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傳說青要山上,如鏡一般的湖,湖邊有馥郁的花香,有層層蝶兒飛舞。湖水照着藍天,白雲在湖水中靜靜流淌。傳說有位書生曾經迷路闖進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地方,於是村裡人便再也沒人見過他。那是一個仙人住的湖。氤氳着霧氣,繚繞在湖面。美得如仙境。當清晨第一縷陽光打進這美妙的湖水,撥開濃郁的煙籠。
——長而細膩潔白的脖頸。羽毛泛着白玉的光澤,優雅的,優雅的昂着頭。
或三三兩兩,或孤清自賞。
那是一羣美麗的鵝。鮮紅的喙,優雅如天地的一縷奇葩。
定眼望去,一個素雅淡白的女子坐在湖邊,一張鵝蛋臉,髮絲稍稍綰着,湖水映着她的臉。嬌豔紅嫩的脣將她的臉襯得雪白雪白。風兒輕輕撥弄她的烏黑的髮梢。——她美得窒息,湖水也忘記了盪漾。
女子突然一回頭,嬌滴滴的叫了一聲“姑姑。”
白袂飄揚,卷繞着潔白的鵝羽花,如細膩柔和的羽絨。一仙子飛身而下——輕盈的像一片羽毛。。
女子有咧嘴笑道:“姑姑飛的樣子真好看,景兒也想要。”
仙袂飄揚的仙子斂眉一笑,悠如秋水般擡起手,手指輕輕一擡,千傾碧波湖水如驚濤駭浪般鋪天蓋地聳起,女子咯咯一笑,拂手向上飛去,優美飄搖如堆簇的白雪,穩穩地踮在駭浪的尖上。
仙子無可置否的搖搖頭,帶着一絲輕笑,柔柔的拂動廣袖,外層的湖水涌起更高,四周的綠山崩裂晃動,頃刻間旋轉不止。
女子作難地看着轉動的羣山,湖水像一座碧色透明的屏障,將她圍得密不透風。
“我服啦,姑姑。姑姑的仙力無邊,景兒半分也學不來。”
仙子放下手,水障立即崩地掉到在湖面上。水如明鏡般光滑如初。
“小嘴越來越甜了,”那人佯嗔道。眉角卻掛着無盡的寵溺。
“我何時才能變得像姑姑一樣,法力無邊呢?”說完托起小臉,一副神往的模樣。
那人眼裡流露出一絲悲傷,萬分憐惜的瞅着她,輕嘆一聲:“景兒•••並非什麼都想你想的那樣美好。”眼角稍稍下垂,又道“你的劫數也該來了•••••••”
“劫數?”女子滿懷疑惑地問。
被稱作姑姑的仙子憐愛的瞅着她,微笑說:“景兒,你仙根淳厚,以後的修爲一定會比姑姑不知要好上許多倍。”
女子鑽進仙子的懷裡,低聲輕喚:
“••••姑姑。”
仙子不答話,眼神悽楚地望着波瀾不驚的湖水,似乎在想念,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悲慼無聲地輕哭。
湖水靜靜的,偶爾會有飛鳥的孤單影子。白雲也是靜悄悄的,柔和冰冷地不發出任何聲音。美麗的花兒也如瀕死的妖精,散出將謝未謝的芬芳。
青要山亙古都是這樣的寂靜。
景兒多麼希望有一隻鳥兒陪她飛舞,一隻蟬兒陪她玩耍。可憐的青要山,仙氣最精純的地方,竟然只容得下這潔白無瑕的白鵝一族。
“姑姑•••••,多陪陪我好嗎?”女子低聲地,纖手輕輕的抓住仙子的衣襟,乞求地說。
仙子從遙遠的思緒中慢慢拉醒,低頭展眉笑道:“傻景兒,姑姑展管人間仙脈,戒守人仙之間,每天都有好多事情要處理啊,怎麼能陪你呢?”
“•••••可是•••姑姑,你五年零三十四天沒有和景兒說過話了,昨天飛過一隻青鳥,景兒想跟她說說話,但是青鳥一下子就飛走了,景兒只撿到一片羽毛。那顏色真好看,比玉瑩湖的水綠多了。”女子咯咯嬌笑了起來。
“景兒如果喜歡,姑姑明天給你帶無數把的鳳羽凰翅回來,還有麒麟角,龍鱗,讓景兒玩個夠。”仙子的眼神凝視着湖水說。
女子嚯的直起身子,緊緊地捉住她的衣袖,惶恐急切地盯着她,顫聲的問道:“姑姑•••又要走了?”她‘走了’兩個字說得很輕,好像是他非常害怕的兩個字。
“嗯。”
“•••••••”
女子低頭不再說話。她輕輕捏住白色的衣裙,上擠出幾道褶皺。
姑姑•••••
竟然•••又要走了。
寂靜如死的湖水。白雲無神地在裡面飄蕩,卻怎麼也抓不住。山谷空蕩蕩的,啪的從樹上掉下果子,果子骨碌碌的滾動。
東邊的那棵長生樹,九萬四千六百七十五朵葉子。南側的梧桐樹,七千八百九十五萬三千七百九十三片葉子,昨天掉下來三十六片。葉片落到水面上,泛起了九層波紋。
數着葉子的孤獨生活。
死寂的青要山。
孤獨像潮暗的湖水將她吞沒。
她低着頭,捉住裙襬,抿緊嘴脣。。腦海中躥出一個清晰的人影,人影小小的,一個清澈的孩童。
孩童的亮如明星的眼睛冰冷,他的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倔強的盯着牆壁。她彷彿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她第一次嫣然笑起來,對那個孩童招招手:
“你也是一個人嗎?”
