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鈺最愛的, 便是她的笑顏,風姿綽約的清純模樣總能令他淪陷。他傻傻地看着她因自己而笑得搖搖晃晃,毫不矯揉造作的姿態太過美好。他緩緩上前, 紅着臉壯着膽子給了她眉心一吻。
傅瑤叫他驚得羞憤站起身來, 他的面容卻比她更紅, 他甚至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麼, 只垂手在一旁傻笑着。微風拂的他髮絲粘在了冠玉般的面龐, 癢癢地令他心神意動。她是慍怒了麼?他竟看不出她的心思,只瞧着她紅潤中帶着若有所思的嬌俏神態,分外的惹人憐惜。
傅鈺搔着頭嘿嘿一笑, 情不自禁地去拉住她的幼指:“瑤兒,隨我去看花吧。”
傅瑤本能地想抽開手去, 卻見那老嫗眼中閃出一瞬璀璨的光。念及二人心意, 總歸是停滯了掙扎, 展顏一笑:“阿鈺所邀,婆婆與靈湖同去纔算不辜負。”
老嫗大大咧咧地拐着靈湖的手臂, 一行人嬉笑着前往那棵石榴樹處。
傅瑤難以明瞭傅鈺此刻心中的滔天巨浪,他就這樣輕輕牽着她的幼指。心意相通的溫柔,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傅瑤的心,卻漸漸遊離在冷宮之外。那個將天下都盡收眼底的男子, 此刻在做什麼?迷離時尚記得的日子, 今歲卻不得不忘卻了。可她還記得他啊, 即便是恨, 也記得銘心刻骨。
傅瑤道不明自己的情感, 孤單時盼望,相見時傷害。
傅鈺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卻也未曾打攪,只靜默地指引着她早已熟稔的路途。他反覆地告知自己,能有今日,還復何求?傅鈺刻意將步伐放緩,只想晚些再將她的手鬆開。
行至石榴樹下時,傅瑤擡首望去。鋪天蓋地的火紅令她心生震撼,長生殿的一場烈焚以不過如此,熱烈地近乎要將天地萬物灼燒殆盡。瘋狂的綿延,刺目的烈性。如斯濃烈,而後竟也有滿堂的完滿。參天頎立的玉樹筆直□□,細細嗅來,還存着朝露春情的馨香。傅瑤笑着上前,雨水淋過的沃土鬆潤舒適,一瞬間,恍若天上人間。
她聽得了一語肺腑之言:“瑤兒,你便是我的天上人間。”
那是傅鈺含笑的聲線,帶着滿心滿意的柔情。她下意識地回頭望去,彎彎眉眼令她有一瞬的猶疑。她凝着眸望進他的眼瞳,傅鈺瞳中的她,杏眼桃腮,眉目疏淡。今日的她端莊秀雅,理智而又太過清醒。一個人望向另一人的目光,若未有迷戀,怎算傾心以對?傅瑤不禁暗自哂笑自己太癡,總無法正視眼前之人。她無端地想起那夜在冷宮中與傅歆的瘋狂行徑,她抵賴,她抗拒,卻也不得不承認她對他深深的迷戀。她對他的迷戀猶在,卻少了攜手並立的果敢。
正思襯着,傅鈺從背後輕輕擁住了她的腰身,溫暖的身軀卻激的她身子一噤。他的鼻息就在她的耳後,帶着幾分小心翼翼和隱隱的期待:“瑤兒,若有一日,你對皇兄情意已盡,可否換我來護你一世周全?我知你心中唯皇兄一人,可我會等。只要是你,等多久我皆甘願。”傅鈺對她的沉默亦不惱,只以更溫柔的語氣輕輕詢問:“可好?”
待她對傅歆情意已盡之日?傅瑤已忘了她對傅歆了無情意之時的自己究竟是何模樣。傅瑤在傅鈺面前總是極有理智,她不作回答,只淡淡問道:“紫蘭如何?”
傅鈺有一瞬的哽住,復而將她擁得更緊:“我從未與她有任何關係,何必提她?”
