掀了簾子出去。
司瓏則替曼曼斟了杯茶,遞過去道:“奶奶喝口熱茶暖暖身子罷。”
曼曼接過來,道了聲“謝謝”。司瓏便在一旁坐下,低垂着眉睫問道:“奶奶這幾日想必是累着了吧?奴婢瞧着您似乎精神不大好?”
曼曼看她一眼,道:“近鄉情怯,大概就是我現在的心情吧。說起來,那裡倒像是我的家了……”
她從一睜開眼,就一直待在陳府,儘管心心念唸的想要離開,後來也得償所願,但到底四處漂泊,有了流浪之感,像只無線的風箏。
畢竟生活了那麼久,人都是有感情,是戀舊的動物,她也不例外,這會身份忽然轉變,曼曼竟不知該如何自處。
司瓏笑着安慰道:“奶奶怕什麼?凡事有六爺呢。”
有他不假,但凡事不能都倚靠於他。曼曼知道進了陳家,便有一場硬仗要打。且不說陳雲正壓根沒時間時刻陪在她身邊,就算是有,她也不能一味的躲在陳雲正身後,凡事都讓他代自己出頭。
沒這個道理,而且也沒這個必要。
她委曲求全的回來,就不是給陳雲正添阻礙設絆子的。早晚都要見面,不管心裡有多恨,面上都要裝的和和睦睦,曼曼不怕。
陳家張燈結綵,熱鬧非凡,一是要迎接過年,再來就是替陳雲正慶祝。聽聞陳他們兄弟三人回來了,陳家上下都沸騰起來。陳夫人在內院吩咐人收拾院子、屋子,叫廚房準備兄弟三人愛吃的菜,忙的不可開交。陳老爺則早就在書房等的着急了。
陳雲端領着兄弟,三人直奔書房給陳老爺請安,曼曼則由李氏帶着三奶奶遲氏迎進了內院。
妯娌相見,笑臉相迎,好一番籲寒問暖。
李氏只作不知曼曼從前的身份,一口一個六弟妹叫的甚是親熱。遲氏心裡邊存着算計,面上也不顯露,和李氏一唱一和,很是表演了一番妯娌情深。
李氏拉着曼曼的手,一邊陪同她往後院走,一邊道:“這一路上辛苦了吧?早聽說六弟娶了位如花似玉、溫婉賢孃的弟妹,可是總也不得見,今日見了果然不同凡響。太太日也盼,夜也盼,這回好了,總算得見了,這回弟妹便留下不走了吧?我們妯娌幾個也好有個伴……”
曼曼聽得出來她是試探,但走與不走,她不做主,只做新婦羞澀狀,道:“我聽六爺的。”
遲氏便捂嘴笑道:“瞧六弟妹這溫溫柔柔的模樣,真是賢妻呢,凡事都聽六弟的,可與傳言不符啊。”
陳雲方是她的丈夫,在蘇曼曼手底下吃了虧,她不可能不知道,曼曼就算不知道他們夫妻感情如何,但想來妻子沒有不心疼丈夫的,對自己這個外人,說不定也早就恨之入骨了。可曼曼只裝聽不懂,睜着一雙澄澈的眼睛問遲氏:“傳言?什麼傳言?三嫂莫不是聽岔了?我才進門的新婦……能有什麼傳言?”
她要是有本事說,曼曼也不怕分辯,誰更丟人還不一定呢。
遲氏見曼曼一副無辜的神情,又帶着怯怯的神態,怎麼看怎麼我見猶憐,一時心裡倒咯噔一下,自悔說的急了,忙笑着遮掩道:“唉呀,瞧我,見了六弟妹心裡歡喜,就像見着親妹妹一樣,說話便有點無所顧忌。是你三哥不時寄家信過來,說你對他照顧有加,又把家裡打理的十分妥貼,真個是讚不絕口呢。”
是贊還是罵,只有遲氏自己心裡明白。
曼曼也就輕鬆的吁了口氣,笑道:“是三哥謬讚,我受之有愧,其實也沒照顧到多少,只不過,都是一家人,彼此照應也是應當的,以後還要多跟太太、大嫂、三嫂好好學着,還請大嫂、三嫂不吝賜教纔是。”
李氏見她們兩個才見面便波濤暗涌,不願意夾在中間,便接話道:“太太等的心焦,六弟還是先去見過太太。”
眼瞧着到了陳夫人的院內,李氏和遲氏都放輕了腳步,屏住了呼息。早有陳夫人身邊的蓮媽媽走下臺階,給三人行禮:“太太正念叨着呢,這不大奶奶、三奶奶、六奶奶就來了?這便是六奶奶吧?”
她一邊說話,一邊不動聲色的打量了一番蘇曼曼。近兩年不見,這位六奶奶,當初的蘇姑娘長高了,容貌越發美豔,神態儀止俱都從容,眼神清澈,不驕不躁,衣飾華美卻又妥當,誰見了不暗讚一聲好?
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曼曼自然也就跟着裝糊塗。曼曼由得蓮媽媽打量夠了,這纔在李氏的介紹下,恭敬的與蓮媽媽見禮。
蓮媽媽連呼不敢當:“六奶奶客氣,老奴不敢受六奶奶的禮。”
曼曼細聲細語的道:“六爺沒少提起媽媽,說是沒少得媽媽照顧,從小就得媽媽疼寵,我便拜一拜也是應該的。”
蓮媽媽只得還了禮,連聲笑道:“六爺還記得奴婢?都是陳年舊事了,難爲六爺還記着。六奶奶與六爺夫妻同心,是六爺的福氣……”
一邊說一邊往裡讓。
到底還是轉身時輕嘆了口氣。如果不是這位蘇姑娘是原來六爺的通房丫頭,又沒有嫁過人,說起來與六爺倒也般配。幾年過去,六爺生的高高大大,一表人材,這位蘇姑娘越發生的千嬌百媚,竟看不出來兩人年紀相差了四五歲。
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