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 梵朔門內格外的寧靜,自從那日之後,似乎江湖上再無人提起這裡, 也不再有誰會來到這裡了。曾經名震一時的梵朔門在晝夜之間衰亡, 華麗而輝煌的光彩頓時煙消雲散, 如今, 還有誰可曾記得在不久之前, 這裡曾是天下第一門,而他們的門主梵琢是武林公認的天下第一?
柳傾瓷坐在屋內的方桌邊,藉着微弱的燭光, 手託下頜不知在想着什麼。這些日子梵朔門內只有他和碧落二人,而他時常會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呆在屋內發呆, 想的總是些過去的事情, 有時候他會想以前在宮裡, 雖然整日勾心鬥角,卻有緋湮在他身邊, 那小子總愛惹是生非,但卻不可否認,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挺快樂,而有時候,他又會想到那段日子他們住在梵朔門, 大夥兒瞧着緋湮和碧落鬥嘴, 都笑得合不攏嘴, 而後他便會想起不久前, 梵朔門東苑的那場火災, 還有緋湮與他決絕時的背影。
每每想到這裡,他便會忍不住地苦笑出來, 問自己何苦想那麼多過去的事呢?
“哎!”傾瓷輕微地嘆了一聲,望一眼窗外的天色,時候不早了,他想他該睡了。於是他俯下身,正打算吹滅油燈,忽見門外閃過一個黑影,那人速度極快,“倏”的一下便不見了。
“是誰?!”傾瓷一聲厲喝,立刻奪門而出,向那黑影離開的方向追去。
一路疾追,傾瓷一直追到了空曠的後院,卻再也找不到那個黑影的蹤跡。這裡是當初舉辦賞兵大會的地方,一塊空地雖大卻空曠得很,應該不容易藏人才是,那麼他所看到的那個人躲到哪兒去了?沒理由憑空消失啊!
正當他納悶着,忽聞一個慵懶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說柳傾瓷,你在找什麼呢?該不會是在找我吧?”
傾瓷聞聲猛然擡起頭去,見兩棵樹間拉着根繩子,而緋湮悠哉地躺在繩索上。今日他一身黑衣,顯得格外的穩重成熟。
傾瓷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後便收回了目光,漠然地道:“下來吧!”
隨後緋湮縱身一躍跳了下來,穩穩地落在傾瓷身前五尺之遠,招了招手笑道:“晚上好啊!柳王爺殿下。”說話間,口吻中仍舊藏不了那一股玩世不恭。
傾瓷聽了緋湮這樣稱呼他,不禁地皺了皺眉,“這麼晚了你來作何?”
“哈哈!”緋湮突然大笑起來,笑聲猖狂無比,“我說柳王爺是不是在皇宮那地方呆太久了?”他收起那囂張的笑,繼而冷漠地開口,“少拿你對待那些大臣的態度來和我裝瘋賣傻,我深夜造訪,柳王爺怎會不知爲何?”
傾瓷也笑了笑,那種笑容依然是溫暖的,就算是在這黑漆漆的夜裡,也讓人感覺很柔和,“哦?可是緋湮,我記得我應該提醒過你,不要太自不量力了,身上的傷還未痊癒,這就來找我報仇,你覺得你有勝算嗎?”
“爲什麼就那麼確定我沒有勝算?”緋湮不答反問:“傾瓷,我反倒要問你,面對我這個有備而來的敵手,你就那麼有自信能勝過我嗎?”
傾瓷並未正面回答緋湮的問題,而是問他,“你今夜是來殺我的嗎?”
緋湮的笑意更濃了,“當然。”他揚起下巴高傲地對着傾瓷,“但是我不會讓你死得太輕易,不然我會覺得便宜了你。”他依然在笑,只是這笑容越發的顯出殘忍的味道。
“緋湮,你就真的這麼恨我?”傾瓷問道。
而緋湮也回答得特別誠懇,“是啊!不恨你,哪來的動力殺你?不過呢,這些都是你自找的。”都是你自找的,柳傾瓷,如果當日在天牢,你不那樣對我的話,我又怎麼會……怎麼會如此恨你?
