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用命來換金錢,有人想用錢來換命,我只是滿足了他們把金錢帶入這場交易的是你們,不是我,從來就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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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價:
折騰了差不多一整天,等言先生一行二人來到醫院時,已經是子夜時分了。不過等到走進醫院,姜夜鶯不禁感慨,比起那些所謂不眠不休的市中心商場或步行街,這個空氣中永遠飄散着消毒水味的地方,纔是真正的不夜城。即使是在深夜,這裡的住院處依舊是連走道都滿滿當當,甚至在一些走道里都有病牀,躺在上面的人一些在痛苦地呻吟,一些則輾轉難眠,在旁隨侍的家屬一些表情痛苦,另一些則乾脆掩面哭泣。這一切的一切讓姜夜鶯感到有些反胃。
“怎麼?這就受不了了?也是,有私家醫生的富家小姐,是不太可能進過疾病高峰期時的醫院的。”言先生在病人與病人家屬之間穿行着,冷眼看着周圍的一切道:“我喜歡這家醫院的原因,就是這裡的一二樓接待的都是一些短期的,或者沒有多少油水頭的病人,所以常常人滿爲患;等到了三四樓,情況就要好上許多。而我們的目的地,是五樓,那裡纔是你們這些人該呆的地方。我們走這邊吧,這裡的電梯永遠人滿爲患,還是走樓梯來得快些。”
“這裡好像是地獄,到處充斥着了死亡的味道。”姜夜鶯道:“可你行走在其間,卻好像什麼都聞不到,是因爲你們言咒師註定和‘死亡’這個詞絕緣麼?”
言先生笑道:“怎麼就在貧民區逛了一圈,你就變得充滿詩意了?沒有人可以和死亡絕緣的,如果言咒師真的都可以長生不老,那爲什麼會落到只剩下我的地步呢?”
姜夜鶯問道:“爲什麼?你們不是已經通曉了生死,能操縱‘陽壽’了麼?”
“你其實已經猜到爲什麼了吧,聰明的小姑娘,”言先生用看穿人心的眼神回頭看了姜夜鶯一眼,笑道:“你每次有話要說的時候,鼻孔就會自然變大些。”
“啊?”姜夜鶯聞言趕緊湊手摸上自己的鼻子,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才上了當。
“真不知道該說你聰明還是傻,”言先生笑得更開心了:“有什麼話就說吧,是想接着計較甩了你的前男友,還是你父母的那碼子事兒?”
“怎麼?現在不嫌我問題多了?”習慣了言先生的說話方式,姜夜鶯現在也不像當初那麼容易動氣了,她笑着問道:“我想問的是,言咒消耗的到底是什麼?”
“爲什麼會想起問這個?”雖說不明顯,不過言先生的笑容還是稍微僵了一些。
“因爲我一直在想我們在‘跳樓’之前你說的話,你說‘沒有什麼東西是不需要代價的’,所以我就在想,你的言咒又是要花出什麼樣的代價。”姜夜鶯道:“你說過這件事你只肯用五個言咒,也就是說,言咒的‘代價’是個有定值的東西。然後和之前的事聯繫在一起,我就想到了一個‘東西’……”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麼,你想的也沒錯。”姜夜鶯還沒說完,言先生就接道:“言咒的代價就是壽命。人總說自己的活兒是多累,多折壽,但只有咱的活兒纔是名副其實地‘拿命換’的呢!”
“是啊,拿命換,只不過不是拿自己的命換,是拿我父親的命換。”姜夜鶯苦笑道:“讓我猜猜,一個言咒的代價是……兩年?”
言先生道:“不是所有言咒的代價都是一個價碼的,像是‘感’字咒就只要一年,所以爲了你們父女,到現在我已經花掉七年了……你問這些到底想做什麼?瞭解這些對你父親的一切並沒有任何的幫助吧?”
“所以你就選擇了做現在的事,用別人的命來幫別人實現願望,然後順便賺些差價?”姜夜鶯不答反問道。
“不是我選擇了命運,而是命運造就了現在的我。而且你到底問這些做什麼?”言先生第一次有些摸不透姜夜鶯的想法了。
姜夜鶯仍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擡頭指了指門頂的數字道:“我們已經到五樓了。”
“這應該是我的臺詞纔對吧?”言先生碎碎念道:“你現在已經不止是打斷別人的話,還開始搶別人話說了……總之我們到五樓了!”