孩童沉默的打量她一會,回答道:“嗯。”
“我也是一個人,我•••我們做個伴吧!”她仰起臉,希冀的說。
孩童板着臉上上下下審視着她,她不要意思地忸怩着,低下頭看着**的腳丫,腳丫也不安的上下搓動着。
“我叫閣迎。”與年齡極不相稱的冰冷,她聽得有些發顫。但是這是除了姑姑之外,第一個和她說話的人。
她高興的笑起來,“我叫景兒。”
他們肩並着肩坐在欄杆上,她的腳丫一下一下的前後擺動。她眨眨眼睛,瞅着牆上的方方圓圓的圖畫問道:“那是什麼啊?”
“行軍佈陣圖。”
“行軍佈陣圖又是什麼啊?”
“是用來殺人的。”
“啊!”她驚呼,“爲什麼要殺人啊?”
男孩轉過頭,看着她一眼,只見她眼睛睜得圓圓的,嘴巴半張着,男孩輕輕的笑了一下。
她趕緊捉住他的肩:“你笑了!你笑了!你笑起來真好看,我以前以爲姑姑笑起來是最美的,你笑起來比姑姑還美。”
男孩好像被人戳破了什麼秘密一般,稚氣的臉立刻一片緋紅,侷促不安的躲閃開眼睛。
“我還要你笑,我還要你笑!”她不依不撓的搖着他的肩。男孩甩不開他,只好擡起頭,扯着嘴皮,硬邦邦的笑了一下。
“哈哈哈••••”她大笑起來。
男孩愣了一下,也隨即大笑起來。陣陣銀鈴般清脆的笑聲。鳥兒啾啾的合唱。
於是男孩帶着她,一起玩了老槐樹下從未有人碰過的鞦韆架,帶着她一起到庭院裡的大榴樹下摘石榴,一起在在花園裡扔泥巴。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庭院。好像什麼花都有,紅紅綠綠,紫紫藍藍。
他們攜着手,一起坐到院邊的青石上。她的白裙子已經髒的不成樣子,有泥巴的灰黃,有草被的果綠,有石榴的絳紅。斑斕一片。
她嘻嘻笑着,抓起一把泥土,猝不及防的抹到閣迎的臉上。閣迎驀地板起小臉,她嚇了一跳,楞愣地看着他,一把泥巴已經塗在了她的臉上。閣迎咧着潔白的牙齒輕輕的笑着。
閣迎輕輕的笑着,粉嫩的臉頰簇成一團,牙齒像青要山的雪花一樣潔白。
她吃吃的笑着,撲過去•••••
白景的嘴角掛着笑,這是她第一次偷偷下青要山,也是她十四年來,唯一值得回憶的東西。
她擡起頭,看了看姑姑,嘆了一口氣,悠悠想道:
“他還好嗎?他長大了嗎?他現在是什麼樣子?要不是姑姑發現她破了結界,把我捉回來•••••姑姑啊•••姑姑•••我是多麼希望有人陪伴啊。”
猶然記得,她哭喊着掙脫姑姑的手,可是姑姑的手抓的那麼緊,把她的手抓的一片清淤。
“閣迎——閣迎——”她大叫,淚水和着泥巴,她的臉花啦啦。
閣迎看不見她,她看見閣迎到處焦急亂找,聲音越喊越急,最後竟然嘶啞帶着哭腔:“景兒——你在哪裡啊?景兒——”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遠得好像清晨恍恍惚惚的夢境。在寂靜的夜裡,一聲破曉的哭腔:
“景兒——你在哪裡?!!——”
每次她都會伏着身子,把頭埋進膝蓋,輕聲啜泣。那時候,她學會了哭。不知道哭了多久,只覺得玉瑩湖的湖水已經無聲無息的淹沒她的仙褸鞋。
多麼精緻的仙褸鞋,這是姑姑從西王母哪裡拿來的,可是•••可是,她更喜歡那個光着腳丫的她呀!
想到這裡,眼淚又嘩啦啦的傾瀉不止。淚水滴進湖水,一圈圈盪漾的波紋。魚兒小心翼翼的盤旋在美麗的影子旁,生怕不小心弄碎了着絕美的身影。
白鵝一族十年一次換容。白景從稚秀的**,脫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一顰一蹙,一笑一嗔,都可以讓青要山的萬物爲之一顫。
看着波瀾不驚的平鏡湖水,湖水裡綽約不凡的身影,仙子突然低聲說:
“景兒,你也該歷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