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後山回範府別莊的必經之路甚是開闊易認。路兩旁每隔一段距離,都有可供歇息的石制小桌椅。
慕容寧一行自從出了慕容府別莊的地界兒,就下了轎子,讓別的丫鬟婆子俱都回去。只帶了趙媽媽隨身伺候,又讓衆護衛不要跟得太近,以免讓範家那面的護衛發現端倪。
可惜山路到底是山路,慕容寧扶着趙媽媽走了一小段路,已經氣喘吁吁,便在一旁路邊的石凳上坐下來。
趙媽媽見了,便拿帕子給慕容寧擦了擦額間的汗,心疼道:“郡主,要不咱們還是算了吧?老奴昨日回去想來想去,覺得那範四爺並非良人。就算他能休了妻,又或是那四夫人突然死了,要娶郡主去做填房,可他到底已經有了嫡長子。郡主就算能做正室,生了兒子,也只是嫡次子。現在範府大房並無嫡子,以前他們的庶長子還在的時候,仗着國公夫人,說不定還能爭一爭。現在大房只剩下一個婢生子,以後這範府的一切,指不定都會落到四爺的嫡長子手裡。郡主這又是何苦呢?”
這話卻適得其反,讓慕容寧又打起了精神。
四表哥和她青梅竹馬,本就是一對。當日因誤會分開,現在若是能解了當日的心結,兩人只應該比往日更好纔是。--年輕人認定的愛,多是壓迫愈大,反抗愈大。慕容寧現在就是擰上了,別人越是說不妥,反而更激起了她的好勝心。
又想到若是自己嫁了四表哥,那嫡長子才三歲,養不養得大還另說呢,怎麼就能斷定自己的兒子將來一定承繼不了範府的爵位和家產?再說,以範家現在這種狀況,自己若能嫁了過去,範家別說爵位家產,就是兵士,都會落到慕容家手上。這種局面,就連爹爹和皇后姑媽肯定都是樂見其成的。
慕容寧便拉了趙媽媽也坐到一旁的石凳上,推心置腹道:“媽媽心疼寧兒,自是將寧兒看得比誰都重。而且這些話,寧兒知道,只有媽媽能真心說出口。別人都是虛情假意麪子情兒。只是寧兒也有自知之明。寧兒現在雖有郡主封號,貌似什麼都不用愁,其實自從我們家爲了避範家的親事,用寧兒生病做藉口,已經是得罪了範家。現在又有了謝家據親一事,且鬧得衆人皆知。寧兒已是成了衆人口裡的笑料,臉面全無了。”
趙媽媽聽着郡主如此自貶身價,就急着道:“郡主想多了。這流雲城裡誰敢當郡主面說半個‘不’字,老爺都會拿他下了大獄。郡主實在不用爲了些許小事,就躲起來。”
慕容寧不以爲然道:“當面不說,難道背後不會說?”
趙媽媽就有些訕訕地,道:“誰人背後不說人呢?--郡主還是要莫要計較太多才好。”
慕容寧只看着通向林間的小道,幽幽道:“寧兒現在年紀老大,爹爹又從朝堂上退了下來,皇后姑媽還見天催着爹爹帶了一大家子回祖籍去。若是爹爹真的帶了慕容家退下去了,那些指着慕容家家世來求娶寧兒的人家,必會失望憤恨,最終將怨氣撒到寧兒頭上。媽媽是願意讓寧兒先風風光光地出嫁,然後再被人棄若蔽履;還是願意讓寧兒嫁人之前費些力氣,以後卻苦盡甘來呢?”
趙媽媽到底是僕婦,有些事情並不知曉,聽了慕容寧所說,不由心驚肉跳:“郡主,皇后娘娘真讓老爺帶了家人回祖籍?這慕容家在流雲城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戶,怎麼能說走就走呢?”
慕容寧發現自己說漏了嘴,趕緊掩飾道:“這不過是皇后姑媽擔心我們家樹大招風,未雨綢繆而已。並不是真要讓我們家就離了京城。”--讓慕容家慢慢離了京師這事兒,還是孃親偷偷告訴她的。且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不要對第三個人說起。
趙媽媽這才舒了一口氣,拍拍胸脯道:“郡主嚇了老奴一跳。”又恭維慕容寧道:“郡主真是有大家之風,所思所想,比我們這些下人,自是要高出一大截。”
慕容寧抿嘴一笑,道:“媽媽現在可是明白寧兒爲何執意要嫁四表哥了吧?--四表哥待人溫厚摯誠,娶了妻子,就對妻子一心一意,從不理睬旁的女人。寧兒若是能做了四表哥的妻子,四表哥的一片真心自會移到寧兒身上。況且寧兒並不想只爲了得個原配正室的身份,就低嫁給那些不如我們慕容府的人家,讓他們利用挫磨。又與寧兒和慕容家,亦無甚切實的好處。”
趙媽媽便接話道:“其實以郡主的家世,就算嫁入皇室也不是不成的。--未必一定會低嫁。”
慕容寧苦笑道:“陛下早就看我們慕容家不順眼了,哪會容得下再有慕容家的女子嫁入皇室。”又給趙媽媽解釋道:“範家則不同,他們雖不如皇室,可放眼流雲朝,也就他們家和我們慕容家是真正的門當戶對。且範太夫人是慕容家的人,也是寧兒嫡親的姑媽。就算慕容家不成了,範家也不會就因此對寧兒變了臉。四表哥若能娶了寧兒,看中的定是寧兒這個人,而不是慕容家的權勢地位。媽媽您說,是不是值得寧兒下功夫去爭取爭取?”
