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3099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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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幺的家,在輝城東南面,是一所五進的大宅子。
王老幺的三個兒子都跟父母住在一起,且都娶妻生子。所以房子雖大,但是住起來還是頗爲擁擠。
範朝風就先去王老幺靈前上了拄香,又拜了拜,纔去找了宋遠懷一邊說話。
宋遠懷聽了範朝風說的話,臉色嚴峻起來,低聲問道:“你認爲,那客棧掌櫃有問題?”
範朝風點頭:“不僅客棧掌櫃,我覺得,整個客棧都要好好查一查纔是。”
這種在別地用客棧做掩飾,用作打探消息的據點和暗樁,以前在舊朝的時候,也是範朝風所熟悉的伎倆。
宋遠懷對這種法子也不陌生。他們仗義樓在宜城,就有同樣的地方。
只是宋遠懷自詡輝城是他的地盤,他們宋家在此經營了一百多年,卻還是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紮下釘子下來。宋遠懷就很有些不虞:想他終日打雁,也被雁啄瞎了一隻眼睛
不過現在也不是賭氣的時候,宋遠懷就叫了仗義樓的人過來,輕聲吩咐了幾聲。
範朝風想到大哥一行人正在那客棧裡住着,他們今日要去抄了客棧,驚動了大哥,卻是不妥。就又對宋遠懷叮囑道:“城門已經關了。且下着大雪,今日就不要動手了,讓人盯着那客棧裡的掌櫃和夥計就是了。——那所謂‘神醫’,十有八九還在那客棧裡。說不定此時已是做了某個跑堂的小二。”
依宋遠懷的心思,他恨不得現在就衝過去將那客棧裡從掌櫃的到客人都一網打盡。可他也知道範朝風說得纔是萬全之策,便點頭對剛纔叫來的仗義樓的人手,道:“就聽安護法說的去做。”
仗義樓的人便自去安排人手暗中盯着那客棧的掌櫃、帳房和跑堂的小二。
輝城是仗義樓的總舵所在地,人手充足,那客棧的上上下下,就被一個不漏,都關照到了。
眼看天色已晚,宋遠懷見南宮雪衣已是疲累不堪,便跟王老幺家的人說了一聲,先回去了,等明兒再來。
王老幺家的人自然知道沒有讓宋樓主和南宮堂主在這裡守夜的道理,便都過來給南宮雪衣和宋遠懷行禮,恭送他們出去了。
外面的雪越發大了,路上不好走。
宋遠懷早就讓人趕了輛大車,又牽了匹馬過來過來。
南宮雪衣就同宋遠懷一起坐進了大車裡面,範朝風便上了馬,跟着他們一起回承義坊去了。
回到家裡,安解語還強撐着沒有睡,等着範朝風回來。
見他進來時帶了一身的寒氣,安解語便起身問道:“外面還在下雪嗎?”
範朝風道:“還下着呢。希望明兒就天晴了。不然一直下下去,今年江南的日子又不好過了。”一邊說着,一邊就在起居室將沾着寒氣的長袍脫了下來,隨手扔在椅子上,才穿過裡面的小套間,進了更裡面的睡房。
整個臥房套間地下有地龍,裡間還有一扇火牆,倒是溫暖如春。
安解語披着一身香色灰鼠皮裡子的薄氅迎了上來,又關切地問道:“那王老幺家怎樣了?——去客棧可有線索?”
範朝風想起在客棧裡見到的那三人,有些不自然,便岔開話題道:“我剛進來的時候,跟值夜的婆子說了,一會兒給我擡熱水進來洗漱。你先去牀上待着吧,將簾子放下來,也暖和些。”
安解語笑了一下,便依言回牀上等着去了。又放下簾子,將自己圈在裡面想着等會兒怎麼對範朝風開口。——她確實很想幫雪衣一把。
範朝風等值夜的婆子炊了水過來,便吩咐她們不用再過來了。自己拎進去熱水,去淨房沐浴洗漱。
安解語等了半天,見範朝風還不過來,忍不住睏意上涌,就睡過去了。
範朝風洗完上牀,看見安解語已是睡着了,正中下懷,便摟了她枕到自己的胳膊上,也睡了。
第二日一早起來,範朝風就被宋遠懷派人來叫了出去。
臨走的時候,安解語還在高臥。
範朝風便對五萬道:“這幾天城裡不太平。你們看着夫人,這幾日都不要出去了。若是夫人執意要出去,就說是我說得,給我傳個信去。我自會回來,陪夫人一起出門。”
五萬忙應了,又道:“昨兒下了一夜的大雪。咱們院子裡的雪都有一尺多深,更別說外面街上了。早上院子裡的小丫鬟子們忙了一早上,都只挖了淺淺的一條小道出來。夫人看見這樣子,必不會要出去的。”
