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滿心驚惶。
當日她接到範朝暉的秘信,說是夷人即將圍城,而範家軍,另有要務在身,不會回援京城。讓她按照先前的計劃,將範家人都帶出京城,回祖籍地朝陽山,並且派了翠微山的人過來幫着護送。
程氏這才覺得天賜良機,要一舉剷除四房,便定下了瞞天過海、借刀殺人的計策。
起先程氏盤算着,只要四房這次全沒了,大家就算疑心那日的情形,最多也只能說她一時疏忽,辦事不力而已,沒人會知道事實的真相是什麼。後來在路上大家意識到四房沒有出城,她爲了大局着想,決定不派人回去找尋他們,也是情理之中。——總不能就爲了四房這一房,把範家別的人都陪進去。要怪,就怪四房衆人運氣不好。
這個理由,就是夫君親自來問,她也是可以理直氣壯的頂回去的。退一萬步說,就算太夫人和自己的夫君知道了真相,可四房人都死絕了,太夫人和夫君能拿自己怎樣?還能讓自己抵命不成?——自己的夫君已是冷落自己多年,到時也不過是繼續冷落而已。看在繪歆面子上,自己這個大夫人的位置還是會坐得穩穩的。
後來他們出城之後,程氏又一時心軟,擔心孃家人,還專門派了人回去通知程家速速離京。就連大房的貴妾張氏,也趁機傳了信回去,讓京城的威北侯張家早做打算。京城的高門後來在範家出城之後,便傳開了夷人圍城的消息,就是從這兩人身上起始。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四房居然也活着逃過了圍城且聽說是夫君親自救出來的——大夫人抓着帕子的手一時用力,居然將帕子撕成了兩截:安氏這個小賤人,看來真是低估了你
這邊太夫人看着程氏驚惶復又惱恨的樣子,臉色不由越來越差,厲聲斥道:“你別以爲這裡都是你的人,就可以不將我這個老婆子放在眼裡”
程氏心跳如擂鼓,便低了頭,飲泣道:“娘只會對媳婦疾言厲色,可是媳婦受的委屈,又有誰能知道?”
太夫人閉上眼,幾不可見地嘆了口氣,柔聲道:“我知道你心裡苦,可凡事要有個限度。你找那些對不起你的人算帳,娘從來沒有說過你半句。只是你四弟妹和則哥兒,實在未妨礙到你半點,你爲何要一直同他們過不去?——給人留餘地,就是給自己留後路。凡事做得太絕,不是興旺有福人家的持家之道。”
程氏忍不住對太夫人道:“娘,您不知,最對不起媳婦的,就是安氏那個賤人”
太夫人猛地睜開眼,重重打斷了她的話:“住口你給我跪下有你這樣做大嫂的嗎膽敢往寡居的弟妹身上潑髒水,給你死去的四弟抹黑——你眼裡真是沒有我這個婆婆了,是不是?”
程氏委委曲曲地跪下了,還要強辯。
太夫人已是坐正了身子,望着程氏,傲然道:“可教你知曉:老大在江北稱了王,如今流雲朝已經覆滅,天下三分,我們範家,已是最大的贏家。——你要還不知輕重,胡亂出手,可要想想你配不配王妃這個身份”又陰森森道:“你雖是原配,卻敢對婆婆下藥,是爲逆德不孝;無出嫡子,禍亂庶子,讓大房絕嗣,是爲無子。別說兩條,就一條,也足夠休了你你可要好好想想清楚”
程氏不可置信地擡頭看着太夫人,啞聲道:“媳婦自嫁入範家,一直循規蹈矩,孝順公婆,禮敬尊長。就算這次讓娘在路上昏睡,也是爲了孃的身子着想,怎能說是下藥?再說無子,看來娘是忘了,媳婦也給範家生過兩個嫡子,怎能算無出?那兩個孩子是怎麼沒的,娘也是一清二楚”
太夫人本對程氏多有愧疚,所以雖然最恨害人子嗣之人,對程氏禍害大房的兩個庶子,還是睜隻眼,閉隻眼。只要她出了氣就罷。誰知程氏變本加厲,居然把手伸到四房的嫡子身上去了。——難道這個女人想讓範家絕後不成?
