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黃良平的事已成鐵案,不然欽差不會把注意力轉向別處。”蘇子籍連連搖首:“你要記住,查看歷史,清正愛民之官,往往都是刻薄寡恩之官。”
“自己都對自己嚴酷了,何況對別人?這種人爲了大義,什麼都可以幹,最是信不得。”
“你讓人都撤出,一切全部撤出,以後賈源的事,我們完全不介入。”蘇子籍毫不遲疑。
“就怕欽差抓住尾巴不放。”野道人說着。
“欽差也沒有幾日清閒了,黃良平的案雖成了鐵案,但也使全省的官員兔死狐悲。”
“不過欽差未必不知道會有這結果,卻仍這樣幹,這其中,自然有奪嫡的原因,但也未嘗不是爲了百姓。”
“不管怎麼樣,我們不能捲入這旋渦。”
野道人聽了,默默不語,突然問:“公子可見過妖?”
蘇子籍目光與他對上,片刻反問:“你可見過?”
“只聽聞過,還真不曾見過。”野道人面色無異色的回答:“不過,妖終歸是妖,這天下,終是人族的天下。”
蘇子籍卻知這路逢雲應該是猜到了自己有着莫測的手段,當初對付餘先生,就借了野道人的人手,雖清洗掉許多痕跡,野道人未必猜不到一些事。
野道人這樣說,或是擔心自己與妖族有牽扯。
思及小狐狸,以及水府龍女,蘇子籍不敢說,自己沒有和妖族牽連,不過,自己身處上位,也不會和齊王一黨一樣,只爲了爭權奪利,枉顧百姓死活。
“雖妖怪害人,但人禍更多,好與壞,不該以種族區別,而該就事論事。”
“人雖弱小,但不是有內鬼勾結,妖怪也不可能讓這水患持續,無法治理。”
“天下事,無非是一個利字。”
有一天,能以力降服,以利誘之,妖怪未必不能爲人所用。
反之亦然。
“受教了。”野道人思索片刻,嘆着:“世人都和公子這樣想,怕是很多紛爭都能避免。”
“我也不過是隨便說說。”蘇子籍無奈笑笑:“那些人也未必不知道這些,但身在局中,很多事,就不好說了。”
就像齊王,真不知道勾結妖族,助自己奪嫡,是飲鴆解渴麼?
可爲了爭皇位,齊王覺得與妖族虛與委蛇,付出一些代價,並不算什麼。
又這妖族,曾經在前朝吃過大虧,連妖王都隕落,真會信任人類,願意爲人類手中之刃?
它們就不怕再來一次卸磨殺驢?
說到底,也不過是兩方都有所圖,彼此有利益糾葛而已。
“天快暗了。”蘇子籍起身外走,對野道人說:“欽差方面,依舊讓人盯着,有什麼消息,隨時告訴我。”
野道人將他送到了門口,二人也不客套,就此分別。
蘇子籍舉傘回去,深秋初冬時節,穿着的靴子雖好,可在泥濘地裡走久了,雙腿都能感覺到寒意。
迎面一陣風吹過,鑽進衣襟裡,寒風刺骨。
蘇子籍並不缺錢,舉人有着太多來錢的渠道,身上穿得厚實暖和,饒是如此,也對這樣天氣有了厭煩。
看一眼擦肩而過瑟瑟發抖的行人,就知道這種天氣對普通百姓來說,更是苦不堪言,極易生病。
雖臨近冬天,不會和夏日一樣容易起瘟疫,但水患一直持續,得病的人也不會少。
“秋寒,雨患,哪及人禍?”
“這次欽差和黃良平的鬥爭,真讓我大開眼界,這就是大人們的世界麼?”蘇子籍不由深深感慨:“看現在情況,是欽差一刀致命,任憑你有千法萬法,我以力克之。”
“欽差的身份實在太有優勢了。”
“只是,黃良平就真的束手待斃了麼?他不會不知道,就因爲欽差過了線,所以沒有合解的餘地,只有一條路走到黑了。”
衙門·小院
“羅裴,你這樣氣急敗壞,難道是南屯壩決了口?”
“你以爲弄死了我,你就能辦好差?呵呵,我要你比我更不得好死,比我更先死!”
入夜,整個人都癱在榻上的黃良平,惡狠狠咒罵。
雖恢復了犯官的待遇,衣裳也有人換了,但曾經屎尿奔流的狼狽,讓黃良平真的是恨到了骨子裡去了。
經過了這麼久,才慢慢從痛苦中恢復過來,但臉色依舊慘白,想要挪動一下身體,都感覺吃力極了。
白天的刑罰,雖外表看不出傷,可對五臟六腑都有傷害,一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必是已將南屯壩毀了,隨着雨繼續下,很快就能讓水災爆發,哪怕全身不舒服,黃良平也在罵着,露出了一絲笑意來。
正低聲笑,外面突然響起了說話聲。
這是看守他的人換班了。
黃良平沒在意,自從班頭被打死,自己受了刑,以前口口聲聲爲自己做事的人,全都不見了蹤影。
甚至接班也不敢和自己說一句話。
都是些靠不住的小人,黃良平再次暗罵一句。
“總督大人啊總督大人,你不來救我,也就怪不得我受不住刑招供了。”
閉上眼,只覺得喉嚨裡腥甜,乾咳的感覺,讓他挪動着,想起身去放在桌上的茶壺。
那裡有殘茶,早已涼透了,換往日,看都不會看一眼。
結果因身上無力,一起來,噗通一聲就摔倒在地上。
外面這時有腳步聲傳來,黃良平動作一頓,聽到朝着書房走來,有些鬼魅,不是正大光明來查看的人,心中突然之間生出了一種狂喜:莫非是救自己的人終於到了?
房門吱呀一聲推開,黃良平擡頭,早適應了昏暗光線的他,清晰看到了一個人進來。
這人身材瘦小,長得並不出奇,兩腮無肉,皮膚微黃,看上去不過三十歲左右,穿着衙役服飾,但黃良平敢肯定,自己衙門裡沒有這個人!
“可是黃知府,黃大人?”這人盯着地上的黃良平,低聲問着。
黃良平並沒有發現此人望向自己的眸光裡帶着血光,一聽到詢問,就立刻意識到了。
“是我,我是!”黃良平掙扎想再次起來。
可這人敏銳的鼻子,已聞到了他身上洗不乾淨的屎臭味,嫌惡一閃而過,腳步微頓,站在距離黃良平幾步遠。
“我是總督大人派來。”這人說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總督大人會救我!”黃良平一直提着的心,終於落了下來,整個人都煥發出對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