“好啊!那就試試看吧!看你究竟有沒有能力殺我。”傾瓷的臉上沒了笑容,而是被嚴肅一分分覆蓋。
“這就讓你見識見識!”話音方落,緋湮已不見了蹤影。傾瓷倒是不以爲然,瞥了瞥嘴,說道:“怎麼?又是這招?緋湮該換個招數了,因爲你的這招早就被我看透了!”說着,他猛然擡首,卻震驚得瞪大了雙眼。
不……在?在青龍客棧打擂時,緋湮也是以速度取勝,藉助其極快的輕功隱藏自己的行蹤,繼而從上往下對敵手進行攻擊,因爲頭頂上空是人的盲點,所以攻擊很容易成功。
傾瓷只以爲這一次緋湮用的是同一招,卻不料當他擡頭時卻絲毫未見緋湮,他竟然沒有使用這一招?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他在哪裡?傾瓷立刻將視線同天空收回,正要四處尋找緋湮的身影,忽然有一人欺身上前,緊緊貼住他的胸膛,傾瓷一驚,一揚袖就準備出招,然而卻在此時,他發現如此近距離,柳寒絲根本無法施展其功力!
柳寒絲被克,他只有赤手空拳迎敵,只見傾瓷舉起拳頭一拳向緋湮攻去,然而緋湮身子一側輕易地便化解了這一招,隨後他的手摸上腰間的劍,傾瓷一見連連向後退去,此時緋湮緊握劍柄一把將劍拔出對準了傾瓷的咽喉刺去,傾瓷迅速偏開頭去,正當此刻,緋湮的左袖一甩,一把摺扇頓時落於手中,將扇子對準了傾瓷,緋湮大喝,“看鏢!”
傾瓷大駭,趕緊向另一邊閃去,同時袖中柳寒絲射出,纏住不遠處的一棵樹幹,手中一用力,頓時整個身體都向那棵樹的方向移去。可緋湮好不容易控制住的局面豈會輕易放過,正如美人師父所說的,他的機會只有這一個,所以他必須把握住。
傾瓷移動的速度極快,而緋湮也毫不示弱,他足尖一點,瞬間人已不在原處。忽然間,柳寒絲上閃過一道劍光,“呲”的一聲劍與軟鋼絲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同時激起一團團火光,猶如着了火的繩索。
無暇顧及這道光芒,傾瓷繼續向前趨近,卻猛然間被地上一物絆倒,身子忽的不穩就往地上倒去。
“糟糕!”他暗叫一聲,藉着身子的斜傾,他左手往前一伸,緊緊抓住柳寒絲,而身體卻呈現一個傾倒的姿勢,傾斜的身體和拉長的柳寒絲形成了一條直線。
好不容易穩住了身體,再凝神時卻見那個絆倒他的東西竟然是緋湮的腳,錯愕中他恍然大悟,擡頭對上緋湮的眼,“你竟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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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時辰前,在林子裡,染衣手持樹枝向緋湮指去,緋湮見之匆忙地偏過頭去,隨後大叫出聲,“師父,您真想要我命呀!”
染衣冷冷地一笑,嗔道:“少裝嬌氣,剛纔我那一招是最簡單的招數,用的也不過是樹枝,哪能要了你的小命?”
緋湮委屈地撅起小嘴,“纔不是,美人師父你功夫那麼了得,我又有傷在身,自然是很有可能就這樣丟了小命的了。”
“少貧嘴,剛纔我使的那招你可看清楚了?”染衣問道,緋湮不解地歪了歪腦袋,“看清楚了,可師父不是也說那不過是最簡單的招數嗎?”
染衣微微頷首,“招數確實簡單,可你今晚就是要用這樣一招去對付柳傾瓷。”
緋湮一怔,“什麼?就拿這種招數去對付柳傾瓷?能行嗎?”