李醫生和金佬們:
五樓是這家醫院的“特別護理”樓層,住在這裡的病人,醫生護士們稱呼他們爲“金佬”。這些曾經在各自的行業呼風喚雨,腰纏萬貫的大佬們都已沒剩下多少時間,已經註定要在這裡的私人病房裡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這些大佬現在就是那童話中產金蛋的鵝,哪兒也不能去,他們的那些子女親戚總是非常殷勤地隨侍在旁,卻只是想等着他爲他們產下最後一顆金蛋。
現在已是子夜時分,現在仍在當值的住院醫生一個樓層只有一個,而這個第五層,則不但一直保證有至少兩個住院醫生當值,還有兩名特聘的主治醫生輪班負責管理與應急,醫院對這一層的病人的關注程度可見一斑。
本來這兩位主治醫生是每週輪值早晚班的,但最近一年來,一位主治醫生好心地提議自己來值晚班,讓另外一位醫生一直值白班。那另一位醫生雖說知道晚上的“特殊收入”會多些,但能一直朝九晚五地工作更讓他稱心,他還在心理想說,他是有多缺錢,纔要每天做晚班賺這些“小錢”。
這個醫生不知道的是,這位後來被他們暱稱爲“小李夜貓”的李醫生,並不是因爲錢的原因才選擇這種永不見日光的生活的。
“來啦?比約定的時間晚麼。”當言先生二人來到服務檯的時候,李醫生已經支開了其他人,早早地等在那裡了。
“嗯,路上稍微出了點小狀況。”言先生和李醫生早是老相識,說話也不多繞彎子:“這次是誰?”
李醫生指了指右邊道:“06室的,姓王,是一個家族企業的開山老之一,估計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兒了。資料都在這裡了,油水應該還不錯。”李醫生說着遞給言先生一個文件夾。言先生翻了翻,點了點頭道:“還不錯,解決這次的問題已經夠了。這是你的酬勞。”說完言先生很帥地一敲響指。之前已經被知會過姜夜鶯非常莫名其妙地將那個“百寶袋”裡拿出來的一袋水果糖遞給了言先生。
“上上次是果凍,上次是巧克力,這次是水果糖……都和你說過了,這些‘意思意思’的酬勞就不需要了。”李醫生也有些哭笑不得,這時他也注意到了言先生身後的姜夜鶯:“怎麼?帶女朋友來參觀你的工作?你終於也準備正式和人交往了呢!”
“她只是一個客戶,和你當年一樣,”言先生轉身朝右走去,臨走前還指着李先生道:“還有別裝得和我的老友似的。”
“隨便,衣服還在老地方,工作愉快。”李醫生倒是一點都不以爲杵,說完還和言先生招手再見。
“你也會有朋友?”姜夜鶯驚訝地問。
“首先,我有朋友,不用那麼驚訝;其次,他不是我的朋友。”言先生說着從李先生說的“老地方”——送貨電梯旁的垃圾桶後面,拿出了一件醫生穿的白大褂,一翻一抖然後便套在了身上。姜夜鶯定睛一看,那件外套的胸口還彆着名牌,名牌上的名字是“何衛森”,好吧,至少比“郭文星”好聽些,姜夜鶯有些見怪不怪地想着。
“他不是你的朋友,只是你的客戶對吧?一個因爲你短了壽的人,爲什麼還肯因爲一盒水果糖替你辦事?”姜夜鶯有些想不通,她覺得這些言先生以前的客戶,應該誰都不想再見到他纔對。
“再首先,他不是因爲我短了壽,如果你沒有寧可折壽都要實現的願望,我也不會找上你;”言先生不厭其煩地解釋道:“然後再其次,我並沒有要他的陽壽,我偶爾也會做幾筆免費的生意。”
“你會免費幫人才奇怪,”姜夜鶯用一種“白癡纔會被你騙”的語氣道:“可能不是壽命,不過你一定是以那種‘如果你不替我做事,我就會要回那些壽命’的語氣逼着別人幫你做什麼事吧?”