太夫人已是對程氏失望透頂,只擺擺手,灰心喪氣道:“你先下去吧。我有些頭疼,想歇一會兒。”
程氏不敢不從,給太夫人恭恭敬敬磕了個頭,便下去了。
回到自己房裡,程氏心裡仍是怦怦亂跳。
張媽媽看着大夫人自從太夫人那裡回來,便神情萎靡,不復前些日子的意氣風發,趕忙過來幫大夫人收拾。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夫人,可是太夫人那裡有不妥?”
程氏喝了口茶,定了定神,纔看了張媽媽一眼,道:“流雲朝滅國了。國公爺在北邊稱了王,以後得稱王爺了。”
張媽媽一驚,又一喜,恭賀大夫人道:“夫人,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夫人現在已是王妃了,以後憑着王爺的能征善戰,肯定還有更大的造化呢”
大夫人剛纔被四房獲救的消息攪得心煩意亂,一時未想這麼遠。現在聽張媽媽提起來,才恍然道:“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呢?”復又嘆息起來,“這可怎麼好?”
張媽媽自從上了朝陽山,便被拘在這院子裡,哪裡都不得去,比在京城範府的深宅大院裡還要拘束,早就不耐煩了。聽說國公爺做了王爺,在北邊勢力更大,不由慫恿道:“那夫人決定什麼時候動身去王爺那裡?”言畢,又輕輕拍了自己的臉兩下,笑道:“真是該打奴婢失錯了。怎麼能還叫夫人,應該叫王妃娘娘纔是”
大夫人苦笑了一下,想起最要緊一事,問道:“上次你讓張材家的給四房下藥,那一家子,可是處置了?”
張媽媽愣了一下,才知道大夫人所問何事,趕忙應道:“出城的時候,就將他們支開了。現在也不知逃到哪裡去了,反正不在這山裡就是了。
大夫人點點頭,“那就好。只要沒人在這裡,就是死無對證。你要機靈點。”
張媽媽疑惑:“可是出了什麼事?”
大夫人有些不自然地轉過了臉,走到窗前的小几旁坐下。這小几也當梳妝檯用,擺上了一個三層高天然貝殼磨成的鏡盒,旁邊是一個更高的黃花梨木首飾盒。一個半人高的玉白瓷美女聳身瓶放在小几旁邊,瓶裡供着幾支從後園樹上採來的金桂花,色澤雅緻,花瓣精巧,清香撲鼻。
大夫人只開了首飾盒,凝目望着裡面精巧細緻的翡翠頭面,還有紅寶鑲的金鳳步搖,那鳳鳥嘴裡銜的蓮子米大的珠璉,在白日的天光裡,有五彩的虹暈罩在首飾盒上。——這就是所謂的珠光寶氣吧。
張媽媽見大夫人又在把玩這些首飾,便趕緊問道:“大夫人可要換一盒看看?嘖嘖,四夫人那首飾盒子,多得數不清,且件件拿出去,都是珍品。奴婢收拾了這些天,纔將她的東西都收拾妥了,都給夫人裝到庫房裡去了。”又幫夫人苦思該如何處理這些物件,忍不住豔羨道:“四爺對四夫人真是沒得說。四夫人嫁給四爺,也不過四五年時間。這麼些珍奇首飾,衣物皮毛,就是皇宮裡的皇后娘娘,恐怕都沒她多”
大夫人從首飾盒裡拿出一支鑲藍寶丹鳳朝陽點翠簪子,輕輕插到了自己的髮髻上。又對着鏡子照了一會兒,便只見一張粉白略有些發福的圓臉,眉目端然,平淡無奇,就又將簪子拔了下來,使勁地往地上扔去。那簪身是黃金打造的,不象翡翠白玉精巧易碎。大夫人一摔之下,居然仍然完好無缺。
張媽媽見了心疼不已,趕緊過去拾起來,雙手遞給大夫人,道:“夫人,這可是四夫人所有首飾裡最精巧的。摔壞了實在太可惜了。”又出主意道:“這些首飾,以前是四夫人常戴的。現在到了夫人手裡,卻是不好再戴出來。不如給了二小姐做壓箱底的嫁妝,以後傳給夫人的外孫媳婦、外孫女,不是正好?”
