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房的辛姨娘這幾天,有些惶惶不可終日。總覺得背後有人盯着她,可仔細看來,又同平常無異。自過年的時候她失了手,就再也不敢有所異動,生怕國公爺會看出個端倪。
她如此小心謹慎,居然還是有人不肯放過她。看來她這幾年是犯小人,處處不順。
想到此,辛氏便又進了自己暖閣後面的小屋子,舉着幾柱香,在菩薩面前,雙手合什,默默許了幾個願,只等以後有機會,便給菩薩重塑金身。祈禱完畢,又舉着香拜了幾拜,便插到佛前的香爐裡。
望着裊裊上升的青煙,辛氏想起前一陣子五房的通房書眉專程過來拜訪她。未說幾句話,那書眉就說了,聽她嫂子說,辛姨娘這裡有好物事,能讓主母的嫡子神不知,鬼不覺的沒了,且全流雲城的太醫都看不出來。辛氏當時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把她拉到裡屋,低聲求她莫要再說。
書眉以爲自己抓住了辛姨娘的把柄,更加得理不讓人,還嚷嚷道:“我嫂子說了,小程姨娘當年就是得辛姨娘之助,弄死了剛出生的嫡次子。想來,大夫人的嫡長子也跟辛姨娘託不開干係吧?”
辛氏又氣又急,怎麼也未想到,當年和小程氏的合謀,以爲那傳話的婢女什麼都不知道,卻原來人家都記在心裡了,且那女人能忍着這麼多年沒來呱噪她,真是不能小覷這些僕婦下人
書眉也知不能逼辛氏太緊,若對方被逼得狗急跳牆,自己能不能活命還兩說,便也放軟了聲調,對辛姨娘道:“辛姨娘也莫要藏私。我們都是一樣的人。辛姨娘您在大房裡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眼看那然哥兒就要有大出息。姨娘放心,小妹我絕不會說出去的。等小妹以後得了好處,也會幫着姨娘。”
辛氏在心底裡暗暗腹誹:不過是個通房,也敢來和我比肩?--面上卻依然是那一臉老實質樸的樣兒,軟弱道:“書眉姑娘以後是有大造化的。我哪敢跟書眉姑娘相提並論?只是姑娘是不是太心急了些?等你們五夫人生了兒子,自然會讓你生的,你急什麼?”
書眉冷笑道:“辛姨娘當年急什麼,我就急什麼。--難不成辛姨娘都忘了自己的兒子是怎麼來的?大夫人的嫡子又是怎麼沒的?”
辛氏看她越說越不象話,便打定了主意,拿點子東西敷衍她就是了。就順手從小櫃子裡拿出一把佛香,哄她道:“這東西最靈。只要點在你們五夫人內室附近,保管你心想事成。”
書眉疑惑地問道:“真有這麼靈?”
辛氏滿口打包票道:“當然。你不知道,這東西在範府也試過很多次了,次次靈驗。從沒有人能查的出來。”
書眉半信半疑,倒還是拿走了,回去放到了自己屋裡。又過了幾天,找了個由頭,求五爺準了,就在正屋的暖閣裡設了個小佛龕,點了起來。
後來五房的孩子沒了,滿府裡最吃驚的,其實是辛氏
要知道,她給書眉的,可是完全正常未加料的佛香
是,早年老侯爺的姨娘柳氏剛沒的時候,柳家的爲了脫罪,將那東西藏在了他們辛家。都是範家的家生子,他們之間也盤根錯節,雖然說不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也是利益相關,互爲倚仗。
是,當年她做了國公爺的通房之後,就一直等着時機要讓國公爺沒了嫡子,這樣自己的兒子才能上位。
是,當年她找到機會,將那東西抹在了大夫人的嫡長子身上,讓那孩子幾日就沒了,卻是神不知,鬼不覺。
是,當年大夫人生嫡次子的時候,有了防範,她再也不能近大夫人的身。可天賜良機,居然讓她發現了那小程氏對姐夫癡心一片,一心想取姐姐而代之。她便有意相助,將那東西分了點子出來,裝在小瓶裡,通過小程氏身邊的一個三等丫鬟傳了過去,助小程氏成了事。
可沒想到的是,那程家的三等丫鬟,居然又跟着小程氏到了範家,且配了個範家的家生子,便是那書眉的哥哥。
那之後,小程氏知道辛氏手裡有東西,對她防範甚緊。而大夫人連喪兩個嫡子,對內院管得更嚴,讓她不敢再輕舉妄動。
當然她更沒想到的,卻是大夫人連喪二子之後,國公爺和太夫人不動聲色間,將柳家的人全都弄出了府。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他們脫了籍,過起那人上人的日子。只有辛氏知道,這些人,一定都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這說明什麼?--這不正說明,國公爺和太夫人是知道有這個東西的不然怎麼會別的都不查,直接抄了柳家?
辛氏爲此也着實害怕了一陣子,生怕那柳家主事的人將他們辛家供了出來。可不知道什麼原因,那柳家主事的人,什麼都沒有說。
辛氏夾着尾巴做了幾年人,發現自己無事之後,便着實鬆快了,只一門心思要對付小程氏的原哥兒。只可惜小程氏對她知根知底,她不能再出陰招,只能用陽謀,要生生拖死身體孱弱的原哥兒。
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她根本未放在眼裡的四房,後來居然也生了個嫡子出來!