“哎,說出來就沒意思了。”言先生神秘地一笑後,推開了06室的門。
房間裡有三個人,一個躺在牀上的花甲之年的老年男子,一個正在幫他做腿部按摩的女護工,還有一個架着一張躺椅裹着被子打着鼾的中年人。
護工先看到了言先生,言先生也沒說什麼,只是打了個手勢讓她出去。護工雖然沒見過這個醫生,但在上下級分級森嚴的醫院,一個護工還沒膽去頂撞醫生。她點了點頭便退了出去。
言先生走到躺椅旁邊,也不客氣,就一腳踹了上去,這一震把還在酣睡的中年人一下子震得給跳了起來。
還沒等中年人一嗓子叫出聲來,言先生伸手擋住了他的嘴,另外一隻手則在自己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在中年人耳邊低語了幾句,中年人立刻就徹底清醒了,朝言先生一個鞠躬,然後趕忙跑出了門外,在順手帶上門之前還和門旁的姜夜鶯低聲說了句“謝謝”。
他到底又想出什麼騙人的茬了?姜夜鶯實在有些佩服言先生,他似乎總能用一兩句話就騙得人兜兜轉。
牀上的老人一直睡着,但當言先生走到他的牀前,老人沒有任何徵兆地就醒了。他張開了雙眼,無力地看着眼前的言先生,沒有驚訝,沒有疑問,良久,他平靜地開口道:“你終究還是來了。”
言先生笑道:“爲什麼每個人看到我都是一個反應?我是來了,但我不是你說的那個‘終究還是來了’的人。”
“是嘛?”老人的反應依舊很平靜,他有些艱難地擡起手指了指言先生道:“如果你不是來帶我走的人,你怎麼會有一對黑色的翅膀?”
“黑色的翅膀?”姜夜鶯喃喃地重複了一遍,她定睛看了看,言先生背後哪兒來的翅膀?
“看來你是一個基督徒。”言先生柔聲解釋道:“每個人在將死之前都會有些幻覺。上次有個人說我頭上有佛光,你看我像禿頂麼?”
“那你是誰?死神麼?”老人看着言先生,問得很淡然,絲毫不憂慮言先生會對他做什麼。
言先生手託着下巴沉吟了一會兒,才道:“嗯,雖然我不喜歡那把鐮刀,不過某種角度來說,我和他也算是同行。只不管他只管收人命,我偶爾也會行善積德,給別人些命。”
“什麼意思?”聽到言先生的話,老人原本如一潭死水的眼中忽然發射出一種光芒,那是一種人掛在懸崖邊的枯樹之上,忽然看到半空降下一條救命繩索時從心底放射出的希望之光。
言先生看到了老人眼中的光,就知道這個老人並不想死,那事情就好辦了。言先生不答反問道:“你知道,我可以看到懸掛在你頭上的鐘,以小時爲單位來算的話,你的命也就是兩位數之間的事了。這你都知道吧?”
“我可以感覺得到,我的時日無多了。”老人艱難地扯動臉部的肌肉,無奈地笑了一下,“我有時都可以看到之前死在這裡的人的幽魂,他們會在我的耳邊低語,訴說着親人在他們死後多麼的鄙夷他們,嘲弄他們,將他們一生積攢的財產揮霍殆盡,還將已亡故的他們說成自己奢侈的始作俑者,詛咒他們不能得到平靜。”
老人的話說得姜夜鶯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放到一天之前,對於神鬼邪說之類姜夜鶯一定會嗤之以鼻,但現在她的母親是一個女巫,他的父親靠着一枚假造的古幣獲得了一世的好運,她眼前站着一個可以靠語言變成超人(雖然只有一會兒)的傢伙。所以即使這個房間裡真的有一個曾腰纏萬貫的遊魂,也不是多讓人驚訝的事。姜夜鶯慌張地到處張望,深怕會有一個半透明的傢伙從哪裡鑽出來。
“放心,這裡沒有什麼遊魂。”看出了姜夜鶯慌張的言先生少有地出言寬慰道:“這裡的人都是壽終正寢的,陽壽完結的人是不會以遊魂的形式停留在人間的,這八成只是可憐老人的幻覺。”說到一半,言先生忽然想到什麼,改口道:“當然如果那個人是因爲手術失誤致死的,倒是有可能有足夠的怨念將自己束縛在此,如果真是那樣,那他還真是一個可憐的老傢伙。”
“你到底是想安慰我還是想嚇我?”姜夜鶯有些崩潰地抱怨道。
“放心,即使這裡真的有遊魂,他能做的也最多就是給你託個夢,在夢裡嚇唬嚇唬你而已。”捉弄夠了姜夜鶯,言先生轉頭接着對老人言道:“轉回我們剛纔的話題,你現在有一個機會,能多在這個世界上滯留一年的時間,你願意麼?”
