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湮從瓷親王府離開後並沒有回去風月殿, 而是在御花園裡賞花,如今正值四月,御花園內的桃樹上開滿了成羣的千瓣桃紅, 一團團擁簇着, 猶如幾朵粉色的雲。
緋湮站在那大片的桃樹下, 靜靜地望着枝頭上那些爭相競妍、怒放爭春的花兒, 在風的洗禮中, 朵朵桃花在盡情地歌,吟唱一首絕歌,歡悅地舞, 舞出其最絕美的風姿。
而緋湮只是站在樹下,很安靜地看着那星星點點猶如煙花般的花朵, 不吭一聲。日暖有些害怕這樣的緋湮, 在她的印象中, 緋湮總是微笑着,喜歡開玩笑, 就像一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然而此刻,笑容不再、玩笑不再,他只是這樣淡定地站在樹下,望着那些桃花發呆,日暖不知, 這一刻, 緋湮的心中究竟想着什麼。
她不敢出聲, 生怕擾了緋湮, 可瞧着他一直這樣仰頭觀望默不作聲的模樣, 日暖又特別的擔心。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正在日暖思量着要說些什麼的時候, 緋湮突然開口,幽幽吟出這樣兩句詩,隨後又跟上一句,“桃花真美。”
日暖連忙附和道:“是啊!真的好美,成片成片的粉紅色,就像……就像……”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形容,正當此時,緋湮接道:“就像,此刻日暖的小臉。”他突然笑起來,笑容如桃花一般的美。
“真沒想到能在這兒遇上俞世子。”一個聲音突然響起,緋湮和日暖紛紛看向聲音的來源處,見一名身幹挺拔的男子踏着穩重的步子而來,至二人面前笑道:“好久不見了,俞世子。”
緋湮見之亦回以一笑,“確實很久沒見了,御史大人,哦,不對,如今應當稱呼您爲尚書大人了吧?”
尹椴昔淡雅地笑笑,微微頷首,“那還多虧了俞世子的提拔,椴昔不甚感激。”
當日在風流堂發生了連環殺人命案,負責此案調查的便是當時的右督御史尹椴昔,此人是個識時務者,那時緋湮傾瓷二人在外辦事,需要隱瞞身份,他便幫着保守秘密,並設法讓其介入案件協助調查。在那個案子裡,雖說死了兩個無辜的人——藍織和言諾,而且還導致緋湮中劍受傷,可怎麼說最終真兇郭痕還是抓到了,尹椴昔在此事的處理上相當得當,然對外而言,此案能夠順利結案尹椴昔也功不可沒,於是緋湮一紙上書送到皇上跟前,極力推薦其成爲新任的刑部尚書,不出一月,尹椴昔就真的升了官,如他所願坐上了刑部尚書的寶座。
緋湮半眯着眼打量着尹椴昔,“尹大人太過謙虛了,緋湮並未幫什麼忙,是尹大人確實實力非凡。”
尹椴昔有禮地寒暄而道:“俞世子過獎了。”忽然他瞥見緋湮身邊的日暖,視線落在日暖扶着緋湮的纖手上,再看日暖這丫頭長得清新可人,於是笑道:“俞世子真是好福氣。”
緋湮自然明白尹椴昔這話的意思,隨後對日暖吩咐道:“我和尹大人有話要談,日暖你去一邊候着。”
日暖也是個懂事的丫鬟,自然不會在人前有失禮數,於是一欠身,道:“是,世子大人,日暖先告退了。”語畢,她便向着一邊的石凳走去。
而在另一邊,有一個八角亭,此刻緋湮向尹椴昔邀請道:“尹大人,可否邀您去亭中小憩慢聊?”
“當然,俞世子客氣了。”隨後他做了個“請”的姿勢,緋湮順着他的動作向前走去,施施然踏入亭中,穩穩落座。
二人方入座,尹椴昔便又開始寒暄,“俞世子近來可好?”
緋湮聞之冷笑一聲,“尹大人,您這人能力是有,可就是爲人虛僞了些,緋湮近來好不好,這別人不知,你這刑部尚書還能不知嗎?”
