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今日醒來卻出起了太陽,這是個晴朗的天。緋湮一覺醒來,腦海中的記憶殘缺不堪,惟獨記得的是他吻了碧落,然後在他那個問題後,碧落匆匆離去,他獨自惆悵的心情。
“告訴我,方纔在我吻你的時候,你心裡想的是誰?俞緋湮?還是言諾?”終究,碧落沒有回答緋湮,可緋湮的心裡卻早已有了答案。
大醉初醒,渾身酥麻、意識模糊、頭暈暈的,連腳步都略顯虛浮,緋湮走到窗邊,打開窗戶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思緒又不知不覺飄向了昨天夜裡。
昨夜,他是真的醉了吧?他隱約記得碧落對他說:“緋湮,你比煙花更寂寞。”他輕然一笑,那個女子竟然能看穿他的寂寞。他本以爲他隱藏得很好,卻不料在碧落面前,竟如此輕易地被看了個徹底,她看到了他的寂寞,看到了他的內心。
緋湮從懷裡取出一物,那是一塊銅板大小的琉璃,他望着那塊琉璃,目光深邃彷彿無止境的無底洞,“娘,緋湮現在好迷茫,我該怎麼辦?”
微風拂過,揚起他鬢間的幾縷髮絲,緋湮對着那塊琉璃發了些許時候的呆,隨後又將琉璃收回懷中,雙目一凝,他推門而出。
……
庭院深深,小橋流水,芍藥絕豔,熱情似火。梵朔門內有一個小園,園子內種滿了火紅的芍藥,花間有一座小橋,碧落最喜歡站在小橋上望着底下成片如火的芍藥紅海,耳邊,是不遠處的假山上潺潺而過的涓涓流水聲。只是碧落始終不明白,像梵琢這樣冷靜淡漠的男人爲何會種下這般張揚妖豔的紅花?
很多回,當她看着這無邊無際的芍藥海時,都會覺得特別的悲傷,不知爲何,眼前彷彿有個一身紅衣的女子,在花海之中無聲哭泣。她曾專程去問了梵琢爲何要種下這樣的花,當時梵琢只丟下了一句話,“曾經有個女子,我負了她。”隨後他便負袖而去,絕口不提那女子。只是偶爾,碧落會從梵琢看她的目光中看到一抹傷感,那目光很悠遠很空洞,彷彿能夠穿越她的身體去到更遠的地方。
人世間的是是非非,必定是有因有果的。紅衣女子站在花叢中央,流着淚舞出最曼妙的姿態。此刻,碧落扶在小橋的橋欄之上,她依然專注地望着底下嬌豔欲滴的美麗芍藥,看着成羣的花瓣在風的洗禮下翩翩顫動,而在她的身邊,站着一名男子,他清秀溫雅、風華絕代。
須臾,碧落轉頭看向一邊的男子,她輕聲說道:“你來得匆忙,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可是,方纔在我看花的時候你卻遲遲沒有開口,是因爲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見對方露出驚訝的神情,她巧然一笑,“是關於緋湮的事嗎,傾瓷?”
傾瓷聞之稍稍一愣,繼而搖了搖頭,“不,此事同緋湮無關。”他頓了頓,又接着道:“但和你有關。”
碧落略顯驚訝,“和我?”她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然後不解地問道:“是什麼事?”
傾瓷秀氣地抿了抿嘴,終是緩緩而道:“今日子時,風流堂發生命案,死者是……”他頓了好些時候,才復開口,“死者是……藍織姑娘。”
“你說什麼?!”這句問句來自兩個人,一個是傾瓷面前的碧落,而另一個是本向他們走來,卻因傾瓷的話語而戛然止步的俞緋湮。
緋湮站在橋下不遠的地方,怔怔地望着二人,許久,他呵出一口氣,信步上橋,走到傾瓷和碧落面前,目光從二人臉上掃過,最終他的視線停在傾瓷的臉上,“藍織死了?”
傾瓷微微頷首,“對。”
緋湮用一種很耐人尋味的目光望着傾瓷良久,又問道:“這消息你是如何得來的?”
“早晨我出去了一趟,街上百姓們都在議論這事。”傾瓷如是而道。
緋湮一驚,此事竟然已是大街小巷皆知了,他突然擡頭,“既然發生了命案,那麼官府定是介入了此事,對嗎?”傾瓷點頭,緋湮又接着道:“接手這個案子的官員是何人?”