這話說得實在難聽。——大房主持中饋的主母,居然要貪四房弟妹的私房去給自己女兒做壓箱底的嫁妝
可要程氏將這些東西都送回去,又覺得憋的慌。——想她程氏乃是範家堂堂的嫡長宗婦,手裡的首飾物件,居然遠遠不如一個家世寒微、出身底下的寡婦弟妹程氏嫁了範朝暉快二十年,本以爲範家的珍品物件,自己都搜刮得差不多了,可和安氏的私房一比,真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
張媽媽見大夫人不悅,也知可能是這些首飾讓夫人生氣了。便忙過去,幫大夫人將首飾盒關上收好。又支上鏡盒,拿了碧玉梳,給夫人篦頭髮。
大夫人慢慢閉上眼,任張媽媽給自己收拾,半晌,才幽幽地道:“四房的人,都被王爺救回去了。”
張媽媽手一緊,將大夫人的頭髮拉扯了幾根下來。
大夫人疼的一呲牙,“你作死啊——急什麼急”
張媽媽嚇得臉色發白,顧不得對大夫人賠禮,只緊張問道:“四夫人沒有死?——這可如何是好?”心裡更是慌張。四房幾大車的東西,她雖然給大夫人收拾了一些出來,送到大夫人的庫裡去了,可自己也偷偷截留了一大半,又給幾個大丫鬟分了分,其餘的都藏到自己家裡去了。本以爲這是一筆從天而降的意外之財,不撈白不撈。可現在,四夫人居然沒有死——以四夫人睚眥必報的性子,自己這個奴婢算計了她,還不知要如何報回來?!
大夫人見張媽媽惶恐不安的樣子,覺得就象是心裡的焦慮被人分攤了一樣,反而好受些,便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也不用慌張。當日出門慌亂,忘了他們也是情有可原。你不用擔心會有人知道什麼。再說他們不過是多睡了一天,又沒有中毒喪命,誰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說着又將面前的首飾盒攬過來看了看,嘆氣道:“只是這些東西,是留不住了。只得還回去。”
又尋思,什麼時候跟太夫人提回去的事兒。她可不能一直在這座大山裡待着,卻讓某些賤人在王府裡鳩佔雀巢,呼風喚雨,作威作福。
張媽媽聽了東西要還回去,不由大急,趕忙道:“夫人可甘心?”
大夫人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有什麼不甘心的?這本來就是四弟妹的東西。他們不得過來,我們碰巧將他們的東西帶來了,自然得還回去。”又起身盯着瑟瑟發抖的張媽媽道:“你昧下的東西,也得給我都吐出來。”
張媽媽再也受不住,在大夫人屋裡暈了過去。
大夫人輕聲哼了一聲,也不看她,出去叫人準備晚飯去了。
這邊呼拉兒國麗薩公主的莊子上,範朝風和莊穆兩人已是大好了。範朝風除了眼睛看不見,別的都是無礙。
莊穆左臉上被火燎得透了,就算傷好,到底是留下了一塊紅紅的疤痕,像是被刻了字一樣的血絲猙獰。
麗薩公主這幾日在王都被王兄手下的大將求婚,甚是心煩,便帶了侍女護衛,去城外的別院裡小住。
王兄日日不得閒,跟大祭司還有幾個堂兄弟周旋來去,沒空管她。
這日麗薩公主見那位穆姑娘依然對範朝風關懷備至,範朝風卻依然對她不假辭色,不由更是好奇,問道:“穆姑娘,你爲何就認準了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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