“我當然願意!”如果剛纔是光,現在在老人眼中充斥的就是飢渴,他甚至還微微地擡起了上半身,他的手抓住言先生的白大褂,不肯鬆開:“只要能離開這張病牀,哪怕只有一天,我都願意,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都願意。”
言先生微笑着拍了拍老人緊抓着他的手道:“我不是什麼神奇的魔法師,不能讓你健康,我只能撥動你的時鐘,讓它向後退一年,也就是說,即使你真的多活一年,在這一年內你遭遇的一切仍不會有改變——你知道的,疾病,痛苦,然後是無數不會讓病有任何起色的治療。即使是這樣,你也想要多在這世上痛苦一年麼?”
老人的手鬆開了,他愣愣地看着言先生,顯然在爲言先生的話語而感到掙扎。片刻後,老人釋然地點了點頭:“沒錯,我還是想多活一年,即使是痛苦的一年。那我需要付出些什麼?死神不會毫無理由地就給我一年緩刑吧?”
“再一次提醒,我不是死神。不過我也不是長着黑色翅膀的慈善工作者也就是了。”言先生說着從胸前口袋裡拿出簽字筆和便籤條,寫下了一個數字,伸手到老人眼前。
“死神也收錢?這個數字……”“是你總財產的十分之一,也是你個人能動用的所有現金數目的總額。”言先生打斷了老人的話,笑道:“死神也是受賄的,只要你找到正確的支付方式。在數字旁邊是你需要匯款到瑞士銀行的戶頭——你知道我們國家的銀監會不會喜歡那麼大筆的錢這麼直接地流動的。”
“也罷,反正我死了,這些錢也留不下不是麼?”老人嘆了口氣,然後便笑了:“你該如何延長我的壽命?在我頭上用狗血畫個什麼符咒麼?”
“那是驅鬼用的吧?沒那麼麻煩,你只需要在我問是否承諾……”
之後的發展就和當初他和姜華訂約時相同了,沉重的壓迫感,綠色的眼睛……只不過這次姜夜鶯學乖了,緊緊地貼着門站着,絲毫不想再體驗一次那種心肺都被掏空的噁心感。
大約一刻鐘後,言先生閉上眼睛冥想了一會兒,再度張開眼睛時,那詭異的綠色瞳孔便消失了。“好了,三天內我需要看到款目到達我的賬戶,不然我會回來要回你的命的。現在,享受你的新生吧!”言先生說完優雅地一鞠躬,便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
當言先生離開後,姜夜鶯在關上房門之前,忽然開口問道:“爲什麼?”
“嗯?小姑娘你說什麼?”老人轉頭看向姜夜鶯,笑得異常慈祥。
姜夜鶯看着一臉祥和的老人,問道:“爲什麼你要選擇繼續痛苦地活着?你該知道多出的這一年並不會讓你減輕任何的痛苦。”
“你看到剛纔躺在這裡的人了麼?他是我最小的兒子,”老人的笑容中多少有些酸楚:“他是我所有孩子裡最老實,最傻的一個,卻也是唯一一個肯在這裡陪我這個孤老頭子的人。”
儘管只是剛纔的匆匆一瞥,姜夜鶯也確實記得那張老實忠厚的臉,他那樣的人生在這種大富之家實在是不合時宜。姜夜鶯有些瞭解老人的意思了。
“如果我不看着他,如果我就這麼走了,我的那些一個比一個聰明的孩子會把我剩下的一切都吃光,而他會什麼得不到。”老人的眼中充斥着無奈,乾涸的眼瞼證明他的眼淚早已流乾:“我只是……只是不能就這樣放手走開,我只是不能……”
“我很抱歉。”姜夜鶯動情地抹了抹眼角,這時,老人那個傻兒子聽言先生說完後,歡天喜地地衝進了房間,抱着他的父親,在他耳邊低語着什麼,然後兩張蒼老的臉龐相視而笑。
“省省你自己的眼淚,給他們留些私人空間吧。”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的言先生走過來將姜夜鶯拖開,順手帶上門道:“而且那個老人也並不值得你可憐。”
“是啊,你那個言先生定理不是說了麼,富人都不值得可憐。”姜夜鶯眼眶還溼潤着,已出口諷刺道:“那對父子的感情遠沒有你冷血的定理來得有說服力。”
言先生一邊脫下大褂塞到垃圾箱背後,一邊鄙夷地笑道:“你認爲‘感情’有說服力?你以爲那個老人想活下來,真的是爲了他的孩子?”
