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府衆人只坐了車,隨了範家軍的精兵,往城裡急奔而去。
而流雲河邊的彩燈卻依然璀璨,行人依舊匆忙。黑衣人行刺和範朝暉誅殺十內侍,就如兩粒小水珠匯入了汪洋大海,並未驚起一絲波瀾。只在事先知情,早有準備的一些人家裡,激起了驚濤駭浪。
輔國公慕容家的觀燈樓裡,輔國公慕容長青正聽着來人稟報今晚在範家觀燈樓裡發生的一切,不由愁眉深鎖。
那十內侍憑着明啓帝的眷寵,扶植了多大的勢力,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卻被範朝暉舉重若輕,藉機剷除。--那範家,到底有何居心?是何用意?要說範朝暉是一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之臣,慕容長青是打死也不會信。
原本,慕容長青以爲,範家的三百年富貴,要止於今夜。
這幾年,慕容長青爲了皇后和太子,還有慕容家的百年基業,和那些內侍多方交往。現下只等範家一倒,慕容家就要全面接收範家的人脈和勢力。哪怕範家犯下的是謀逆的滔天大罪,他們慕容家也自有脫身之策。
再說慕容家雖是範太夫人的孃家,範朝暉的舅家,卻也是皇后的孃家,太子的舅家。卻是不怕會被圈在誅九族之列。況且之前他也給內侍張讓塞足了銀子,自是就等範朝暉一死,就要將那範家軍,變做了慕容家的家將。
誰知這樣板上釘釘的買賣,也被範朝暉翻了盤。
那十內侍近年來做了不少天怒人怨的齷齪事兒,已經有很多官兒看他們不順眼,卻是能力不夠,反而被十內侍整得家破人亡。而範朝暉自上次回朝的時候,下屬縱獒犬咬殺了跟十內侍關聯密切的內監,便跟他們結了仇。這些內侍也要依樣兒給範朝暉挖個坑,好把範家也都埋了去,卻是捏錯了柿子,將自己都賠進去了。現在範朝暉誅殺了這些不可一世的內侍,還不知道那些眼睛長到天上去的清流文官要如何爲範朝暉歌功頌德。--想到此,慕容長青就有種站錯了隊的挫敗感。
而在慕容家觀燈樓另一側小間裡的慕容寧,卻是管不了這些家國大事。她今日被謝順平忽視,又被範朝風鄙視,只覺得人生之慘,以今日爲甚,便在孃親懷裡,哭得暈撅過去數次。
那曾氏是慕容長青的繼室,在嫁與慕容家之前,不過是某伯爵府的庶女。當年她以豆蔻之身嫁與慕容長青,卻是機緣巧合,入了慕容長青的心。那慕容長青自從得了曾氏,便如老房子着了火,一發不可收拾,只恨不得將以前的原配嫡妻一把抹去,只有曾氏一人是命。只遺憾曾氏這許多年來,只育有一女,便再未生育。若是曾氏能生出個兒子,那輔國公府的世子也要換人做做了。
所以也不怪那世子下狠手,在曾氏生產之後做了手腳,讓她再也生不出來。--自古有後娘就有後老子。遇到一個對後孃“情深義重”的後老子,那世子也是不得已而爲之。
而曾氏跟世子的關係,也是面子情,只有對自己女兒是悉心管教。只是她自己本是庶女出身,教出來的女兒,總是與大家嫡女有些隔膜。慕容長青雖心知肚明,卻不肯苛責了她,只是一味地慣着她們母女倆,又多方給母女倆置了私產。只望以後自己要是不在了,她們手裡有些有出息的東西,也不用寄人籬下。
曾氏這許多年以來,脾氣也漸漲了不少。聽了慕容寧的哭訴,她不去責備自己女兒今夜行差踏錯的地方,也只對那兩人生起氣來,就想起先前輔國公給她透露過,範家的榮華富貴,就要止於今夜了。
曾氏雖不懂這些朝堂之事,也知道這是範家要大禍臨頭的意思,便勸慕容寧道:“寧兒不必如此生氣。你那繪歆侄女兒,過了今夜,還不知活不活得成。--想和我們慕容家爭女婿,也得看她有沒有這個命”
慕容寧睜大了眼睛,問道:“娘,你這是何意?”
