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我叫欣唯。”從小到大,我都這樣向別人介紹自己,只說名字, 刻意避開了姓氏。
大家也都喊我欣唯, 我以爲避開了自己的姓氏就可以改變一些東西, 其實不然。
後來, 有個大學的同班同學, 酸溜溜地跟我說,汪欣唯,我們同學這麼多年, 昨天我才聽別人講,總行的汪行長是你父親, 你行, 真人不露相, 唉,家裡放着這麼硬的後臺, 你還在這個破銀行的小小儲蓄所幹個什麼勁?!
我這樣答,他是他,我是我,我爲什麼要按照他指的路往前走。
同學撇撇嘴說,你這是深在福中不知福。
我哼了一聲, 沒有說話。
你們都錯了, 其實, 他不愛我。 wωω ☢тTk Λn ☢¢O
小時候的記憶裡, 只有奶奶。在那個親切的小鄉村, 有我最美好的童年。
淺淺的小河邊,一棵歪脖子的大槐樹, 同村的小夥伴天天一起在這裡玩耍,捋樹葉,打鞦韆,釣小魚,捉小蝦,竄上跳下,清涼的河水漫過腳背,我覺得自己就像奶奶故事中所講的快樂天使,無憂無慮,享受陽光。
傍晚,手裡攥着把野花,歡快地跑過那一片綠油油的麥田,嫋嫋的炊煙中,我撲進奶奶的懷裡,伴着畢畢剝剝的燃燒聲,柴火的碳香夾雜着米飯的香氣,粗茶淡飯,是人間最極致的美味。
六歲的時候,兩個陌生人出現在奶奶家裡。
女的抱住我哭着說,欣唯,你不要躲,是我們對不起你。
男的站在我面前,皺着眉頭沉默不語。
最後奶奶說,欣唯,你是聽話的好孩子,跟你爸媽走吧,去城裡上學,那裡有比鄉下條件好的學堂。
我哭,我鬧,我跑,我躲,想盡一切辦法都沒能改變什麼,我被父母帶回城裡上小學,這終究成了現實。
要求叫作爸爸的人,人們都稱汪科長,老是有應酬;要求叫作媽媽的人,人們都稱劉護士,老是上夜班。
一年級的我,脖子上掛着鑰匙,放學後總是一個人在家,熱剩飯,做作業,而他們,一週內總有幾天要在我睡着後纔回家。
所以我不喜歡他們,即使他們對我很好,我依舊覺得他們不像奶奶看起來那麼親,總是感覺像是隔了一層什麼東西。
鄰居的阿姨卻總是誇我,你們家欣唯真不錯,跟個小大人似的,真省心,不像我們家孩子,一會兒都離不開人,粘得很。
每當這時,父母都會笑,我就怨怨地瞪着眼睛看他們。
他們永遠不會知道,我一個人放學回家迷了路,會哭;一個人開了門面對總也打不着火的爐竈,會哭;一個人趴在桌子上寫作業聽到外面電閃雷鳴,會哭;一個人待在沒人的家裡想奶奶,更會哭……
原來,天使再快樂,也會有悲傷,可是很快,我又在別人面前看似無憂無慮地笑。因爲我發現,只有這樣,在外面快樂到極致,一個人回到家裡纔有勇氣面對那份冰冷的孤單和內心的冰涼。
慢慢,汪科長成了副行長,劉護士成了護士長。
上初中的時候,奶奶去世了,父母帶我回那個小鄉村奔喪。我比所有的人都哭得慘,大家都讚揚,這孩子真懂事,不枉奶奶帶大她。其實,他們都不明白,我是真的痛,一直以來內心深處只有奶奶一個親人,以後她不在了,我就孤苦無依。
直到大學的時候,遇到了瀟悅。
瀟悅常常說,我是她的陽光,看着我肆無忌憚明媚的笑,她才覺得開心,才覺得人活着有意義,才能在暗淡的日子裡活下來。
其實,我又何嘗不是這樣。表面看,我有很好的家庭,爸爸副行長,媽媽護士長,而我內心深處卻依然覺得孤獨,除了每月按時拿到生活費,不用打工維持之外,其他跟瀟悅沒什麼兩樣。
所以我們互相支撐,形影不離。
和她一起吃飯的時候,我點價格高的葷菜,因爲我知道,她一個人的時候,總吃最便宜的土豆,所以我把盤子裡僅有的幾塊排骨通通夾給她,騙她說在家裡吃膩了,或是在減肥,總之一定要讓給她。瀟悅每次都笑笑,並不拆穿我,夾給她就吃掉,很領我的情。