“是右督御史尹椴昔。”傾瓷淡淡地答道。
“右督御史?”倒是緋湮顯得很吃驚,“尹椴昔他一二品官員沒事不呆在宮裡跑這兒來做什麼?”緋湮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他偷偷瞥了一邊的碧落一眼,發現她並未懷疑,於是鬆了一口氣。
傾瓷略顯埋怨地看了緋湮一眼,心想此人說話怎麼總不經過思考?幸而碧落未有懷疑,不然若是叫那女子知道了他們二人的身份,對他們日後的任務多少會有影響。
“尹椴昔前些日子奉皇命出宮辦事,這會兒應該是辦完事回宮路經此地,恰逢此事。”傾瓷答道。
緋湮托腮暗忖,忽然笑了起來,他看着傾瓷讚道:“你的辦事效率真的令我很驚訝。”他沒有去追問傾瓷早晨出門是做什麼去了,而是將目光移到了碧落身上,看着她,他忽然覺得心裡有一種莫名的感傷,“碧落當初想要殺藍織的時候被我攔截了,卻不料那美人還是未能逃過殺身之禍。”
“我不會讓藍織白死的!”碧落憤憤地道:“我一定要找出兇手。”她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目中彷彿燃起了兩竄火苗,甚有氣勢。
忽然,緋湮的袖中掉出一把摺扇,“啪”的一聲,他將摺扇打開,翩翩扇了兩下,沒個正經地說道:“碧落美人的氣勢回來咯,看來那個殺人兇手以後沒好日子過了。”
碧落瞪了緋湮一眼,埋怨地說了一句,“都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緋湮笑笑,“好了好了,我不說了便是。”隨即,他的表情冷落下來,“當務之急,我們要做的是……”他看向傾瓷,傾瓷接道:“上風流堂。”緋湮忽的又笑了出來,笑容明朗如暖日,“嗯。”
從某個角度來看,俞緋湮和柳傾瓷確實是一對默契非凡的好搭檔,然而有時,碧落會覺得這二人都太不誠實,他們都是藏有秘密的人,不管是柳傾瓷對俞緋湮,還是俞緋湮對柳傾瓷,在彼此面前他們或坦誠或僞裝,讓人感覺很不真實,分不清他們究竟是朋友還是敵人。其實他們之間的距離很遠卻又很近,這二人間隔着一張紙,卻也只是一張紙而已。
那一日,當緋湮一邊一個勾着傾瓷和碧落的肩膀時,太陽正是最烈之時,高高地灑落下來,讓人覺得分外溫暖。碧落沒有掙開緋湮搭在她肩上的臂膀,因爲她突然覺得,被緋湮這樣摟着很有安全感。
……
風流堂。
當三人到達風流堂的時候,那裡已有不少官兵,風流堂的大門被堵了個嚴嚴實實,兩個小卒在把守,還有一個看模樣像是知縣的大人在和一個高高瘦瘦形似師爺的男人談話,風流堂外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緋湮等人也擁在人羣中觀察着情況,緋湮見如此多的官兵搖了搖頭,再搖了搖頭,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傾瓷見之輕笑道:“怎麼?我們的俞大公子怎麼盡在搖頭呀?”
緋湮邪氣地撇了撇嘴,將嘴湊到傾瓷耳邊低語,“傾瓷和右督御史有過交際嗎?”
傾瓷搖搖頭,亦壓低了嗓音道:“不過一面之緣,相交甚淺,怕是他不願賣我這個面子。”其實這不能怪傾瓷,右督御史尹椴昔此人爲人淡薄,不似宮中一些人總是喜歡結交官員大臣、勾結黨羽,尹椴昔總是獨來獨往,這般之人,有今日之成就完全是他自己的實力所成。
尹椴昔爲官至今不過區區一年半,他最早是在戶部當個主事的,那時宮中發生了個盜竊案,他利用其聰明才知一舉捕獲了盜賊,皇上賞其果斷睿智,於是將他調到了督察院,起初也只是個小小監察御史,一個月後他晉升爲左僉督御史,三個月後晉升右副督御史,再過半年,他就被升爲右督御史,他在這個位置上這麼一坐就坐到了現在,其間辦過大大小小的案件無數,宮中大臣私下裡議論,道尹椴昔此人甚是了得,實力絕不一般,更重要的是皇上賞識他。暗地裡有不少官員想要拉攏他,可也不知這人是自命清高還是不識時務,他就是願意獨來獨往,無人奈何得了他。
緋湮一想到尹椴昔那冷冷淡淡的模樣就不禁嘆氣,“那人平日裡也不見他同誰比較交好,聽聞他脾氣古怪不好相處,依我看啊,我絕對不會是他的那杯茶。”說着,他雙肩一聳,一副無奈的模樣。
傾瓷亦是一臉凝重,要想查明兇手就必須勘察案發現場,然後屍檢,可如今,他們被堵在外邊,連內堂都進不去當如何是好?正躊躇時,碧落湊過頭來,她好奇地瞥瞥二人,問道:“你們嘀嘀咕咕地在說什麼呀?”
“我們在想要如何進去。”緋湮笑眼相望,淡然而道,碧落聞之,道:“其實我突然有個主意,興許能助我們進去。”
傾瓷道:“說來一聽。”
碧落一頷首,“藍織姑娘和我有點關係,也算相熟之人,我只要和那些官兵說我認識死者不就可以進去了?”
緋湮和傾瓷聞之皆是一怔,隨後相視一笑,“此方法甚好,我們一開始怎麼就沒想到?”緋湮望向碧落笑得格外張揚,他輕輕一捏碧落的小臉,稱讚道:“我的碧落美人果然聰慧過人,好,我們就用你這法子,走!”說話間,緋湮一馬當先向前而去,碧落和傾瓷在後一愣,繼而立馬跟上。
(卷拾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