曾氏便拿了帕子,輕輕給慕容寧擦了擦她臉上的淚痕斑斑。看着女兒和自己一模一樣一雙大大的杏眼,因哭得狠了,有些微微地紅腫,便攬了她在懷裡,憐惜道:“那範家已是不成了。你的四表哥,還不知能不能逃過此劫。還是不要想他了。--那謝公子家世不輸範家,乃是我兒的良配。”
慕容寧不依,在曾氏懷裡蹭來蹭去:“娘,你去求求爹爹一定要救四表哥一命”在慕容寧心裡,謝公子雖好,可還是比不上青梅竹馬的四表哥。當日已經錯過一次,卻不可一錯再錯
曾氏被女兒揉搓得無法,只好敷衍着應了,就去找輔國公問問。
慕容寧知道爹爹一向對娘百依百順。只要娘開口,一定沒有不成的事兒。便高興起來,叫了丫鬟來梳洗了,便打算回府。
那曾氏去了慕容長青那屋裡,看見他只是一個人坐在桌旁,望着桌上的燭光出神。
“老爺。”曾氏輕輕叫了聲。
慕容長青擡眼看,是曾氏俏生生地站在門口,心裡好受了些,便招手讓她進來,溫言問道:“寧兒可是好些了?”--慕容寧被家將打暈了抗回來的事兒,慕容長青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曾氏便走了過來,坐到慕容長青身邊,拍了拍慕容長青肩上的衣服,抖落了一些煙塵,就道:“妾身勸了半日。已是好多了。”又憂心道:“只還是對她的四表哥念念不忘。--老爺,那範家若是能全家都沒了,倒還好些。若是有人逃了出來,可得把寧兒看緊了。--寧兒不過是個小姑娘,若是有人有心要yin*她,卻是無招架之力呢。”
慕容長青嘆了一口氣道:“倒是我小瞧了範朝暉了。--也對,範家有的是精兵強將,能人異士。若沒有一絲防範,也到不了今日的地位。”未幾,又酸溜溜道:“那些官兒過幾日還不知會怎樣給範朝暉上表請封呢。要知道他已經是正一品大將軍,又有世襲罔替的一品國公銜,卻是比我這個輔國公還要紮實。--已經是封無可封了。還要請封,這些官兒是生怕陛下還不夠猜忌範朝暉呢。”心裡卻着實有些後悔,當日聽從了曾氏的哭鬧,硬是拒絕了範家的親事,得罪了範家。這幾年着實生分了許多。若是自己女兒嫁了過去,自己何苦如現在這樣,不上不下的?
曾氏聽老爺像是有怪責她的口氣,就囁嚅道:“妾身是個婦道人家,不知這些朝堂之事。只是一心爲了兒女好。若是老爺要怪,就怪妾身見識淺薄。”言畢,又用帕子掩在臉上。
慕容長青最是受不得曾氏這種羞答答的愛嬌樣兒,便摟了她過來,在懷裡輕憐蜜愛一番,又調笑道:“你的性子越發嬌氣了。我不過是說說而已,你就受不了了。這麼大氣性,以後可要怎麼處呢?”