不等趙媽媽答話,慕容寧又道:“寧兒以後若有了嫡子,自能讓他承繼了範府。這卻是於我們慕容家,還有皇后姑媽和太子表哥,都是有利無害的。”
雖是給趙媽媽說了一大通,慕容寧其實也知自己有些強求了。這些話,與其是在說服趙媽媽,還不如說是在說服自己。又只在心裡暗暗埋怨孃親。--要不是孃親當年聽了人的閒話,硬說四表哥好男風,堅決不讓自己嫁過去,自己也不會拖到現在還嫁不出去。
兩人在石凳上談談說說,不覺時光過得飛快。
那邊安解語和範朝風出來行獵,從一大早就覺得不順遂。
先是明明追上了一隻紫貂,結果被一個未隱藏好的護衛擋了視線,白白驚走了要到手的獵物。紫貂天性警醒,一般很難抓到。安解語費了一上午的勁兒,纔好容易有了些眉目,卻仍然功敗垂成。
安解語就氣得要範朝風將身邊的護衛全部撤走,免得看着心煩。
範朝風好說歹說,才讓安解語消了些氣,又同意只撤走一半的護衛。另一半護衛,便下令只能在他們三十尺以外跟着。沒有召喚,不許擅自近前。
後來範朝風爲了讓安解語高興,就提出兩人聯手。好容易又追上了一隻郊狼,兩人各射一箭,以爲這次定是手到擒來,豈知狼也會裝死逃逸。當兩人看着背上插着一隻羽箭和一隻弩箭的郊狼逃之夭夭的樣子,都不由目瞪口呆。
範朝風只好轉頭安慰安氏道:“狼性狡猾,這種事,在行獵時多得是,不用在意。”
安解語只咬了咬脣,氣憤道:“它逃了也就罷了,竟將我的弩箭也帶走了。--我的弩箭可是射一隻,少一隻。等再過幾日,又得回城去取才是。還不知道能不能取得到呢”--安氏用的黑弩用箭卻是特殊材料製成的。別莊裡本沒有預計有人會用上這支黑弩,因此存箭並不多。
前日已經派人回城取過一次了。範府的外院見範四爺在別莊要了大量的黑弩用箭過去,不知何事,便報與了鎮國公知曉。鎮國公還抽空一人回別莊看了看,得知是四夫人用黑弩用得費了些,也未多言,回去就讓外院的管事去西山大營找了軍械處的工匠,要短期內趕製三千支弩箭,專供別莊的四夫人所用。只是一時趕製不及,就將先制好的一些送過來了,只說城裡還有,等現送過來的用盡了,再回城去取。
這些安氏並不知曉,範四爺也覺得不用讓她知道,便只哄她說,黑弩用箭製造艱難,要省着點兒用。安氏便當了真,對自己的弩箭斤斤計較起來。
現在聽了安氏抱怨郊狼的話,範朝風只樂得哈哈大笑道:“是,這隻郊狼太不懂事了。自己跑了也就罷了,居然把我們四夫人的專用弩箭都拐走了。着實可恨”又故意道:“等我告訴大哥,讓他調支精銳兵士過來,哪怕將這林子翻個底朝天,也要將你的弩箭找回來”
安解語知他開玩笑,就只啐了他一口,道:“就知道說風涼話。”便轉身跑開了。
範朝風回頭和遠處的護衛做了個手勢,便迎頭追了上去。護衛們也都潛身跟上。
山林裡道路蜿蜒曲折,又有大樹灌木雜草遮擋視線。安解語東一拐,西一轉,就不知道到了哪裡。她又沒有野外生存的經驗,這幾日打獵,也只忙着練自己的打靶能力,仗着有範朝風在,萬事不愁。誰知就迷了路,四圍的景色亦從未見過。安解語試着招呼一聲,只聽見有飛鳥撲楞楞從林間飛起的聲音,半個人音都無。
範朝風跟在後面也大急。明明看見安氏好象在前方,可是等追了過去,發現連人影子都沒有一個。便大叫了幾聲安氏的名字,近處卻無人應答。
後面跟着的護衛隔得遠,又被削減了一半的人手,卻是隻能以護着範四爺爲主。本以爲四夫人不過是個弱女子,跑也跑不快,只要跟緊了四爺就成,因此並未費心再分了人去單獨照應四夫人。現在發現四夫人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沒了蹤影,都着了忙,紛紛現身出來,向範四爺請罪。
範朝風急道:“請什麼罪趕緊去找人要緊”幾個人就分了幾班,向東南西北四個不同的方向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