有人私下問我,你怎麼天天跟瀟悅走在一起,別人都不敢的,她那麼漂亮,跟她站在一起,無形中就是美女的陪襯。
我笑,這有什麼,沒事,我甘當美女的陪襯。
其實,別人都不懂,她不只是我的朋友,姐妹,更是親人。
就像她不能沒有我一樣,我也不能沒有她。
她是我的驕傲,身邊沒有一個親人,依然那麼出色。如果我是她,肯定不能像她那樣勇氣十足地積極生活,雖然別人看來她平淡冷漠,但她一個人在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的情況下,學業家教系務,樣樣出色,每件事都完成得那麼有聲有色。
人,既然活着,就要活得有滋有味,不可以頹廢得消磨時光。她是我的動力,我爲她,也爲自己,快快樂樂。
後來,陳放出現了。
大三的時候,有次瀟悅在科技樓門口等下課的我,我一出來,就見她抱着書,笑得彎下了腰。問她怎麼了,笑得說不出話了,指着前方。不遠處是一個男生,提着開水瓶,似乎要穿過科技樓到宿舍樓去,只是,衣服實在是詭異。
上身的T恤穿反了,前胸後背顛倒過來,白色的T恤在後背位置上憑空多出一個黑色的口袋,上面還插着一隻筆,實在是太可笑了。
“哎,你的衣服穿反了,筆插在背後了。”我忍着笑,跑上去告訴他。
“哦,謝謝!”他低頭看了一眼,然後臉紅了,接着慌亂地快步走開。
那時候,還不知道他叫陳放。
記得那是個大熱天,驕陽似火,我按照慣例每兩週回家一次拿生活費,返回學校時,大汗淋漓,路過街口的KFC,就走進去,人聲鼎沸的KFC,擠擠的一大幫學生模樣的人,滿滿地佔據着幾張桌子,好像是在給誰過生日。我一口氣點了兩支甜筒,找了空閒的一角坐下來慢慢吃。
冰涼美味的甜筒,舒服的冷氣,我美滋滋的,吃完一個,再吃另一個。一擡頭,有個男生從那一堆人中走過來,站在我面前微笑,跟瀟悅這個大美女在一起待久了,主動上來搭訕的帥哥我見得多了,況且他還不怎麼帥,所以我沒好氣地問他,“幹嗎?”
只見他還是微笑着,臉皮厚厚的直接坐在我對面,“還記得我嗎?”
見過他嗎?我在想,“哦,上次,穿反衣服的那個,呵呵。”不錯,這次終於把衣服穿正了,我笑。
他也笑,開始介紹自己,“我叫陳放。”
“你好,我叫欣唯。”
我還是想笑他,所以糗事重提,“那天,你怎麼會把衣服穿反的?”
他解釋,“熬了兩夜寫畢業論文,昏天黑地的,飯都沒吃,宿舍裡沒一點水,方便麪都沒法泡,順手拿過T恤看都沒看就套上了。”
我樂不自知。
後來,幾次在餐廳吃飯,又遇到了陳放,我們就慢慢熟悉起來。
他是窮人家的孩子,從山裡走出來,不容易,所以他從本科到碩士,從來都是努力學習,不戀愛。
於是,我問他,那天在KFC,當着他那麼多同學,爲什麼走上來要跟我搭腔,他說,沒人會像我那樣吃甜筒,用舌頭慢慢舔着上面的冰淇淋,一點一點地很享受,吃得津津有味,最後剩了個蛋筒,看了一眼,大概是不喜歡,一下子扔掉了,再接着吃另一個,很有意思,所以吸引了他的目光,就走過去搭話。
我大樂,得意洋洋地問,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愛。
他回答,那時候其實沒想認識你,就是怕人多你不好意思,所以走過去悄悄告訴你,你衣服前面沾了滴下來的冰淇淋,舌頭不怎麼利索,還炫耀似的舔着吃。
啊!我汗,抓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