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程氏進來的張媽媽就趕緊帶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上前將小程氏架住。
小程氏又踢又咬,幾個婆子差點攏不住她。
程氏疑惑:敢是真的瘋了?--又有些不確定。這個庶妹向來能屈能伸,程氏跟她做姐妹,從孃家做到婆家,最是知根知底。
範朝暉從暖閣大步出來,看見小程氏瘋癲的樣子,也不說話,上前幾步敲在小程氏後頸上,將她打暈過去。便轉身對那幾個婆子道:“拖下去,關到後面的偏廂,等她清醒了再說話。”
婆子們不敢不從,便一人拽着小程氏的一隻手,將她直直地拖行到正院後面的一間空屋子裡關起來。冬日嚴寒,好在那間屋子旁邊便是廚房,一直有火牆燒着,也不算特別冷。
這邊程氏就叫了幾個丫鬟進來收拾,又笑着對國公爺道:“這裡亂糟糟的,國公爺還是先去內室歇息吧。”
範朝暉點點頭,道:“也好。我正好有事要跟你商量,一起去吧。”
程氏便含笑和國公爺一起去了內室,只留了張媽媽在內室門前守着。
兩人進了屋裡,便到了臨窗的軟榻邊上,隔着榻上的小茶几,一人一邊分左右坐下了。
程氏就抱歉道:“茶涼了,要不要再泡一杯過來?”
範朝暉搖頭:“不用麻煩了。我說幾句就走。一會兒要去西山大營,不能在家吃午飯了。你跟娘說一聲。晚上我就直接從大營去流雲河邊的觀燈樓裡。你一個人,上有老,下有小,要照應周全,也不容易。”
程氏很是受用,便趕忙道:“國公爺放心。妾身這些都是做熟了的,又有管事和婆子們幫襯着,走不了大褶兒。”
範朝暉就看了看程氏,和自己同樣年紀,不過剛剛三十出頭,臉上卻已有了風霜之色。知道這些年她過得也不容易。一時思緒萬千,就沉默下來。
程氏有些奇怪,輕輕咳嗽了一聲,提醒道:“國公爺可是有事要說?”
範朝暉回過神來,收斂了思緒,就道:“小程氏犯了大錯。這內院裡的人,本都歸你管。你就是太過厚道,縱得她沒上沒下。現在連我都敢罵。”
程氏聽了,卻是滿心委屈。--要不是國公爺這幾年獨寵小程氏,她一個嫡妻正室,哪至於要對一個小妾避其鋒芒,任之爲所欲爲。只是這話,程氏也沒法當面跟國公爺說,便只微微紅了眼,低聲應“是”。
範朝暉說完這話,也有些後悔。--他不是不懂內院女人的心思,只是對那些沒上過心的人,懶得花心思去琢磨而已。小程氏這麼猖狂,絕對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可他從沒有在女人面前低頭認錯的習慣。就也有些不自在。
程氏跟國公爺少年夫妻,彼此之間的瞭解到底比旁人更深些。
看了看國公爺的臉色,程氏知道國公爺也有歉疚之心,只是沒有讓男人認錯的理兒,就順了國公爺的話道:“國公爺說得是,妾身都記下了。--以後妾身就要將規矩立起來。就算國公爺心疼,妾身也顧不得了。再說繪歆馬上要議親,繪懿也快到了年齡。我們這房,要還是沒上沒下,卻是對兩個孩子以後也不好。”
這話倒是提醒了範朝暉,就打起精神道:“這話說得在理。我的年歲也都不小了,你以後也不要老想着將那些年紀輕輕的小丫鬟塞給我,沒得耽誤了人家。要是有實在喜歡器重的丫鬟,你就幫着好生找個管事嫁了。就算是想到外面配人做正頭夫妻,賞個恩典放出去,也是有過舊例的。”又冷笑道:“日日想着爬男人牀的女人,有幾個是有真心的?--若我不是鎮國公,只是府裡的管事,又或者是外面種地刨食吃的農人,她們可也會死心塌地的跟着我?”
程氏從未聽國公爺說過這種話,一時怔住了。
範朝暉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說什麼,就起身穿了大氅,要出去營裡。
程氏便緊趕幾步,叫住國公爺道:“國公爺說得是正理,可妾身也是有顧慮的。”
範朝暉回頭道:“有話但說無妨。”
程氏便鼓起勇氣道:“我們這房沒有嫡子。原哥兒眼看就不行了,然哥兒出身太低。國公爺要不要再擡一房貴妾,生個兒子,也好襲爵?”
範朝暉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我沒有嫡子,四弟有。我們家的爵位,自然得由嫡系承繼。你向來知書識禮,連律法都忘了嗎?”
程氏覷了國公爺幾眼,說話的底氣到底有些不足:“妾身自然是知道律法。可是這律法不外人情。國公爺在流雲朝一言九鼎,若是國公爺執意要讓自己的親子襲爵,別人不會說什麼,也不敢說什麼。四房雖也是嫡系,就算能過繼,可到底不是國公爺的親生兒子。--難道國公爺真的願意將這份爵位家產,都便宜了外人?”
