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外的陽光映得來路異常耀目,旁邊的野花開得奼紫嫣紅,不時有肥得流油的野兔從草叢間躥出,蹲坐在路上,呆頭呆腦的左顧右盼,看上去一片盎然的生機,楚韻歌慢慢走出茶棚,侯在棚外的下人滿面笑的迎上前來,楚韻歌輕輕搖了搖手,獨自走到路邊向下張望。
道路下是一條清澈的水溝,水溝邊的水草長得很茂盛,顯得有些雜亂,楚韻歌來回走了幾步,他只覺得心異常的沉重,剛纔嫣然的神情他看得很清楚,在嫣然眼中,他已然是一個陌生人了。
走下道路,在水溝中皺眉看看自己的倒影,看了許久,都沒有看出自己有什麼改變,也許這容貌自己看得實在太久,太熟悉了,所以稍微有一點兒變化,自己也看不出來。
“小弟,你在做什麼?”楚韻遠站在水溝邊,凝神觀察着楚韻歌,他只覺得自從趕上他們之後,楚韻歌變得有些陌生了,他似乎想將昨日的一切隔絕在腦後,永遠不去觸碰。
“沒什麼?”楚韻歌再次細心的察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看得連面上每一根肌肉的活動都清清楚楚,“二哥,你覺得我老了嗎?”
聽到他的問題,楚韻遠不由.吃了一驚,他擡眼打量着楚韻歌,“小弟,你說什麼?”
慢慢走到楚韻遠身邊,腳步沒有.一點兒的停留,楚韻歌徑直越過了楚韻遠,快步回到茶棚,看着面若死灰的侯宇軒和侯青雲,他知道適才的談判於他們而言是怎樣的殘酷,只不過他們也用自己的犧牲換來了韓坤國百姓的安居樂業,楚韻歌不由想,也許犧牲幾個人的利益,換取更多數人的幸福也算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安然坐在他們對面,侯青雲輕.輕拍了拍侯宇軒的手,“宇軒,大哥會種花,種樹,待咱們離開平河,咱們在金鱗河邊買座庭院……。”
“侯青雲王爺去種花種樹傳將出去,不是讓其他國.家的人笑話咱們安楚不懂得待客之道嗎?”獨孤落日滿面笑的走進了茶棚,分別對各人施了一禮,“在下已見過主公了,主公爲侯國君的深明大義感動,她已經命人去通報龍皇,在龍皇派人來迎接你們之前,就請各位在此小休,雖然地方是簡陋了一些,不過請大家相信,不過在這兒呆多久的。”
含笑送走了獨孤落日,楚韻遠回身看着侯氏兄弟,.他們的面色漸漸恢復了正常,而楚韻歌坐在桌旁,眼神散亂,顯得心緒不寧,楚韻遠不敢多問,沉默的在他身邊坐下,只聽他急促的呼吸聲不斷傳來,忍不住輕聲道:“小弟……。”
“二哥,你們怎麼來了?”楚韻歌突然冷冷的問,“我不.是讓你們在山上等我的消息嗎?”
“這……,”楚韻遠有些.忐忑不安的回身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司馬寒煙,她此時冷凝了面孔,看不出喜怒,“寒煙說你有危險,月帝一見你,就會下定決心要殺你……。”
話未說完,楚韻歌已經轉過頭,伸手捏着桌上的一個瓷杯,如同在細細的品味瓷杯上的圖案一般,內心卻如同波濤般翻涌,殺!的確是,從嫣然的眼神中已經看到了殺氣,那股殺氣從何而來?究竟是爲了什麼?楚韻歌全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無論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楚韻歌,”司馬寒煙輕聲道:“你不能怪她,稍微懂一點星相的人都知道,你的主星正在閃閃發光,你將是龍皇最大的威脅,她要將這種威脅降到最低,她要將所有的威脅都爲龍皇清除……。”
耳朵嗡嗡作響,完全聽不清她在說什麼,楚韻歌眼前是一片翠綠,那是初見時的竹林,風吹過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甚至聽得見露水滴落時發出的輕響,她就站在那片空地上,抱着那隻老得將要死去的貓,她身上的羽衣被風吹起,令她如同一隻振翅欲飛的鳥兒。
戀戀不捨的眨了眨眼睛,眼前一片層層疊疊向上瀰漫的雲氣,她站在自己面前,衣襟當風、秀髮如雲、明眸似火,她髮辮上的寶石即使在雲氣之中,也閃爍着璀璨的光芒,那是怎樣的絕色,即使在最危險的時刻,她仍然滿面帶笑,她腕間的傷口不知是否已經癒合,她的心裡,是否還留着陽泉山同共患難的記憶?
眼淚瀰漫進眼眶,他緩緩的垂下頭,難道一切都是自己的癡心妄想?如果沒有她,自己要天下做什麼?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爲了能配上她,她因爲這樣,卻要殺死自己?這是多可笑的輪迴!