染衣挑起柳眉,淡漠地道:“你別小瞧了這一招,簡單雖簡單,可我問你,假如你對柳傾瓷使出這招,你能確定他往哪個方向躲嗎?”
緋湮想了想,攏了眉道:“這似乎說不準吧?”
“不錯。”染衣握着樹枝在左掌上輕而有頻率地敲着,“通常如果對方的劍向你的咽喉逼來,人都會本能地向邊上躲去,可至於究竟往哪邊躲我們誰都說不準,但是,卻是可以控制的。”
緋湮眼睛一亮,“如何控制?”
“很簡單。”染衣淡淡地笑了,“把你那把用來招搖過市的摺扇拿出來!”
緋湮聽了愣愣地取出摺扇,“這個嗎?”
“對。”染衣奪過緋湮手上的扇,然後緩慢地再度將樹枝指向緋湮的咽喉,“如果我手握利劍刺向你的咽喉,你一定會躲,但假如這個時候我又掏出一把可以藏暗器的摺扇,對着你喊‘看鏢’,你會怎麼樣?”
緋湮先是一愣,隨後立馬反應過來,“啊!美人師父,你使壞!”如果是染衣說的那種情況,那麼無疑對方一定會下意識地躲開那把摺扇,同時還要躲避利劍,如此一來,就可以確定對方會往哪個方向逃了。
染衣的笑容依然淺淺的,若有似無,“倘若這樣,柳傾瓷的行動便被控制了,他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琢磨這一切是不是陰謀,只會本能地躲開危險,向他的左邊逃去。”
緋湮一邊聽一邊點着頭,等染衣說完,他又點點頭,本想說些什麼,或是感慨一兩句的,可卻一時不知到底說什麼好,最終,他只能再次點了點頭。
此刻染衣又說:“柳傾瓷的輕功不如你,他若要逃柳寒絲倒是能派上很大的用場。”她將摺扇還給了緋湮,然後展開左臂,“如果我是柳傾瓷,此刻我的袖管裡一定會射出柳寒絲,然後那軟鋼絲會纏住最近的一棵樹,而我只需要手上不斷用力,整個人就會被那股力道拉過去,這種藉助外物作用力所產生的速度不可小覷,但是卻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緋湮認真地聽着,聽到這裡忍不住問道:“什麼弱點?”
染衣抿了抿脣,“弱點就是力量全在手上,而腳上卻無力了。”她眯起眼,微揚了嘴角,“這個時候你只消上前伸出一腳,將他絆倒,那麼他就絕無反擊之力了。”
“啊!美人師父,你好狡猾,竟然想出如此下……”他本想說“下三濫”的,卻見染衣狠狠瞪了他一眼,於是改口道:“竟然想出這麼個圓滑的招數,還起了個‘寄生’這般大氣的名,真是真是!”他嘆了一口氣,又道:“雖然有失本公子的形象,但爲了報仇,我就勉強一下吧!”
染衣無視緋湮的不正經,又道:“另外,以防柳傾瓷發現你的目的,你可以用劍去劃他的柳寒絲,雙刃相撞勢必產生火光,那樣他便看不到你腳下的動作了。”
緋湮圍繞着染衣走了一圈,最後回到她面前,“師父,您真了不起啊!”
“好了,你使使這劍,還順手嗎?不行我給你重新找一把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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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剎那,傾瓷好不容易穩住了身體,再凝神時卻見那個絆倒他的東西竟然是緋湮的腳,錯愕中他恍然大悟,擡頭對上緋湮的眼,“你竟然……”他其實想說“你竟然暗算我”,然而聲音卻突然斷在風中,夜色下,緋湮的劍直指着傾瓷的咽喉,月光打在劍身上,折射出陰冷的光。
“柳傾瓷,你輸了。”緋湮脣角一勾,笑得分外邪佞妖嬈。
(卷伍拾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