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湮隨着皇甫銘來到宮中, 不久便在湖中亭見到皇上,然而卻是幾日來難得清醒的紫煌。
“緋湮參見皇上。”緋湮邁入亭中,俯下身來給紫煌參拜, 而紫煌未等緋湮跪下, 便輕輕一擡手, 道:“免了吧!”
緋湮起身, 走到紫煌對面的石凳上坐下, 此刻石桌上擺着一壺蘭生酒,還有兩隻玉杯。紫煌將一隻玉杯放到緋湮的面前,還未多有行動, 緋湮便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提起酒壺, 笑道:“皇上, 讓緋湮來吧!”隨後他便將兩隻玉杯內都斟滿了蘭生美酒, 隨後將另一隻玉杯推到紫煌面前,淡淡地道:“皇上, 請!”
紫煌擡眼瞥了緋湮一眼,冷冷地問:“他們都在勸朕不要多喝,你爲何不勸?”
緋湮笑笑,“這只是皇上在我面前的第一杯而已,何況, 緋湮膽小, 不敢做有違皇上意思的事兒。”
紫煌聞之, 冷冽一哼, “膽小?這世上若要尋出第二人有你這膽量的又豈是易事?”他一口氣將杯中蘭生飲下, 爽快地開口,“得了, 甭在朕的面前裝腔作勢,朕派你出去可不是讓你學得這些個虛情假意回來的。”
緋湮呵呵笑了,“皇上果然夠爽快,不愧爲一國之君,您這氣度緋湮可是一輩子都學不來。”他又爲紫煌的杯中斟滿了酒,“既然皇上都這麼說了,那麼緋湮可否提個要求?”
敢正面和皇上提要求的人這世上當真不多,而緋湮正是其一。紫煌見他熟悉的俞緋湮回來了,便含笑而道:“說來聽聽。”
“緋湮聽說皇上這些日子整日酗酒,可這喝酒無個伴多沒趣兒呀!不如這樣,咱倆今日就痛飲一番,來個不醉不歸,而今日過後,請皇上別再做傷身之事了。”他偷偷看了一眼紫煌,發現他並未有怒,於是繼續說道:“那些大臣們,還有皇上的妃子們瞧您這樣心裡也夠不是滋味的了,但又不能多說什麼,生怕皇上一怒他們就掉了腦袋,所以這話也只能由緋湮來說。”
紫煌挑起他好看的劍眉,打趣地問:“哦?他們怕掉腦袋,你就不怕了?”
“怎麼會?”緋湮笑起來玲瓏剔透,就像一個娃娃般可愛,“緋湮最怕死了,只不過有很多話是必須有個人站出來說的。”端起酒杯,他輕輕搖晃着杯中之酒,“別人不說,那就我來說,我只是恰巧做了那第一人,當然,如果今日我不說,也定會有其他人來說,皇上九五之尊,您的身軀怎可輕易傷了?所以,好好愛惜身子吧!莫讓黎民百姓和大臣嬪妃擔憂了。”
“啪”的一聲,紫煌一掌重重地打在石桌之上,震得石桌都略有顫抖,緋湮猛然擡眸望去,見紫煌的眼中燃着一絲怒火,頓時自知說錯了話,連忙放下酒杯起身跪倒在地,“緋湮說錯話了,請皇上息怒。”
“哼!”紫煌冷傲地俯視着緋湮,不屑地道:“怎麼?你既然敢說還怕朕不悅?”
緋湮的頭垂得很低,他的心緒有一絲絲的混亂。紫煌凌厲地望着緋湮,這個人他是怎麼了?聰明如緋湮,他不該做出此等蠢事來,紫煌的個性他一直很明白,皇上雖縱容他,卻不可能允許他爬到自己的頭上,所以,他應該很清楚這番話語會引起皇上的不快,可他爲什麼還要說?
一瞬間,紫煌覺得他不懂緋湮了,只見緋湮緩緩擡起頭,對上紫煌一雙憤怒的眸子,雙脣不由自主地開啓,又一句不敬之語如此迸出,“是,緋湮敢說就不怕皇上不悅,也不怕皇上責罰。”他凝了目,視線灼熱無比,“我一直視皇上爲一代明君,可您如今卻連早朝都不上了,這叫我很失望。”
“大膽!”緋湮一句話後,紫煌越發憤怒,“來人!”一聲令下,一羣御前侍衛涌上前來,只聽紫煌下令道:“把這人打入天牢,沒有朕的口諭,誰都不得見!”
緋湮從來沒料到自己也會有這樣一天,可是,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那一刻,他被兩名壯漢架住押往天牢,回眸之際,紫煌眼中的怒焰仍是猖獗地尖叫着,他露出一個悲憫的眼神,亦不知是絕望還是同情,隨後轉過頭,被帶了下去。
紫煌站在亭外的臺階上,望着緋湮離去的背影,心裡不知爲何亂作了一團,那個聲音迴盪在耳邊久久消散不去,他說:“這叫我很失望。”
“哐當”一聲,紫煌猛地折回石桌邊將桌上的酒杯酒壺一併甩下桌去,“朕做事還輪不到你俞緋湮來管!”說罷,他憤憤離去,留下一片殘局,等着有人來收拾。
這叫我很失望。
呵呵,如今既然連個小毛孩都敢這麼和他說話,他這個皇帝是不是真的做得很失敗?還是說,俞緋湮,你在逼朕對你動手,逼朕……殺一儆百?