“小弟,月帝來了。”
將眼淚強逼回去,無論怎樣,面對她自己都得笑逐顏開,讓她知道,自己對她沒有惡意,沒有,永遠沒有!
此刻的嫣然,滿面的輕笑,連獨孤落日都不相信初時下定決心要下楚韻歌的人是她,“侯國君,侯王爺,楚大人,皇上知道消息後很高興,他特意命我代他迎你們進溝,落日,馬車準備好了嗎?”
“娘娘,”楚韻歌聽見嫣然的稱呼不由愣住了,他好奇的瞪大眼睛,“你剛纔稱我爲什麼?”
“楚大人還不知道吧!”獨孤落日微笑着,“就在半個時辰前,我們收到了邊越國國君下給邊越國國民的詔書,他已經重新封你爲邊越國的宰相,而且加封爲萬戶侯。”
震驚的轉過身,看着司馬寒煙和楚韻遠,他們面上也浮現出茫然的神情,顯然他們也不知道會有這樣的突變,楚韻歌在心中衡量着重回邊越任宰相和繼續在隱龍嶺壯大自己勢力的利與弊,但從眼前看來,嫣然顯然爲了這道詔令暫時的放棄了殺死自己的企圖,心下只覺得委屈,卻也覺得一絲竊喜。
“楚大人,”獨孤落日滿面謙和的笑,這一刻,他待楚韻歌的態度是尊敬的,是一個宰相與另一個宰相之間交談應有的態度,“檀溝這裡之所以四季如春,是因爲溝內長年流淌着溫泉,此時溝外冰天雪地,冰封千里,但溝內仍然草叢蓯蓉,一片生機勃勃,主公一向不喜歡冬天,所以她特意挑選在檀溝與各國會晤,不知楚大人可喜歡此處?”
“獨孤大人,”楚韻歌滿面嚴霜,沒有一絲笑意,“我想知道龍皇與升若國談判的結果如何?”
怪不得主公會將他視爲對龍皇最大的威脅,他實在太聰明、太敏銳了,他從主公和自己待他的態度就猜到了升若國拒絕了龍皇的提議,那就意味着開戰,那就意味着其他國家的旁觀對安楚至關重要。
“正如你猜的,升若國拒絕了龍皇的提議,”獨孤落日沒有隱瞞,甚至連面上的笑容都沒有一絲的減弱,仍然那麼燦爛,“這就意味着在接受韓坤國之後,我們將要再次揮軍南下。”
說着,獨孤落日突然詭異的轉過頭,看了看楚韻歌,“你知道嗎?你應該感謝周淳模的愚蠢,否則,無論你們帶了多少人,你的鮮血將會滋養着檀溝的花草,讓它們年年鮮豔如血。”
“我明白,”楚韻歌淡然一笑,他轉頭凝視着遠處的天空,那裡藍得發白,如同此刻自己空茫的心境,“有一個問題我想你不會隱瞞,你們的國庫能夠支撐再一次的大戰嗎?”
沒想到直到此時,他想的竟然不是自己的安危,獨孤落日眯着眼睛,負着雙手,和楚韻歌一樣,凝視着遠處的天空,“主公其實是一個很傻的女人,這一輩子,她沒有什麼其他的要求,她唯一的渴望就是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好,爲了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做什麼都可以。”
相對而笑,楚韻歌突然覺得自己與獨孤落日相比,真的不能再算是孩子了,他發現自己幾乎與獨孤落日一般高大,“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勸你知難而退,”獨孤落日悠閒的轉過身,拉長身子伸了兩個懶腰,“主公是不會喜歡你的,除了皇上之外,她不會喜歡任何一個人,對於她這樣的女子而言,她最初愛的,將會是她最終愛的,她絕對不會改變的。”
“你如何知道?難道你也喜歡她?”楚韻歌冷冷一笑,他側頭看了看前方的馬車,此時嫣然已經踏進七寶香車中,只能看到她的背影,這才發現,原來她是那般削瘦,瘦得幾乎是弱不勝衣,“所以你才……。”
“是,”獨孤落日毫不諱言,“我這一生中,除了錢財最喜歡的便是美女,主公是這世間罕見的美女,我如何會不喜歡?但是我對她最大的感覺不是喜歡,而是恐懼,你明白嗎?恐懼!”
“爲什麼?”楚韻歌左腳踏上馬車的踏板,仍然轉過身看着獨孤落日,“難道是你自慚形穢?”
“不是,”獨孤落日收斂了笑容,沉靜的搖了搖頭,“不是,我對她覺得恐懼,是因爲在她的心裡住着一個魔鬼,凡是她的願望不能達成,那個魔鬼就會令她也變成魔鬼,她會將這世間變成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