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舊曆年,不管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它都會沿着本身的旋轉軌道周而復始。自從媽媽去世後,每年的春節,對於瀟悅來講,都失去了這個節日本身所具有的意義。第一年是傷心難過,後來是孤寂無聊,無所事事,慢慢地,一年又一年,她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索性就把過年當成一次休假,悠然度過,既然逃脫不掉,那就不如享受。
盤腿坐在客房榻榻米的蒲墊上,對着木質矮桌上的筆記本擊鍵如飛,聽到門外響起敲門聲,不由皺下眉頭,戀戀不捨地譯完一段,才站起身來去開門。
“讓我等這麼久,還以爲你已經睡了。”何睿陽跟在她身後,一起進了客房。
瀟悅笑笑,坐下繼續譯文。
她今天戴了一副黑框的薄片眼鏡,對着攤開的英文資料,纖細靈活的手指飛快地敲擊鍵盤,一行行漢字像施了魔法般瞬間從屏幕上跳出來。
半響,他輕聲問:“悅悅,我們去書房,好不好?”
“嗯?”她擡頭,只見他手搭在長腿上,坐也不是,蹲也不是,一副難受的樣子。
“盤腿坐不下是吧?我們去書房。”她笑着站起來,將資料和筆記本移到書房。
“今天不是大年三十嗎?你不陪父母過年,跑到我這裡來幹嗎?”瀟悅看着他有些詫異。
“小姐,我都進來半小時了,你纔想起來問。”
“哦,不好意思,我太投入了。”瀟悅有些歉意。
“知道現在幾點了嗎?十點多了,可以吧,我陪父母吃年夜飯,再過來陪你數新年的鐘聲。”何睿陽笑意盎然。
她跟着也微笑起來,“好吧,我不譯了。”
關上筆記本,兩人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他把玩着她的手指,“今天怎麼戴眼鏡了?你不近視啊?”
“嗯,這是水晶鏡片的,可以緩解視疲勞,戴着長時間看電腦,眼睛不會痛。”說着,摘下來,拿給他看。
他仔細看那澄淨清透的水晶鏡片,“恩,不錯,是好東西,我還真沒見過,哪弄的?”
“別人送的。”
“誰?”他聲音有些不自然。
瀟悅啞然失笑,“小氣鬼。史密斯太太送的,可以吧?”
何睿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揚起下巴,示意她看電視。
“春晚真是沒意思,一年不如一年。”瀟悅依偎在他懷裡,對着電視搖搖頭。
“衆口難調,導演也不容易,方方面面都要顧及。”他一下一下用手梳理着她的頭髮,接着轉而問道:“想看電影嗎?”
“這麼晚了,又是大年夜,電影院不過年啊?!”
“不用去電影院,來,到我那裡去。”
怡雅園二期E座27A,書房。
何睿陽打開筆記本,“很多電影,想看什麼?”
“嗯,是很多,某人平時老說自己忙,原來都是騙人的,還有時間下載電影。”瀟悅一邊盯着屏幕,一邊撇撇嘴。
“都是邱晨下載的,我只不過是順手拷了過來,就知道你會說這個,丫頭。”
“裝成熟,不許叫我丫頭!”她拿鼠標拍桌子表示抗議。
“選好了嗎?”
“嗯,這個。”她點給他看。
“《夢斷花都》?”
“嗯,妮可基德曼的,可惜是配音版的,如果是原聲的就更好了。”瀟悅帶着稍許遺憾。
“真挑剔,待着別動,秘密武器要出場了。”望着她好奇的樣子,何睿陽笑笑,拿出一個黑包,拉開拉鍊將裡面的東西拿出。
“投影儀?”瀟悅脫口而出,“何睿陽真有你的,事務所的固定資產,成了你秘密武器了。”
“這有什麼,以前在紐約工作閒暇時,同事經常在會議室用它放電影,效果還不錯。”說着,開始接線,安裝調試,電影被投到書房一側空白的牆上,接着熄了燈,效果就出來了。
“嗯,沒有幕布,沒有音響,沒想到還真有些電影院的氣氛。”瀟悅興奮地說。
何睿陽拉她坐在對面,“是吧,噓,別說話,電影開始了。”
隨着片尾曲的響起,何睿陽站起來開了燈,“據說,這部片子,在美國上映時叫《紅磨坊》,我國引進來改名爲《夢斷花都》。”
“嗯,其實原名更好一些。”
他點點頭,一邊收拾投影儀,一邊問,“餓不餓?”
“你不說不覺得,這一問,還真有些餓。”她笑。
“嗯,我也餓了,等着。”他拍拍她的頭,轉身走進廚房。
瀟悅一個人在書房裡轉來轉去,書架上全部是書,基本上都是法律相關的,實在沒有合適她看的,隨手抽了一本出來,翻翻,放回去;又抽了一本,翻翻,再放回去,如此這般,頓感無聊,正想去廚房瞧瞧,突然間,手裡沒來得及放回去的書中,掉了一頁東西落在地上,彎腰拾起,一張舊照片,顏色已發黃,像是從別的地方撕下來的,邊角還有粘貼過的痕跡。照片上的女孩子,十幾歲的模樣,黑寶石般的眼睛,挺翹的鼻子,只是臉色蒼白,嘴脣泛青。估計是有心臟病吧,記得以前奶奶最後的日子,臉色就是這樣子。這個不知名的女孩子,看來對他有特殊的意義,原來,每個人心裡都有故事,不只是她,他也一樣。
“悅悅,過來吃點東西。”他的聲音傳來。
不動聲色地原樣放回去,來到飯廳,“餃子?”
“嗯,今天當然要吃餃子。”
“不會是韭菜餡的吧?”
“不是,三鮮餡的,你嚐嚐看。怎麼,不喜歡韭菜餡的?”
“也不是,以前有爺爺奶奶的時候,每到過年,都是雷打不動韭菜餡的。”
“這我也聽說過,有些地方是這個樣子,一般老人會比較講究。”
瀟悅嚐了下,讚歎道,“很好吃呀,你包的?”
“不是,我不會包,做菜還可以,包的餃子站不住,人都是有弱點的。”他笑。
“哈,何睿陽你也有今天,還有你不會的。其實包餃子最容易了,我包得就很漂亮。”瀟悅有些得意。
“讓你到我家去過年,說了幾次都不肯,還好意思講自己餃子包得好。”
“說過了呀,那不一樣,不想去這麼早,以後再說吧。”瀟悅飛快地轉移話題,“哎,睿陽,你爸不會像你一樣,不會包餃子吧,哦,錯了錯了,應該這樣說,你像你爸一樣,不會包。”說着,咯咯笑起來。
他聽到了,一邊吃着,一邊笑,“一般都是我爸剁餡,我擀皮,我媽包。這樣一起動手,纔有過年的氣氛。否則,禁放爆竹,再加上短信拜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裡還有春節的味道。”
瀟悅微笑着聽他說話,又吃着熱氣騰騰的餃子,這個大年夜,她忽然有了久違的過年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