“不然你以爲是爲了什麼?因爲臥牀不起很舒服?因爲醫院的服務讓他很享受?”姜夜鶯反脣相譏道。
“因爲他後悔。”言先生冷冷道:“他是一個成功的商人,甚至比你的父親還要成功數十倍。你認爲這樣的一個人,會用多少時間來關注自己最傻最木的孩子?當他領着他繼承他優秀血脈的子女們在商場大殺四方的時候,你以爲他不會羞於擁有這樣一個笨孩子?你以爲在他兒子這四十多年的人生裡,他父親會給與他多少的誇讚?……現在他成了個老人,癱在了牀上,他才發現只有這個被他唾棄了一生的傻瓜願意侍奉在他身旁,而那些他引以爲傲的精血,現在卻只顧着蠶食着他一生的成就。他後悔了,沮喪了,僅此而已。”
“但……但他現在想要補償給他兒子一切了不是麼?”姜夜鶯無法駁斥言先生的說法,有些無力地強調道。
因爲是在半夜的醫院,言先生很懂規矩地儘量不讓自己笑得太大聲,不過他捧着肚子彎着腰在地上蹲了好一會兒才笑着起了身:“補償自己的兒子?你是當真不懂人心呢!他只是想和真正愛自己的孩子多處上一陣子,讓他的最後一段路不再懊悔自己未曾被自己的孩子愛過而痛苦,想試圖證明自己的人生不是那麼的失敗罷了。”
“這只是你的想法……”“沒錯,正如那博大厚重的父愛也只是你的想法一樣!”
重新找到話題沒有一會兒,言先生又和姜夜鶯像是鬥雞一樣地鬥上了。而如同之前一樣,最後被鬥得詞窮的永遠是姜夜鶯。
“所以這就是你的生活方式?同樣的錢,你以十年的價格賣給我們,用一年的價格從其他‘不值得可憐’的垂暮老人那兒買來,然後用你那奇怪的邏輯把所有人描黑,好讓你自己的良心過得去一些?好證明自己做的事沒有那麼噁心?”姜夜鶯冷冷地總結道。
言先生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眼神漠然地看着姜夜鶯。言先生是個很奇怪的人,當他笑起來的時候,他是那麼的惹人討厭,卻有充斥着奇怪的魅力;而當他擺出嚴肅的面容時,你又會感到一種壓迫感,一種肅穆的有些令人窒息的壓抑。原本姜夜鶯還想多保持一會兒“冷峻的厭惡”的表情,但卻被言先生沒什麼表情的表情給嚇了回去:“……你,你想幹嘛?”
“首先,我做的事一點也不噁心,我的良心一向很過意得去——如果我有良心的話。”言先生面無表情地陳述着:“其次,我沒有想描黑過誰,只是你和其他的人一再地只想看到‘白色’的部分;最後,我從不通過陽壽來買賣金錢,我出售的是願望:你父親用命來換金錢,有人想用錢來換命,我只是滿足了他們。把金錢帶入這場交易的是你們,不是我,從來就不是我。”
姜夜鶯無法辯駁,完全沒有任何的理由辯駁。即使有,她也想不出來。她現在才發現,有時候說話並不需要太滴水不漏才能讓人無法回答,只要氣勢上足夠就可以了,而言先生顯然就是那種天生就帶着巨大氣場的人,如果他一直襬出那張嚴肅的臉孔,或許不需要什麼說辭,姜夜鶯都會相信他說的話,更何況他的說辭永遠那麼是那麼的偏激,卻又有理。
又是一陣的沉默,言先生在前面走着,姜夜鶯在後面跟着,當路過服務檯時,翹着二郎腿的李醫生還說了句風涼話:“喲,小兩口吵架啦?”引來了一憤恨一殺氣濃烈的兩瞥,識相的李醫生立刻拿雜誌擋住了自己的臉,他可不想當出氣筒。
走出了住院樓,到了醫院門口,姜夜鶯還是忍不住先開了口:“那我父親的事就這麼解決了?”
