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升聽穩婆如此說,又看了看那孩子,已是信了大半。不由臉色紫漲。——顧升自詡精明,卻在女色上最是把持不住。
他自小貧寒,苦讀詩書,篤信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生平所願,除了做大官,就是娶絕色。所以自打中了狀元,又被高門青目,選爲佳婿之後,就實現了黃金屋的夢想。惟獨剩下“顏如玉”,一直引爲憾事。
直到在一年前在江南某青樓見到湖衣,那時湖衣美色,乃是顧升生平僅見。就算有些疑慮,也色蓋了臉,追了數月,才當個寶迎了進門,全了自己“顏如玉”的念想。
想到自己居然被個無知ji女擺了一道,顧升心頭已是惡念頓生。
範朝敏心下甚是痛快,不由出言譏諷道:“媽媽真是沒看錯?這位商姨娘進門的時候,據老爺說,可是寧死不接客的青樓‘清倌’花魁?”
那穩婆還不知道大姑奶奶和大姑爺已是合離了,正暗叫不好,將大姑奶奶的家醜抖了出來。
誰知範朝敏又漫不經心地接着道:“媽媽不用害怕。如今我已經和他合離。這顧家人,跟我們都沒有關係了。”
穩婆這才舒了一口氣,只在一旁陪着笑。
範朝敏就叫人去擡了頂暖轎過來,將剛生產完的湖衣和她剛出生的孩子都塞了進去,又命人擡了顧升和顧老孃,要一起送到外院去。
從今日起,那顧家,就不與她範朝敏相干了。
安解語卻不想讓顧升這隻渣還能坐享賣兒女的銀子,便叫住了下人,對身邊的管事媽媽道:“這顧老爺的小妾和庶子女,在我們範家外院,住了多久?”
一個管事媽媽趕緊回道:“回四夫人的話,有三日兩夜。”
安解語披着大氅,捧着暖爐,在景深軒的正廳裡站起來,又對範朝敏福了一福,道:“王爺臨行之前說過,顧老爺的小妾和庶子女,不歸我們範家管。我代大房管家,可不敢徇私,還望大姑奶奶見諒。”
範朝敏是個聰明人。安解語一說話,範朝敏就知道她想做什麼,且正好跟她所想,不謀而合。便大度道:“四弟妹說哪裡話。我已經是嫁過一次的人,再不能管範家的事。四弟妹如今主持王府中饋,當然要依例行事纔是。”
安解語就含笑道:“大姑奶奶不見怪就好。”說着,便對一旁的管事媽媽又問道:“如今城裡最好客棧的上房,一晚上要多少銀子?”
管事媽媽忙答道:“回四夫人的話,這上陽城裡最好的客棧如歸坊,天字一號房是二十兩銀子一晚。”
安解語就沉吟道:“我們王府外院的春甲院,自然比這城裡最好客棧的上房,也要好上一倍。——就算四十兩銀子一晚吧。”說着,就對堂上的顧升和顧老孃道:“顧老爺,你六個小妾,七個庶子女,住了我們春甲院十三間屋子。按照四十兩銀子一間的房錢算,一晚上便是五百二十兩。兩個晚上就是一千零四十兩。至於你們這幾日的吃用,還有給你的小妾接生的費用,就當我們王府行善積德,不與你們計算在內了。且我們王府並不是打開門做生意的,不會跟你們斤斤計較。所以那一千零四十兩,我就代大房將零頭抹去,你給一千兩的房錢就得了。”
顧升一聽,還未來得及發話,顧老孃已經大喊起來:“搶錢啊什麼樣的屋子,能值四十兩一晚?——難道是金屋不成?”
安解語立刻沉下臉,道:“你現在可不是我們大姑奶奶的婆母了。若是再胡說八道,可休怪我們不客氣。”
顧升這才拉了拉他娘,怒氣衝衝道:“你們範家別逼人太甚”
範朝敏就在一旁冷笑一聲道:“也不知是誰給臉不要臉——你如今已和我們範家再無干系,就算是兩個孩兒那裡,有你親筆籤的文書,也必不會怨我。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四弟妹說的房錢,我勸你還是快快拿出來,省得受皮肉之苦。”
顧升瞠目結舌了半晌,挺直了的身軀,不由又軟了下來。——這範朝敏是何等樣人,他今日才真正見識到,一時深悔自己將這隻高枝親手摺斷。
安解語趁這幾人糾纏,便命人寫了收訖單過來,寫明時日、人數和銀兩,只等顧升畫了押,便將收訖單一式兩份,各自保存。
顧升還想負隅頑抗,可掌刑嬤嬤的骨節又開始噼啪作響,只好灰溜溜地簽了單。
顧老孃那邊一個不留神,就被掌刑嬤嬤將裝着銀子的盒子拿走了。顧老孃看着掌刑嬤嬤,眼裡幾乎噴出火來。
安解語讓人打開盒子,略微看了看,就命人道:“取出一百兩,給顧老爺做盤纏。”又對顧升道:“我們範家向來仁善,只有人欺我們,我們從來不敢欺人。想我們範家的嫡長女,也被你們顧家欺辱到如此地步。我勸你們見好就收,免得王爺回來,你們就吃不了,兜着走。”
一席話提醒了顧升。範朝敏念在孩子份上,不肯真正取他的性命,可上陽王範朝暉就說不定了。範朝敏如今既然不肯替自己再隱瞞,若是等王爺回來,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麼,那個殺神可是不會如此輕易放過自己的。