辛氏不無懊惱。
四房也是嫡系,他們要有了嫡子,可就沒有大房這些庶子的份兒了。
本來辛氏聽說四爺好男風,是生不出孩子的,就沒有把四房放在眼裡。可誰知那安氏居然如此強悍,將個好男風的四爺生生給掰了過來,還懷上了孩子。--雖然後來她從聽雪那裡知道事有蹊蹺,可那時候她並不知曉。
初聽到安氏懷孕的時候,辛氏就着了忙,要將自己的寶貝物事找出來。等那安氏生了,就要依樣兒再一次畫葫蘆。若是生的女兒也就罷了,若是兒子,可容不下他
可讓她驚恐萬分的是,那裝着東西的小玻璃瓶子居然再也找不着了
那段日子,她翻遍了自己院子所有的角落,包括然哥兒的屋裡,都沒有那東西的蹤跡。
要不是那東西丟了,前幾次她對付則哥兒,怎麼會次次失手,讓這小孽種一直活到現在
想到此,辛氏百思不得其解,只楞楞地望着面前的佛香。--自己又不是傻子:五房也是庶子,她是吃飽了撐得纔會幫五房的通房去對付一個庶子的孩子
況且自己給書眉的,明明就是自己天天在用的佛香,就算全都點上,連只蚊子都薰不死。怎麼可能就讓五房的長子也沒了?而且還和前幾個孩子一樣的症狀難道這世上,真的有鬼?
辛氏隱隱覺得有一張網,正悄無聲息地撒了過來。爲了脫身,她靈機一動,便想出了鬧鬼的傳言。
一般大戶人家的孩子養不大,都說是有促俠鬼跟着,得空便擰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推他一跤,所以大戶人家的孩子多有夭折的。
這鬧鬼的謠言在範府內院越傳越盛,卻絲毫沒有觸動範家三大巨頭--國公爺、太夫人和大夫人程氏的心思。
太夫人那日讓人將書眉拘到春暉堂的刑房之後,幾個掌刑嬤嬤只亮了亮刑具,本來還想硬着不說的書眉便稀里嘩啦全招了。果然就招出了一個幕後指使者--辛姨娘。
刑房的掌刑嬤嬤見牽扯到大房,不敢再問下去,便趕緊報給了太夫人。
太夫人既驚且怒,親自問了書眉,便讓人將鎮國公叫了回來。從書眉的供詞看來,居然大夫人的兩個嫡子都跟辛氏脫不了干係。枉他們之前還一心認定是柳家的人--可這柳家的人,居然拼着全家被滅,也未將辛家給供出來。只是機關算盡,終是害了柳氏留下的血脈。
鎮國公範朝暉被太夫人的人匆匆從外院的書房裡叫進來,也知是爲了糾出內賊的事兒。
聽了太夫人的話,範朝暉只一拳便捶散了太夫人暖閣裡的小茶几,氣道:“那賤婢真是死有餘辜”
太夫人也道:“上次她下手害則哥兒,就留她不得了。只是那時單害則哥兒,若說起來,讓人想得多了,卻是給則哥兒招話呢。所以那時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容她活到現在。如今她又助五房的下人去害五房的兒子,卻是可以當個由頭除了她。有了五房的兒子之事,則哥兒那事兒縱揭出來也無礙了。既然她是四房、五房的子嗣都容不下,聽到別人耳朵裡,也就是個要搶奪家產、以奴欺主的蛇蠍婦人而已。”
範朝暉點點頭,道:“這件事,讓馨嵐去親自處置吧。可憐她被人害了兩個嫡子,卻到現在還不知道誰是兇手。前一陣子,還勸我要立然哥兒做世子,也是一心爲我着想。”
太夫人想到大夫人程氏,也嘆了口氣,道:“馨嵐這人,心倒不壞。就是有些糊塗。該防的不防,不該防的,擰着勁兒地跟人對着幹。”
兩人商議已定,便讓人去叫了大夫人程氏過來,將書眉所招,都又說了一遍。
程氏聽了,面露驚詫之色,也忍不住哭了起來,道:“我可憐的孩子,娘現在才知道你們是如何沒的。”又哭着給太夫人磕頭,多謝太夫人爲她的孩子申冤報仇。
太夫人忙讓人扶了她起來,又關照道:“這事你私下處置就好,也別鬧得太大。那辛家也不能留了。辛氏的老子娘,都在南邊看着那裡的莊子和田地,得趕緊派了人過去整飭一番。千萬別打草驚蛇。”
程氏忙應了,又抹着眼淚,對範朝暉道:“國公爺,您要不要再想想?那辛氏好歹是然哥兒的生母,將她幽閉起來也就是了。--一定要取她性命嗎?”
範朝暉溫言道:“你是鎮國公府主持中饋的夫人,應該知道什麼是賞罰分明。辛氏那賤婢做了這樣的事,早就死有餘辜。你若實在不忍心,以後善待她的孩子就是。”
太夫人也道:“辛氏所爲,罪不及子。你以後好生照看然哥兒,讓他知道一個庶子的本分,莫讓他學歪了,就是你的功德了。”
程氏早料到國公爺和太夫人都會以子嗣爲重,不會牽連到然哥兒身上,只咬牙聽了,順從地點頭道:“媳婦都聽孃的。”便行禮退下了。
這邊大夫人帶着丫鬟婆子回了元暉院,便只帶了張媽媽進內室,讓別的人都退下了。
張媽媽就含着淚道:“夫人運籌了這麼久,今日終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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