言先生似乎還是有些胸堵,但倒也回答了問題:“沒有那麼簡單,也需要做一些操作,一些錢會給你的父親,一些錢也要給你父親的債主們,還有一些要給那些債主的仇家……總之會有許多的專業操作,很多專業到我都不是很懂。”
“不過我猜你也有一羣非常專業的‘前客戶’是麼?”姜夜鶯心領神會道:“總之這錢一到你的卡,我父親的經濟危機就算是解決了,那也就剩下……”
“就剩下讓那幫殺手的主顧徹底‘安靜’下來這一件事了。”言先生說着忽然回頭看着姜夜鶯,“哦當然,我不會忘記還有另外一件事的。”
“你……什……”言先生這話鋒忽地一轉,姜夜鶯立刻變得手足無措起來。
“別以爲我真的會白做這一次工,也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剛纔開車的時候在注意什麼。”言先生指了指不遠處的旅店招牌,邪惡地笑道:“我們現在是不是應該去你之前看到的旅館,完成該‘做’的事?”言先生還特別在“做”字上加了重音。
“你你……我我……我纔沒有……”姜夜鶯臉憋得通紅,話更加說不通順了。
“我開玩笑的!”言先生露出了勝利的微笑:“我早說過,我是不會違背自己許下的諾言的。事情還沒完之前,我還不會碰你,你大可以放心。現在都幾點了,難道你準備一天一宿不休息,跟着我去砍人麼?還是先休息一下吧,姜大小姐。”言先生說着拍了拍姜夜鶯的肩,哈哈大笑着朝旅館走去。姜夜鶯愣在原地好大一會兒,才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然後跟了上去。
道格與活色生香:
這家旅店的老闆也是言先生的熟人——按言先生的說法,他是覺得在醫院的旁邊找個住地兒會比較方便,所以他也“善意”地幫助了這裡的老闆。看來言先生確實是這裡的常客,即使是這個時間突然出現,那些旅館的工作人員似乎也很司空見慣,都和他熱情地打着招呼。當然會有人對他身後的姜夜鶯都會多看兩眼,眼神中還會帶着少許驚訝。不過這些整天以待人接物爲生的老油條們,纔不會多問一句不該問的話,尤其是對一個擁有特殊長期套房的,連老闆都怕他三分的主顧。
言先生走進旅館就搭上電梯,到了3樓幾個靈活的拐彎,輕快地打開了312室的門,這些動作一氣呵成,就好像這裡真是他的家一樣。但在推開門之後,言先生的動作卻忽然停了下來,還衝着姜夜鶯作了一個揖:“你先請。”
“我纔不要。”姜夜鶯乾脆地回絕道:“爲什麼你不能多幫我要一個房間?還有你會這麼好心讓我先進?裡面不是養着一條大狗見人就咬,或者是什麼特別會嚇唬人的妖魔鬼怪……鬼曉得一個言咒師會在房間裡養什麼,我纔不要先進去呢!”
“哦,是嘛。”言先生一臉惡作劇失敗的失落表情,自己走了進去:“至於你說爲什麼不給你另叫一個房間,答案是不需要。你都是要和我同牀的人了,爲什麼還需要兩個房間呢?”