~~~*~~~*~~~*~~~*~~~*~~~*~~~*~~~
天牢中的緋湮,被迫換上了犯人服,本就瘦弱的身子在白色單薄的布料下顯得更爲弱不禁風。手和腳都加了枷鎖,此刻他蜷縮在天牢的角落處,脆弱得不堪一擊。
“呵呵呵呵……”將頭埋進自己的臂彎中,他低沉地笑起來,那笑聲在空曠的牢房內擴散出陣陣回聲,令人不寒而慄。
“笑什麼笑?都是快死的人了還笑得出來!”牢門外傳來獄卒的喝聲,緋湮擡起眸子,一雙眼睛精亮精亮的,閃着懾人的光芒。那獄卒一瞧,略微有些怔然,卻仍強裝鎮定地斥道:“若是不想受罪就給我安靜些,知道嗎?”隨後,他不再看緋湮,速速離去了。
嘴角微微一揚,緋湮露出一抹不屑的笑,他早就知道這牢房不是人待的地方,裡面的一個個獄卒都囂張的要命,卻從未想過有一日,他堂堂世子竟然也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怎麼回事?”不遠處傳來另一人的聲音,繼而方纔那名獄卒的聲音響起來,“沒什麼,新進來的那囚犯竟是個瘋子。”
“瘋子?怎麼說?”
“都這種時候了居然還笑得出來,他以爲他是誰,就算他是太子爺,進了這種地方,又有幾個能活着出去的?”
“哈哈!說得也是啊!”聲音越來越遠,緋湮聽着那二人的對話,嘴角邊的笑容漸漸斂了去,最終消褪得無影無蹤。
緊緊地將自己環抱住,在那塊陰冷的空間內,緋湮的身子瑟瑟地顫抖着,偶然間的一個擡眸,那對眸子裡投殺出一道寒光,攝人心魂。
~~~*~~~*~~~*~~~*~~~*~~~*~~~*~~~
而在同一個時候,在這皇宮的另一邊,有一人也聽到了這消息,並且,他是從當今皇上口中得知的。
“什麼?緋湮被打入了天牢?”傾瓷震驚地從座上站起,睜大了眼望着眼前的男人,半晌,他才重新緩緩入座,“皇兄,您不是答應過我不會殺緋湮的嗎?”
紫煌半眯着眼,斜睨着眼前的柔美男子,“是,可是朕當日是怎麼說的?”他高昂着頭傲然地對上傾瓷的雙瞳,“朕說只要俞緋湮不犯到朕的頭上來,朕就不會動他。”他的手突然指向殿外,“但是他膽大包天,竟然膽敢教訓朕,所以,朕不可能饒過他。”
“可是,緋湮那也是因爲關心皇兄的身子啊!”傾瓷焦急地爲緋湮辯解着,而紫煌絲毫聽不進去,他冷冷地開口,“別把話說得這麼好聽,在這天下,朕是君,他是臣,這君臣間的禮數應該不需要朕教他。”
“皇兄……”傾瓷正欲說話,紫煌便立刻攔截,“夠了,傾瓷,你該不是想做第二個俞緋湮吧?”
傾瓷努力剋制住自己內心的焦慮,深吸一口氣,他對上紫煌的眼,目中流淌過一絲流光,“皇兄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紫煌一挑眉,“嗯?你這是什麼意思?”
傾瓷莞爾一笑,輕柔地道:“這一次皇兄召緋湮回宮不就是因爲知道他的所作所爲了嗎?要滅緋湮的野心,殺了他確實是一個直接又省事的辦法,可是皇兄如此勃然大怒,強按一個罪名至他身上,將其打入天牢,那對於緋湮來說未免也死得太不明不白了些吧?”
“你說,朕是有心殺緋湮纔給他硬套上一個罪名?”紫煌漠然地問道:“你和緋湮都是朕瞧着你們從娃娃長到這麼大的,無緣無故,朕作何要殺他?是,他在外面偷偷摸摸幹了很多見不得光的事情,並且意圖將四琳琅佔爲己有,可那些還罪不至死。”他冷俊地一哼,“實話告訴你好了,朕根本不在乎四琳琅,他若想要朕大可以無條件送給他,可是,朕絕對不允許有人對朕出言不遜。”
傾瓷放柔語氣,幽幽地開口,“皇兄,正如您說的,緋湮的所作所爲罪不至死,而他今日所說的不敬之語,依傾瓷看,他的初衷是好的,所以也不該致死。”
“所以呢?你的意思是朕該赦免他,恕他無罪?”傾瓷垂着頭沒有作答,紫煌見之,冷笑一聲,“既然你如此替他求情,那麼朕就給你和俞緋湮一個機會,他是否能夠存活,就看你們二人共同的表現了。”說話間,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狠毒,讓人絕望。
(卷卌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