曾氏知慕容長青疼她入骨,便越發撒嬌道:“老爺要是怪了妾身,妾身可是就活不成了”
慕容長青看得眼中冒火,只恨不得就將她壓在榻上,成了好事。只可惜這樓裡四面都能進人,卻是不太方便,只伸手進去,在她身上狠狠捏了一把,道:“孩子都這麼大了,還跟個妖精似的。看我回去不好好收拾你”
。
曾氏嫵媚地笑,又趁機道:“妾身看那謝公子不錯,不如老爺趕緊將這事定了吧。若是讓那範家搶了先,讓範家和謝家結了親,可沒有我們慕容家的立足之地了。再說寧兒有了好去處,妾身這輩子也就沒有什麼可心憂的了。”
這話卻是提醒了慕容長青。
流雲朝範、謝、韓三家,可是既有實力,又有顯貴的真正豪門世家。慕容家雖出了好幾個皇后,可到底是外戚世家,處處受執拗,所得有限。還是到了慕容長青這一代,借扶植明啓帝上位的功勞,纔有了些真正的勢力,卻還是遠遠不能同那三家相提並論。
說起來,謝家還真是個絕好的結親對象。
慕容長青便瞬間拿定了主意,不用派人去“暗示”謝家來提親了。慕容家要趕緊派了媒人,直接去東南象州找謝順平他爹-象州州牧謝成武提親去。
這邊範朝暉騎着快馬,比平日裡快了有一倍的功夫,就回到了範府。
一個小廝在大門口等着。看見鎮國公回來,便趕緊上前行了禮,又讓人將馬牽走,就道:“國公爺快隨小的進去。鍾大夫那裡怕是已經等急了。”
範朝暉便隨了那小廝大步進了府。
小廝便直接帶了鎮國公往內院裡面去。
範朝暉素來精細,便問道:“不是先去看原哥兒嗎?怎麼要去內院?”--自打大夫人程氏暗示要立原哥兒做世子以來,原哥兒就搬到了外院專門的院子裡,有自己的管事大丫鬟和管事媽媽伺候着。
小廝只低頭答道:“大少爺在內院和小程姨娘在一處。鍾大夫吩咐,等國公爺到了,就立刻去內院。”
範朝暉更是奇怪:“鍾大夫不是說原哥兒病重,不能挪動嗎?怎麼又去了內院?”
小廝滿頭是汗,也不敢不回話,只道:“小人只在外面伺候。並不知大少爺是如何進得內院。--國公爺只要去一問鍾大夫,就什麼都曉得了。”
範朝暉便不再問他,只大踏步往內院小程氏的院子行去,就將那小廝遠遠地甩在後面。
而此時小程氏那裡,她的大丫鬟捧香正躲在自己屋裡瑟瑟發抖。
原來今兒一大早,她在院子裡聽說,小程姨娘去正房跟國公爺鬧了一場,便瘋了,還被關起來了,就有些着急。
雖然她對小程姨娘的某些做法不以爲然,可小程姨娘到底她的主子。小程姨娘出了事,她捧香也不會有好下場。便趁着府裡的人都去了流雲河看燈的機會,偷偷拿了些碎銀子,溜到關着小程姨娘的地方。
那看門的婆子接了銀子,便讓捧香進去了。
捧香一看小程姨娘鬢髮散亂,衣衫不整,蹲在牆腳,癡癡呆呆,就很有些難過,只湊了過去,輕聲叫道:“姨娘”
小程氏轉頭,看見是捧香,眼前一亮,卻一點都不象瘋了的人。
捧香就有些呆了。
小程氏便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去將原哥兒叫過來。就說我快不行了,要見他最後一面。”卻是打定了主意,要借原哥兒解這個套兒。
捧香才知道小程姨娘裝瘋,便顫聲道:“原哥兒病得起不來牀,鍾大夫不讓人打擾他呢。”
小程氏便低聲斥罵道:“他是我腸子裡爬出來的他娘都要活不成了,那鍾大夫還能不讓他過來?”又給捧香出主意道:“你偷偷過去,只說是要看看原哥兒。等見了原哥兒,再將我的情形說得慘些。他自會自己找法子來見我一面。”又胸有成竹地打包票:“只要原哥兒能過來看我,我就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