想到此,顧升只想迅速離開北地了事,便趕緊道:“既如此,我們銀貨兩訖,以後都不相干了。快走快走”
安解語便微微點了點頭。
擡着顧家衆人的範家下人,就擡的擡,搬的搬,將顧升、顧老孃、湖衣和新生的嬰兒都送回了外院的春甲院。
等顧家衆人都走遠了,安解語便將那盒銀子還給了範朝敏,又道:“大姑奶奶不要怪我多管閒事。”
範朝敏拉着安解語的手,羞愧地流淚道:“四弟妹,難得你大人大量,不與我計較。”
安解語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別說了,我都知道。——都是爲了孩子,他到底是孩子的生身父親。不然,誰耐煩費那麼大功夫對付這羣下三濫?要換了我,直接一刀一個,都結果了纔好。”——安解語只是嘆息:這個異世,沒有法院,沒有禁制令,又一個孝字大過天。就算如範朝敏一樣的高門嫡女,遇到顧升這樣的渣,想帶着孩子脫身,又不留惡名,也是示弱了很多年,才能讓顧家衆人失去警醒之心,對她懈怠,從而一擊致命。離婚,從古到今都是讓女人再世爲人的一道門檻。
範朝敏倒是被安解語的爽利逗笑了,忙用了帕子拭淚道:“你這話,跟我大哥說的一模一樣。——你們倒是心有靈犀。”
安解語很是尷尬,就趕忙指了一事出去了。
出了景深軒,安解語便叮囑一旁的管事媽媽,言道春甲院的人馬上就要離開範家,讓她們派人去看着收拾東西。顧家之人,從此與範家再無瓜葛。大姑奶奶的兩個孩子,被他們生身父親賣出,從此不再是顧家人。
而顧升帶着一家大小被趕出了王府,在上陽城裡到底歇了幾天,還是要養傷。便將幾個小妾的私房錢都花光了,漸漸拮据起來。
顧老孃過慣了養尊處優的日子,如今不復富貴,不勝羞惱,每日裡都要尋些事情出來吵鬧。
顧升知道北地並非久留之地,便打算回江南老家。——當日他發達之後,在老家將祖屋重新修繕過,只是讓兩個遠房親戚在那裡看屋子。如今回去,還能有瓦遮頭。
誰知一行人走到青江附近,顧升就連合離時四夫人給的一百兩銀子都花光了。眼看一大家子都要捱餓,他也不含糊,便將衆小妾和湖衣剛生的女兒,一個個都賣了錢。只留下了自己先前的七個庶子女,要帶回江南,以圖後事。而湖衣本應該最值錢,孰料她剛生了孩子就被趕出王府,又沒有好好坐月子,整個人都枯黃起來。顧升有心要將她再賣回ji院,可惜ji院的老鴇都嫌棄湖衣生孩子壞了身子,不得接客,都不要她。顧升無法,最後一折賣給了青江上的一艘舫船。湖衣到底打回原形,重新做了戲子。此是後話不提。
這邊景深軒裡,安解語見大姑奶奶合離已定,便告辭而去。
一行人回了風存閣,阿藍先就阿彌託佛了一聲,道:“可算是走了。”
安解語便笑道:“看把你急得。跟你這小蹄子什麼相干?”
阿藍抿了嘴笑:“本來跟奴婢是沒有什麼相干。可他們煩着夫人,就跟奴婢相干了。”
一旁的秦媽媽也笑了,“阿藍看起來不聲不響,這心裡也都明白着呢。”
幾人說說笑笑,回了風存閣的正屋。
屋裡有伺候的丫鬟便趕緊上來回道:“夫人,外院的人過來幾趟,問夫人回來沒有。說是夫人的孃家哥哥來了,有事要見夫人。”
安解語拍了拍自己的額頭,道:“真不該接了這差事。如今我真成了管家婆了。且管得都是別人家的事兒。”又對那說話的丫鬟道:“去找人到外院去,領着我孃家大哥進來吧。”說着,又讓阿藍去取了領人的對牌,讓人帶了出去。
這邊正忙亂着,張姨娘那裡又有人過來,說是二少爺身子不好,讓四夫人找個大夫去看看。
安解語又讓人拿了對牌,去外院叫大夫進來,直接去大房。
此事方了,安解弘就跟着風存閣的婆子進來了。
安解語趕緊迎了上去,行禮道:“讓大哥久等了。”
安解弘笑道:“你如今也成了大忙人。真是難得。”
安解語抿了嘴笑,又問道:“大哥此來,可是有事?”
安解弘點點頭,“確實有些要緊的事,要與你說清楚。”
安解語想了一想,就讓阿藍去頂樓準備茶點,她要和大哥去頂樓說話。
阿藍趕緊去預備。
安解弘便在樓下跟妹妹寒暄了一番。
安解語知道爹爹回來了,由不得喜道:“那真是難得。要不要讓爹過來王府這邊吃頓飯?——還是我回安家,去見見爹爹?”
安解弘覺得怎樣都不妥,就含糊道:“見爹的事情,以後再說。橫豎爹爹以後都不走了,就住在上陽,見面的日子多着呢。”見安解語露出疑惑的樣子,安解弘頓了頓,又輕聲道:“我今日專程過來,是爲了別的事。這幾日,這事於我,一直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那日夜宴之時,看見你和王爺相攜而來,我很是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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