“呵呵,很好笑……啊,什麼東西?”姜夜鶯剛要反駁,忽然感覺到自己腳底突然一軟,像是踩到了什麼東西。言先生的房間裡會有什麼正常的東西?姜夜鶯急忙尖叫着躲開。
“另外,你的猜想對了一小半,我是養了一條大狗。”這時候言先生的聲音才悠悠地飄了過來。
是有條狗,一條應該是德國牧羊犬的狗。姜夜鶯對於狗也有不少的認識,德國牧羊犬應該是結實,敏捷,肌肉發達且充滿活力的,但言先生的這隻除了相同黑褐的毛色與狼犬般的長相外,幾乎沒有其他與德國牧羊犬相似的特點——它在地上懶懶團成一團,像貓一樣時不時拿前爪給自己頭撓撓癢,雖然算不上肌肉鬆弛,但圓滾滾的樣子顯然是營業過剩,至於敏捷和充滿活力……這大狗剛纔被姜夜鶯一腳踩住了尾巴,好半天它才擡起耷拉着的眼皮,懶洋洋地瞥了言先生一眼後,它便又閉上眼睛,完全連看都沒看一眼姜夜鶯。
哇靠,好拽的狗!姜夜鶯張大了嘴巴看着言先生,言先生聳了聳肩道:“你不走到它眼前,即使你砍了它的尾巴,恐怕它也懶得回頭。”
真是什麼人養什麼狗,這主從倆對周圍事物的漠視簡直到達了一定的境界。姜夜鶯不知從哪兒冒出的一股氣,她居然就蹲坐在了那隻狗面前,伸手去摸了摸狗的頭。
……沒有反應……
姜夜鶯有些生氣,便輕輕拍了狗頭兩下。
……大狗伸出爪子,嚇得姜夜鶯往後一縮,結果他只是撓了撓頭,然後繼續轉了個身繼續睡……
真和他主子一個鳥樣!姜夜鶯有些抓狂了,一個腦熱,手一握拳照着狗的腦袋就是一拳。
糟糕!我在幹什麼?它要是咬我怎麼辦?姜夜鶯立刻就後悔了,看到大狗難受地搖了搖頭,張開了眼睛,姜夜鶯趕緊往後退了兩步,四處張望起來。
大狗張開了眼睛,發現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陌生人,他眼睛難得地瞪大了些,還轉過頭看了看言先生,“汪”地叫了一聲。
“她是客戶。”言先生頭也沒回地說道。
不知是不是姜夜鶯的錯覺,這隻狗好像微微地點了點頭,然後以一種“你很無聊”的眼神看了姜夜鶯一眼,就繼續閉上眼休息了。
哇靠,這什麼狗啊?不僅聽得懂言先生的話,還會點頭,而且它還竟然會“不屑的一瞥”這麼高深的眼神表達?不止是言先生,自己連連他的狗都鬥不過,姜夜鶯無力地耷拉下了頭。
“別試着和道格鬥,它的懶可是我都敵不過的。”言先生說着拋給姜夜鶯一條毛巾:“去洗洗吧,社交名媛可不想變成社交‘臭’媛吧?”
“就一個管自己的狗叫‘DOG’的人,你也好意思說狗懶……等一下,你是說洗……洗澡?”姜夜鶯的臉又一下子紅了。
言先生感到莫名其妙:“怎麼?我又沒說和你一起洗,你的臉紅什麼?”
