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賽詩會回來後的數月,隱龍嶺都籠罩在奇怪的氛圍之中,不知何種原因,楚韻歌心情一直處於低潮期,他連續數日拒不見人,一個人呆在書房中,連楚韻遠都無法進入,直到楚韻遠與司馬寒煙成親,他纔出了書房,即使滿面的笑,卻怎樣也隱藏不了他內心重重的心事。
隱龍嶺洋溢着難得的喜氣,自汴倉到隱龍嶺的這幾年,衆人都覺得自己如同是喪家之犬,雖然能夠保全性命,但前途卻是一片灰暗,直到這場婚禮,似乎吹散了隱龍嶺上一切的陰霾,幾乎所有人面上都洋溢着欣喜若狂的神情。
換好衣服,楚韻歌在鏡前察看着自己的儀容,老了嗎?自己比嫣然小四歲,可是從外貌上來看,自己似乎比嫣然老了許多,眼前浮現出嫣然細心呵護那個孩子的場景,她多美啊!這麼多年來,她似乎只是越來越美,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變化。
轉身看着書房裡懸掛着的畫像,每一幅都是憑着自己的記憶描繪出的,遠不如她本人美麗,雖然如此,仍然常常的看得癡了過去,眼前是嫣然淺笑着走向自己的場景,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
輕輕的叩門聲,優雅而陌生,是誰呢?楚韻歌伸手拉開房門,卻是盛妝的司馬寒煙,因爲脂粉的掩飾,她今日不像從前那般的冷漠,楚韻歌有些驚愕的發現她身後空空如也,顯然楚韻遠並沒有陪伴她,那麼,她到此所爲何事呢?
“二嫂,”楚韻歌面上浮出一絲笑,“吉時快……。”
“楚韻歌,這一切都是你的計.謀吧!”司馬寒煙的語氣中飽含着輕蔑,“你覺得我會死死的纏着你,直到嫁給你爲止?所以你不僅僅是利用了贏嫣然,還利用了你的哥,既利用了你愛的人,又利用了你的親人,你真是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真真的卑鄙。”
說完,司馬寒煙轉過身,高昂着頭,.頭也不回的快步離開,她究竟是來示威?還是來昭示自己的失敗?楚韻歌冷笑着關上房門,爲了擺脫她,自己真是煞費苦心,但是自己絕對不會因爲她而利用嫣然,那只是一個誤會,但嫣然偏偏就誤會了,自己隨後寫給她的幾封信,完全沒有任何的迴應,甚至包括自己對運河開挖的幾項建議,一項都沒有被採納,那昭示着嫣然的惱怒。
要如何去解釋呢?這件事越解.釋誤會越多,緊皺着眉頭,坐到案几旁,信手翻開那本被翻看無數次的書冊,似乎想從其中尋找解脫此時困境的良策,偏偏心亂如麻……。
“小弟,”楚韻清興奮的聲音在庭院中便響起,“小弟,吉.時到了。”
整肅了衣冠,滿面春風的走出房門,他覺得自己已.經完美的隱藏了內心的煩躁,沉重的腳步卻出賣了他的心情,既然無法掩飾,那就索性讓暴露吧!
坐在廳中,滿面笑容的看着穿着大紅喜服的楚.韻遠緊張的在喜娘的唱賀聲中木然的行着交拜之禮,此時的二哥,竟然有些手足無措,想到他的苦戀,不由有些心酸,也許楚家的人之中,只有大哥是幸福的……。
喜宴結束了,熱.鬧與喧騰過後,餘下的是倉惶的冷寂,走出喜堂,楚韻歌深深的吸了一口帶着薄薄花香的清涼空氣,邁步走向自己的庭院,在經過楚韻清庭院時,他突然看見楚韻清獨自坐在花樹之下,靠着花樹,似乎睡着了。
許是飲醉了吧,楚韻歌快步走到楚韻清身邊,清冷的月光下,他面上是兩條細細的淚痕,沒想到他竟然在哭?是喜極而涕嗎?也許不是,他顫抖的眼角昭示他內心的悲哀,猛然間覺得,這些年來,自己很少關注這位喜怒形於色的大哥,自己忘記了,他的心裡,也會有悲哀。
“大哥,”楚韻歌站在遠處的陰影中,輕咳一聲,“你飲醉了嗎?在這裡睡可會着涼!”
“小弟,”楚韻清藉着拭汗的瞬間,拭去了面上的淚水,“適才喝得多了,怕你大嫂責怪,便坐在此時散散酒氣,沒承想竟然睡了過去。”
微笑着走到他身邊,坐在他左側的大石上,仰頭看了看夜空,“許久沒有看過這般美的夜空了,咱們自從到了隱龍嶺,一直忙忙碌碌,連觀賞風景的心情都一同失去了,大哥,你仔細看看這夜空……。”
回過首,卻見楚韻清滿臉的茫然,“怎麼了?”