範朝風點點頭:“機靈點兒。若是有事,要立刻找外院的管事,給我報信。”
五萬和六萬都應了,便送了範朝風出去。
安解語睡到巳時纔起來,見範朝風又出去了,就有些悶悶不樂。
吃完早飯,安解語在屋裡百無聊賴,便走到門口看了看。
院子裡的雪被小丫鬟們推到了兩側,露出中間一條窄窄的小路。旁邊的雪堆卻越發大了起來。
安解語一時興起,就叫了五萬和六萬一起去院子裡堆雪人。
江南的院子,不比北地,深宅大院,將內院同外面完全隔絕開來。
江南的院子精緻小巧,內院和外院前後相繼,隔得本來就不遠,且內院都有一面臨街。若是街市繁忙的時候,都能聽見外面的叫賣聲。
只是承義坊裡住的人,非富則貴,內院就算臨着街,平日裡也無人行走,倒是無礙的。
安解語同五萬、六萬,還有幾個二等丫鬟一起,就堆起了三四個大雪人。
想着前世裡的事兒,安解語就拿了幾根胡蘿蔔出來,插到雪人的臉上。又拿了紅豔豔的毛絨圍巾,給雪人圍上。
衆丫鬟見了,不由笑得東倒西歪的。
六萬最興奮,撲過去抱起一個圍了圍巾的雪人。卻是那雪不太緊實,她一撲之下,便將整個雪人撲倒了。那雪便稀里嘩啦倒下來,將她埋了一身。
那滑稽的樣子,連安解語看見都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承義坊安宅外面的街道上,積雪已是被掃到道路兩旁,中間盡有一條小路,能供行走。此時有三匹高頭大馬正前後相繼,小跑而過。正是範朝暉、則哥兒和周芳荃三人。
乍一聽見牆內突然傳來一陣在夢裡聽過無數次的笑聲,範朝暉猛地一下將馬勒住。
那馬奔得正起勁,突然被一股大力勒住了嘴裡的嚼子。那馬受不了突然的刺痛,便縱立而起,長嘶起來。
範朝暉騎術了得,任那馬兩隻前蹄立起,他自坐在馬上巋然不動,只四處張望,尋找那笑聲的來路。
牆內的人似乎聽到了外面街上的馬鳴聲,那笑聲也戛然而止。四周又靜謐如初起來。
範朝暉拉着馬,在原處一動不動,只盡量側耳傾聽,卻再也聽不見一絲一毫的聲音。
則哥兒和周芳荃此時已經跑到前方去了。
則哥兒也聽見了牆內熟悉的笑聲。他望着周芳荃挑了挑眉,周芳荃便笑着微微點了點頭。
則哥兒的心裡歡喜得像要炸開了,卻要極力剋制住自己,不讓大伯父看出端倪。
兩人跑了一小段路,發現範朝暉並沒有跟上來。便都回頭張望,卻見範朝暉正勒着馬,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安宅旁邊。
則哥兒和周芳荃心裡都一沉,兩人對望一眼,就打馬回去。
範朝暉騎着馬,立在那裡一動不動,如泥塑木雕一樣。
見他們倆回來了,範朝暉纔回過頭看着他們,趕緊問道:“你們剛纔有沒有聽見那笑聲?”
周芳荃和則哥兒異口同聲道:“沒有。”
範朝暉聞言愣了一下。
則哥兒便趕緊道:“大伯父想是聽錯了。這裡都是輝城有錢人家的大宅子,哪有那麼容易聽見裡面的聲音?”
範朝暉沉吟道:“可是那笑聲,跟你母親親的笑聲,一模一樣。”
周芳荃大急,可又想不出法子來打個岔,就看着則哥兒猛使眼色。
則哥兒心念電轉,便計上心來,下馬道:“既如此,侄兒就幫大伯父過去叫門問一問。若是裡面真的有人跟我孃的聲音一模一樣,侄兒就幫大伯父求了過來。——哪怕那人已經嫁人了,多給他們幾兩銀子,自是沒有不了的事兒。”
聽了這話,範朝暉才清醒過來,笑罵道:“你小子行了,還會消遣你大伯父了是吧?”說着,將馬鞭在則哥兒身上輕輕抽了一下。
則哥兒不躲不閃,捱了這一下馬鞭,笑嘻嘻道:“只要大伯父能開心,侄兒出個醜算什麼?”
不知怎地,範朝暉就覺得胸中的積鬱突然散去了一樣,整個人都活了過來。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對則哥兒道:“快上馬吧。我們還要趕路呢。”
則哥兒歪着頭問道:“不如還是去問問吧?——如果那人並沒有嫁人,大伯父將她帶了回去,就算不看她的樣子,每日裡只聽她的聲音,也是好的。”
範朝暉搖頭笑道:“你這小子,一張嘴真是越來越厲害。——跟你母親親一模一樣。”又嘆息道:“我是有些魔障了。——還以爲真的是你母親親在裡面說笑。”
則哥兒心下只打鼓,口裡便信口開河道:“這也是有的。我孃親剛走的那幾日,我夜夜夢見她呢。”
範朝暉就皺了眉頭道:“我可一次都未夢見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