這個言先生看上去好像能看穿人心,但他根本不瞭解人家女孩兒的心思,姜夜鶯一邊泡在浴缸裡洗去這瘋狂一天的塵土,一邊自言自語地抱怨着。他難道不知道,如果一個女孩兒願意在一個男人住處洗澡,就等於是在暗示這個女孩兒願意做的更多麼?居然還那麼冷靜地說“你臉紅什麼”,發出這種邀請居然還能面不改色,他要不是風月場上縱橫的太久,就是根本不解風情。不知爲何,姜夜鶯心裡倒微微傾向於是後者。
姜夜鶯知道,自己遲早是要兌現自己當初許下的承諾,與言先生相見的,而現在言先生這種不溫不火,不急不躁的態度,反而讓姜夜鶯有些坐立不安了。一開始姜夜鶯還在猜測說言先生又在打着什麼鬼主意,而到現在她都快懷疑起自己是不是魅力不足了。
和言先生相處的時間越長,姜夜鶯越發現這個男人的一切都不像她當初想象的那樣。他似乎並不是一個自私自滿並孤傲的混蛋,他確實地在幫助着別人,他並沒有毀掉任何人的生活,至少不是以姜夜鶯當初想象的方式。
所有人都是自願的,無論是付出金錢的,還是自願折壽的,言先生並沒有逼迫任何人。
之前姜夜鶯認爲他或許把自己當成了一個高於他人的裁決者,一個賜予者,但事實上他卻也在親力親爲地履行着自己所作的承諾,這其中也不乏危險的情境,一個自以爲高人一等的人絕不會這麼做。
當然了,姜夜鶯對於言先生“擁有一套偏激的世界觀”的判斷還是正確的,他似乎永遠不會去相信人性中善的一面,認爲所有的善舉都只是某方面自私的另外一種表現方式。不過對人的不信任並不一定就是缺點,就姜夜鶯的觀點看來,上層社會的“貴族”們就沒有幾個是信任別人的,儘管他們表現的並不如言先生這樣裸。
想着想着,姜夜鶯自己都笑了。她知道自己在儘量美化着言先生的形象,畢竟她可不想自己的初夜送給一個混賬——即使他真的是,她也不願意這樣去想。而且他或許真的不是……好吧,他喜歡捉弄自己,撒謊欺騙所有人,他確實是個混蛋;但他從不違背自己許下的承諾,不欺騙與自己定下諾言的人,也從不對自己說謊,就這點來說,許許多多的人比他更襯得起“混蛋”這個詞。
姜夜鶯就這樣想着,想着,然後從浴缸中站了起來,擦乾了自己。接着,她就這樣着身子,一絲不掛地推開了浴室的門。
既然遲早是要來的,那就早些解決它吧,比起煎熬地等待,姜夜鶯寧可直面問題,解決它,即使這意味着自己要赤身露體地站在言先生面前。
雖然是這麼想的,但當走出了浴室的門,姜夜鶯還是久久不敢睜開眼睛。她可不想看到言先生翹着二郎腿,上下打量自己時的嘲笑眼神。
但足足過了一分鐘,整個房間還是沒有任何的動靜。奇怪,這房間也不算大,無論他在哪裡,都該看到自己了纔對啊!姜夜鶯狐疑着張開了眼。
什麼人都沒有。房間裡空空蕩蕩,什麼人都沒有。
一聲像是打噴嚏的聲音讓姜夜鶯的心一下子緊了起來,但當她回過身,她只看到那隻被言先生稱爲“道格”的大狗又“噴嚏”了一下,然後張開雙眼看着她,好像很有興趣知道眼前這傢伙到底光着身子在做什麼。
“你…你…你給我收起那副鄙視的神情!”有些羞憤交加的姜夜鶯開始衝着大狗吼起來:“你和你主人都是一個樣子,你們都是混蛋中的混蛋!你那混賬主人跑哪兒去了?”
等姜夜鶯吼完,道格像是真的聽得懂人話一般,擡高它的爪子懶洋洋地捅了捅,這大概就是人類行爲中的“指了指”了。姜夜鶯朝它“指”的方向望去,發現在那張雙人牀的牀頭小寫字檯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張紙,紙上好像還寫着些什麼。
“你可以放心地睡覺,因爲我還有事情要做,今晚沒有時間偷襲你。
不用管道格,它不會有心情理你的,除非你光着身子站在它面前,不然它連看都不會看你。
嗯,你不會真的光着身子吧?
——言”
在信的末端,言先生還很小學生地畫上了一個流着口水的笑臉,讓姜夜鶯恨不得立即將這張臉撕成兩半,她再回頭看了看道格,那隻大狗的表情用人類的修辭手法的話,那就是非常之“幸災樂禍”。
“唉,我估計在事情結束之前,我就被你們主從倆氣死了。”姜夜鶯無力地走進浴室,拿起衣服套了起來,又朝着天花板看了良久,掏出了衣袋中的手機,按下了快撥鍵。
“喂,爸?嗯,我沒事,很好。嗯,言先生他已經……”姜夜鶯一邊和父親通着電話,一邊掀開被子躺上了牀,在淚水與笑聲交織的一刻鐘之後,姜夜鶯枕着柔軟的靠枕,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是許久未有的熟睡,自從事情發生之後,姜夜鶯從未睡得那麼沉,那麼香過。姜夜鶯甚至以爲她不會再做噩夢了。
可惜人有時連自己的腦袋,也控制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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