範朝暉便直問到程氏臉上:“什麼外人內人?--你別忘了,我們還沒有分家。這個家,是我的,也是四弟的”
程氏被問得有些下不來臺,就拿了帕子拭淚道:“國公爺記得和別人是一家人,別人可未必記得。--四弟妹早已旁敲側擊好多次,想要分了府出去單過。”--安氏其實並沒有跟程氏說起過分家的事兒,還是塵香從安氏現在的大丫鬟阿藍那裡套來的話。
範朝暉聽了這話,不知怎地,就氣不打一處來,便吼道:“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說”就氣沖沖地出了內室,往外面去,又咣噹一聲,一腳踹開外屋的門,自出了院子。元暉院的諸多丫鬟婆子,都縮在牆腳,大氣都不敢出。
程氏在內屋權衡良久,終於還是讓報復的心佔了上風。--想到家產,反正自己到時候給兩個女兒多多陪送一番,留個空架子給四房就行。至於爵位,不管是國公爺的庶子,還是侄子,反正都不是自己的兒子,自己又何必多事,管他是誰襲爵?再說,若是自己能給兩個夭折的嫡子報了仇,還在乎什麼家產爵位?就是立馬出家做姑子都成
這邊程氏計議已定,就換了一套臉色。中午範府家宴的時候,程氏對四房的人格外殷勤客氣,對則哥兒更是關愛有加。讓周圍的人等都心下稱奇。
而辛氏自除夕家宴之時,就一直惶惶不可終日,生怕國公爺會過來興師問罪。好在國公爺人多事忙,好象就將她給忘了。又幸虧然哥兒幫着查缺補漏,應該是到底圓了過去了。
範府的一羣人吃過午飯,便都回各自屋裡裝扮了。
申時中的時候,範府的各房主僕人等上了各自的大車,又有國公爺的精銳親兵沿途護送,就浩浩蕩蕩地去到流雲河堤上搭建的觀燈樓裡。
流雲朝正月十五的佛燈,除了寺廟裡有掛,其餘的,都掛在流雲河兩邊上搭起的長廊裡。等到晚上天完全黑透的時候,便依次點起。
各家搭建的觀燈樓卻在堤上高處,就能俯觀樓下低處河廊裡的盞盞彩燈。取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之意,燈水交映,月色撩人。河廊裡又有猜燈謎,和賣各種小吃的攤子,與白日裡城裡大街上的熱鬧,又有所不同。
範四爺和安氏帶着則哥兒、純哥兒,和太夫人同坐了一輛大車。則哥兒雖是第一次出遊,卻一點也不膽怯,伸了小腦袋四處亂看。純哥兒卻規規矩矩地跟在安氏身邊,並沒有東張西望。
太夫人便笑攬了則哥兒到懷裡:“你這個小猴子,也學學你表弟,安生一會子吧。”
則哥兒便學了純哥兒的樣兒,正襟危坐了半刻,就又跳起來,四處攀了大車的車窗往外看。
範朝風便對安解語笑道:“你出來一趟不容易,要不要也去看看?”
安解語在前世也不過就是個普通小市民,最關心的,不過是自己家裡那一畝三分地。穿越到了這個異世,卻是既無隨身空間,又無雄心大志。唯一關心的,也就是自己現在擁有的丈夫孩子。對於諸如做生意、辦學校、練瑜珈、見皇子,乃至於女扮男裝幫人打天下或者賑濟災民之類的種種行徑,統統沒有興趣。當然更沒有興趣去做異世普通民衆的日常生活考察。
因此對於範朝風的提議,安解語只是笑着搖搖頭。
範朝風也不過說說而已。安解語要真的出去跟人四處搭話,第一個要跳出來將她打暈了揹回去的,就會是範四爺。就說今日出來看燈,已是帶了紗帽,範四爺還是不滿意,到底拿了杏黃的宮粉在安解語臉上又刷了一層,將她自然瑩潤的膚色抹得白裡透黃才放心。
說話間,大家就到了範家的觀燈樓裡。卻是在大堤上除了皇室的觀燈樓以外最好的一處所在。
此時夜幕已經降臨,河廊裡的燈也漸次亮了起來。
安解語站在樓高處,憑欄遠眺,看見河邊的彩燈映在清澈的水裡,孤月懸空,江天一色。雖是熱鬧繁華到了不堪的地步,卻在那喧鬧裡生生顯出一種透心的蒼涼。
程氏那邊卻忙得很。
之前投了拜貼的那幾個人家的公子,都由長輩帶着,過到鎮國公的觀燈樓裡,給範太夫人和大夫人問安。
太夫人知道是要給嫡長孫女繪歆擇婿,也打疊了精神,幫着程氏相看。就看中了有三家的孩子。年紀比繪歆大個一兩歲,行事穩妥,長相端正,且都是家風有口皆碑的人家裡出來的嫡長子,就滿心歡喜地留了他們下來,逐個仔細問話。
繪歆和繪懿姐妹倆躲在屏風後面,悄悄地聽着祖母和孃親跟那些人敘談。
繪懿不斷偷偷伸了頭到屏風的空隙裡,想看看祖母和孃親挑中的人長得什麼樣兒。又催促姐姐道:“姐姐,你都不好奇他們長得什麼樣子嗎?”
繪歆微微羞紅了臉,只壓低聲音道:“別胡鬧了。看人光看長相有什麼用?--心性品格纔是更重要的。我相信祖母和孃親的眼光。”
繪懿聽不得姐姐說教,便不再理會姐姐的事兒,自個兒從屏風後面繞到四叔和四嬸的小間裡,逗着則哥兒和純哥兒一起去窗邊看燈去了。
樓前的小道上,便看見各家公子小姐都比平日裡裝扮得更好些,手裡又拎着一些小巧精緻的玻璃花燈,絡繹不絕。
繪懿看得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突然就被自家樓前站着的一個穿月白外袍,系玄色腰帶,長身玉面的公子吸引住了,再仔細看,卻正是那謝家公子謝順平。就紅了臉,趕忙縮了回來,又捨不得不看,只偷偷從窗前探了一個頭出去,還要細看,就正好和擡頭看向這邊的謝公子碰了個正着。那謝公子便仰臉笑了,繪懿只驚得猛一回身,便坐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