“這樣的話,璇璣也曾經說過,”這是自常璇璣死後,楚韻清首次提及她的名字,從那飽含着感情的語氣,楚韻歌已然明白他的心意,也許他至今還愛着那個早已化爲一抔黃土的女子,也許適才,大哥是在緬懷她吧!“她說安楚的星空很美,尤其是麈山,夜空就像一塊融化的黑色寶石,漫天的繁星,飛舞的流螢,還有龍皇長劍破空的聲音……。”
靜靜的聽他講完常璇璣的回憶,那麼的生動,彷彿一切就發生在眼前,那個女子至死都愛着龍皇吧!只可惜這世間有嫣然,她也許是世上唯一擊敗過嫣然的女子,那是她的驕傲,也是她一生的不幸。
待楚韻清說完,楚韻歌輕輕伸手在眼前畫了一個圈,“大哥,你還記得小的時候娘曾經對我們說過,當你最親、最近的人去世之後,他們的靈魂會升到空中,凝成閃閃發光的星星,這樣,在地上的人們,仰起頭,就能看到他們……。”
“是啊!”楚韻清面上浮出童真的笑,純粹得沒有一絲雜質,“那個時候,最歡喜的,便是陪着娘在夜裡泛舟湖上,夜風吹拂,娘輕輕的吟唱着童謠,可惜,娘走得太早了。”
看他仰起面孔看着夜空,兩行淚緩緩的流了下來,對於三歲便逝去的娘,他早已沒了什麼印象,唯一記得的,便是她說過的這句話,可是對於大哥而言,那也許是他在家裡最大的溫暖……。
“大哥,”楚韻歌自胸裡抽出絹巾放進楚韻清手中,柔聲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小弟,有的事,有的人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楚韻清拭淨面上的淚水,“我永遠會記得璇璣含着淚對我說,嫣然一生都會恨我,因爲她的恨,我一生都無法再回到安楚,明明想他想得發瘋,也不敢踏足一步,問風永遠永遠也不會再和我說一句話,因爲他怕嫣然傷心,怕嫣然生氣,即使明明知道我在邊越過得生不如死,他也不會過問。”
從前只覺得她很可惡,也很討厭,但她也是一個可憐人吧!與嫣然爲敵,那得需要怎樣的勇氣?
“璇璣真的很喜歡龍皇,她說自見到他的第一眼,便喜歡他,那個時候,月帝才兩歲,”楚韻清的淚水不加掩飾的奔涌而下,“而且長得很醜,龍皇迷上了璇璣,那是璇璣最幸福的時光,龍皇陪着她在麈土漫遊,陪她快樂的渡過每一天的美好時光,可是幸福過得很短暫,龍皇還是回到了月帝身邊。”
也許大哥在心裡很恨嫣然吧,如果不是她,常璇璣過得不會這般痛苦,但是一切都是被註定的,無論是她,還是嫣然,都是被註定的。
“小弟,你也許覺得我會恨月帝,”楚韻清抹去面上的淚水,綻開一個笑臉,“其實我並不恨她,其實仔細想一想,她很可憐,兩歲,除了龍皇之外,沒有其他的親人,那麼的孤苦無依,我唯一恨的,是龍皇,若不是他,璇璣和月帝都不會那麼痛苦。”
相視一笑,只覺得紛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並肩而坐,仰頭看着夜空,看了許久,楚韻清突然道:“小弟,其實我一直有一個心願,我想再去一次安楚,帶着璇璣一同去,將璇璣葬在她孃親的身邊,這樣,璇璣就不會覺得孤單……。”
提起筆,只覺得有千斤重一般,想到楚韻清的笑和眼中閃爍的神采,楚韻歌緩緩垂下首,緩緩的寫下第一筆……。
“皇上,”獨孤落日將熟悉的信封放在龍案上,“楚韻歌又來信了,這一次,他希望皇上應允楚韻清送常璇璣的遺骨回麈山安葬。”
常璇璣?如此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這個名字將自己埋葬在記憶裡已經太久太久,久得幾乎自己逼迫着自己遺忘了,伸手拈起那封信,緩緩展開,楚韻歌的信很長,他詳細的描述了一切,包括她在邊越的生活和自盡,這許多年,她過得着實不易。
“落日,你覺得如何?”
“皇上,人已經去了,所發生的一切便隨之煙消雲散了,”獨孤落日輕聲道:“而且楚韻清當日千里迢迢的送水晶棺到安楚,於小若有恩……。”
“落日,”嫣然輕聲打斷獨孤落日,“朕明白你的心思,不過我允許楚韻清送常璇璣回來,不是因爲他對小若有恩,而是爲了師傅,你代朕回封信給楚韻歌,告訴他朕謝謝他對無塵和不商的照應,朕會爲楚韻清的到來安排好一切。”
恭敬的行了禮,獨孤落日緩緩後退至宮門旁,突然笑道:“皇上,其實常璇璣即使生還,臣猜想皇上也會許她回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