對於緋湮這“虛僞”之評價,尹椴昔並不以爲意,他認真地說:“是,前段日子俞世子入獄之事椴昔是知道的,可礙於皇上此次頗爲震怒,我也不好多說話,但俞世子要相信我,我不會忘記您的提拔之恩,這回在暗地裡我可是有爲你那事兒奔波不少。”
緋湮挑了挑眉,不屑地說:“哦?這麼說,你還是個知恩圖報之人?”他笑起來,心裡也不在乎尹椴昔口中所謂的“奔波”究竟奔波到哪兒去了,擺擺手,他道:“罷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想多了也是徒勞。”
尹椴昔恭敬地垂首道:“俞世子說的是。”
“尹大人,知道我把你叫進來是有什麼事對你說嗎?”緋湮問道,尹椴昔愣了愣,不解地搖搖頭,“但請俞世子指點。”
緋湮勾脣一笑,不知從哪兒突然掏出一把摺扇,翩翩扇了兩下,說道:“那我就直說了,尹大人,緋湮向來是惜才之人,所以,我希望你能過來幫我,爲我效力。”
“啊?”尹椴昔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愣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可是……”然而他一句話纔開了個頭,就被一把摺扇抵住了脣。
只見緋湮手持摺扇指着尹椴昔,“你可以先不用那麼着急拒絕,聽我把話說完。”隨後他收回扇子,漠然開口,“別拿你尹椴昔向來獨來獨往慣了這樣的理由來敷衍我,就憑你能在短短一年內爬上今日這個位置,身後若是沒有個撐腰的人是斷然不可能的,至於那個人究竟是誰,你我都是明白人,不需要把話挑得太明,你也別和我說什麼忠臣不事二主,你是不是忠臣,我可不比你糊塗。”
聽了緋湮的話後,尹椴昔沉默了好久,最終他擡起頭對上緋湮那逼人的視線,問道:“俞世子爲何選我?”
緋湮淡笑着,搖了搖扇,一派風流,“因爲你夠虛僞、識時務,擅長見風使舵,行事不擇手段。”他答得相當誠實,絲毫不帶虛假。
尹椴昔聞之一笑,“我可以將俞世子的話當作是在誇我嗎?”緋湮眉眼一彎,將扇敲在手心,“當然。”他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讓你做的事一定在你能力所及,如何?願不願意爲我所用?”
這回尹椴昔未有絲毫考慮,當下站起身,對着緋湮深深地鞠了一躬,“以後還請俞世子多多關照椴昔,有什麼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盡力效勞。”
“啪”的一聲,摺扇再度打開,緋湮搖着扇笑得格外瀟灑,“我早說過尹大人你是個識時務之人,我很欣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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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和尹椴昔談完話後緋湮走出亭子,日暖很識趣地跑上來扶住他,緋湮衝她一笑,“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日暖,我們回去吧!”臨走前,他又回過頭去,對尹椴昔道:“尹大人,別忘了我和你說的話。”
尹椴昔點點頭道:“椴昔知道了,請俞世子放心。”
其實緋湮只是給了尹椴昔一個很簡單的任務,要他派人時刻盯着瓷親王府,將柳傾瓷每日的行動都報告給他。
日暖扶着緋湮回到風月殿的時候太陽都快落山了,月明在殿內候了好些時候卻仍不見二人歸來,心下着急,在門外張望了好幾回,這會兒見他們歸來,一顆不安的心終於垂落下來,她上前便對日暖罵道:“怎麼回事?緋湮公子身子不好你不知道嗎?怎能在外晃到這麼晚,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日暖心中委屈,卻又不好說什麼,她覺得姐姐的話也沒錯,倒是緋湮此時出來爲她講情,“月明月明,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是不要怪日暖,是我遇上了一位故人,所以就聊了一會兒,日暖只是按照我的吩咐在邊上候着,她並未做錯。”
既然自家主子都站出來說話了,縱使月明心中有再多的氣也消了,“緋湮公子這一出去就是大半天,您身上又有傷……”她的話沒能說完,緋湮突然豎起食指抵着她的脣,“瞧把你給急的,好了,我現在回來了,別擔心了好嗎?”
每每緋湮有這種過於親密的動作,不管是月明還是日暖都會臉紅,此刻月明的雙頰一陣火燒火燎,她迅速轉過身,“奴婢……煎好了藥,這就去給公子端來。”說完,她逃也似的離開了。
日暖去幫月明的忙,頓時,內殿只剩下了緋湮一人,門外有兩侍衛在把守,可距離很遠,彼此似乎都看不到對方一般。
緋湮走到窗邊,望着窗外的天空,已近黃昏時,曾經那個女子說她最喜歡夕陽了,可偏偏她的爹孃都是死在那樣一個紅霞似血的夕陽天裡的,讓人覺得很悲傷。
他伏在窗前,對着天空看了很久很久,也許是他太專注了,所以當月明和日暖進來時他絲毫沒有察覺,直到日暖喚了一聲,“緋湮公子,藥來了,快喝了吧!”他才猛然回神,然後來到桌邊將那苦口良藥一口吞下。
或許真的很苦,緋湮喝下那藥後便一陣猛咳,月明立馬遞了糖水上去,他喝過後才覺得好些。
而後緋湮又繼續開始看天空,月明和日暖在殿內聽候吩咐,緋湮不予理會,只顧認真地望着天,而那兩個丫頭也似兩耳不聞窗外事般,只顧專心地望着緋湮。
(卷卌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