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山鬆坊
這時時辰雖早,京城有的人家已是早煙嫋嫋,而城郊七八里處山鬆坊卻一片沉靜,這是座高不過五十米的丘陵,是京城多數人埋葬亡者地點。
地方宗族往往都有一座山作一個姓氏所有族人未來的歸宿,京城的人,很多都是後來遷來。
原本京城的大家族,早在當年戰亂時,就已或逃難或被殺,說是十室九空也不爲過。
而後來搬來的人,能帶着祖宗牌位過來就算是不錯了,有錢的可以買宅重修家祠,供奉祖先,但祖墳沒有辦法一起搬來。
於是,就有兩種解決辦法。
一種,就是家大業大不缺錢也有着家族根基,一旦京城死了人,就會扶靈回故里安葬。
一種則是普通百姓,這種去世,千山萬水地將人送回老家?那可不光是需要財力,還需要不怕死在路上,這種事,百姓承擔不起。
在新的地方紮根,往往普通人家也會在新地域開闢出新的“祖墳地”,而城郊七八里的山鬆坊,就有這一大片荒地。
土地並不肥沃,除有一些枝枝叉叉的野生樹木組成的林子,也就只有幾簇的野草可以瘋長。
剩下大部分土地,變成耕田也只是下等田,這還是廢了力氣開墾的結果,因此鄭朝剛建立時,這裡就是一片亂墳崗。
隨着鄭朝趨於穩定,附近百姓安居樂業,這裡也漸漸有了規模,很多百姓在這裡安葬亡人。
也因此,只要一路走來,總能看到一些墳前有着剛燒完的紙錢灰,時不時就有送葬隊伍過來。
唯一值得稱道的是給墳墓種下的松柏,經歷了歲月,就算在冬天也鬱郁沉沉碧碧森森。
凌晨,這裡安靜。
冬日裡,小動物蟄伏,蟲子也不會亂叫,灰濛濛天空,只有影影焯焯的月亮,灑下一些看着就可憐的微薄月光,勉強能將一高一矮兩道走進這墳地的影子照出來。
“謝真人,這、這裡陰氣很重啊。”十一二歲的道童,環顧四周出聲。
看上去五十歲左右的道人,看都沒看一眼,就徑直朝此行的目標——埋葬着二十七具屍體的墳墓走去。
這座墳墓外表看,跟百姓的墳墓沒有兩樣,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墳頭,但裡面,合葬鄒家二十七口人的屍體。
墳前沒有墓碑,但道人抵達此處,明顯是胸有成竹,並不擔心會找錯了地方。
他拿出幾樣祭品,一一擺放在了墳前。
道童落後兩步也站在了這墳墓前,盯着這墳頭看了兩眼,就聽到謝真人開口淡淡說:“鄒秋玉,我又來祭祀你了。”
“這些年,除了我,怕是無人敢來看你,更無人敢祭祀你吧?”
“不過幾樣點心與水果,你泉下有知,希望不要嫌棄。”
這時,月光似乎從灰濛濛的雲霧後探了頭出來,有一瞬間,周圍光線較之前明亮了許多。
道人垂在身側的一隻手,手背上三道血痕也跟着被照得清清楚楚,光看着,就覺得滿是血煞的感覺。
道童似乎聽到了古怪聲音,忍不住朝四周黑暗處看去。
恍惚間,不遠處的林子裡,似乎有陰影蟄伏。
道童也看不真切,但越是這樣,就越是害怕,情不自禁朝着謝真人又靠近了一些。
偏偏這時謝真人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笑意,說:“對了,鄒秋玉,我得感謝你,我僅僅是給了你第一筆資助,你就把事情辦的有聲有色。”
“要不是你,皇帝也不會廢殺太子,還剷除了幾個道門的大賢。”
“桐山觀的蕭真人,不是因爲你,也不會暴斃而死,當然,這些只是外面人知道的事,我知道,就是因你,他纔會被皇帝賜下了毒酒。就算他有修爲,但毒酒本就是爲了對付煉丹士釀製,只要喝下,發覺時,就晚了。”
“可嘆,一個可以洞察天機的高人,就因你而死在陰謀算計下,實在可笑……不過,他不死,我豈能安?所以,我要感謝你的幫助,沒有你當日所爲,又豈會有我近日的安心?”
道童聽到這裡,早就面如蒼白,嚇得有點哆嗦了。
這位謝真人似乎也不在意,繼續對着墳墓裡的人說:“你當日,怕也心中有怨,想着就算是死了,也要化作怨靈報仇,對麼?”
“其實,人的魂魄,很難形成怨靈,只有繼承妖族之血的人,比如說鄒秋玉你,纔有這可能……”
道人正笑盈盈說,似乎有持無恐,只是突然間,有三道血痕的手就是一抖,下一刻,一道血痕憑空消失了。
而道人也像是受到了重創一樣,臉色煞白,“哇”的一聲,一口鮮血直接吐了出來。
陰氣瀰漫的墳地林中,立刻就有一道黑影迎着鮮血撲來,似乎根本不管是不是陷阱,而抓着千載難逢的機會,立刻反噬。
道童被嚇得大叫一聲,身爲道童,雖然修爲不高,可他也有着天賦,就是天生能看到鬼魅之物,這雙眼睛,比普通人的更敏銳一些。
但也因爲這樣,在這昏暗的光線下,他竟然對這撲來的黑影看得清清楚楚。
全身烏黑,有着濃郁的怨氣纏繞,看不清面容,但只一眼,就能讓人渾身發抖,本能感到恐懼。
這是怨魂!
絕不是普通魂魄!
普通魂魄大多渾渾噩噩,就算有着清醒,也是主動避人,像這個這樣,直接撲來,那就已經有可以傷人的實體了!
“就等着你!”道童才驚恐突然受了傷的真人是否能消滅這怨魂,下一刻,就眼睜睜看着真人只輕描淡寫的一掃袖子,撲來的怨魂慘叫一聲,直接灰飛煙滅了。
“真人,你有沒有事?”可看着真人嘴角還掛着鮮血,道童還是沒能放心,擔心地問。
“沒有事,我很好。”道人笑着說,見道童仍不信,不得不嘆氣:“這不是假話,我的確好了很多。”
就像是在迴應這句話一般,話音才落,肉眼可見,道人的面容有了細微的變化,皺紋減少,似乎年輕了十歲,一下子由五十左右,變成了四十。
“真人,你的臉……”道童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