世人皆知拒絕與忽略一個不愛之人總是太過容易,傅瑤並未考慮良久,便緩緩抽離開了他的臂彎。傅鈺有一瞬的探身挽留,終是惶惶然收了手。
傅瑤退後一步,與他保持着一步之遙:“傅鈺,你若想護我周全,最完全的方式便是一切如常。”
傅鈺沉下眼瞼,有些不死心的期待:“瑤兒,你這是不願意了?”
傅瑤緩緩笑着,那笑淺淡地似要隨風而逝:“傅鈺,你明知這是不可能的。”
傅鈺的脣角劃過一絲絕望,不可控制地雙手製住了她的雙肩,語氣間已有哭腔:“爲什麼?爲什麼無論我做了些什麼,你都只告知我不可能?我對你的愛,不比皇兄要少啊!”
傅瑤被他的失去分寸冒犯,腦海中竟難以自控的浮現出那尊破碎的觀音像。她的笑,破碎的像要攝人性命。光怪陸離間,傅瑤在模糊中彷彿看到了她和他的結局。一個慘死,一個悽苦一生。血、滿地的血,皆出自傅鈺的命。
這樣的畫面太過逼真,似心魔般籠罩在傅瑤心間。傅鈺的臉上,全是血,還有淚,她就坐在一旁冰冷的地上嚎啕大哭。爲什麼?爲什麼自見到那觀音像後她就一直幻覺不斷?難道這並非幻覺,而是切切實實的預兆。不,不可能,即便真有那邪說之言,她亦抵死不信。
傅瑤失了理智地推開傅鈺的桎梏,一時間只覺頭顱鑽心之痛,雙手緊緊扣頭緩緩蹲下身來,她失了叫喊的力氣,只知淚水不住地流,卻不知爲何而流。傅鈺方想擁住她,卻聽得外頭一再熟悉不過的間細嗓音響起:“陛下駕到!”
那是李拓的聲音!
傅瑤並未恢復理智,只哆嗦着身子無聲地滾滾落淚。傅鈺最後望了她一眼,終是無可奈何地躲避於旁的大水缸之後。水缸之寬高,恰巧將傅鈺擋個正好。而當他方落腳之時,傅歆的儀仗已入了他的眼。
傅歆是一下朝便過來了的,明黃朝服上的九爪金龍獰態橫生,怒目圓睜的威嚴落在哭得狼狽的傅瑤眼前。血,在血的中央是一條極威壯的金龍,擡起尖利的爪劈碎了一塊璞玉。傅瑤一生最愛璞玉,玉碎的那刻,她近乎癲狂地放聲大哭:“不!”
她的失聲痛哭令傅歆一瞬所有的孤傲皆不復存在,他失了分寸地趕忙蹲下身來,不顧一切地將她摟入懷裡。她的瘋狂和痛哭尚未停滯,毫無理智的哭嚎令他心痛的方寸大亂。她的眼前是什麼,她怎麼看不清?九爪金龍,將她緊緊託在手心,捨不得捏碎,卻永遠地合上了手掌。金龍要將她的一生困頓於他的掌心,無窮無盡的黑暗。
傅瑤幾乎拼命地哭着,要抵抗這樣的結局。她死死拉住了傅歆的衣襟,樹上的石榴花連綿一片,灼燒了她心中僅存的方寸之地。她不可控制地將滿是淚水的臉龐埋入了他的胸懷,觸碰到他的那刻,她竟有些無法言說的安定。
她抽噎着,抖着身子,她判不明眼前之人是誰,只低低地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帶我走…”
傅歆飛快轉頭,幾乎不加任何猶豫地衝李拓大喊:“來人!送朕與淑妃回宮!”
李拓一時怔忡:“淑…淑妃?”
未等傅歆再出言,李拓便反應過來,忙吩咐了二大力內監上前擡傅瑤上轎,傅歆卻搶先一步將她攔腰抱起。頓然騰空的失重感令傅瑤恢復了些許意識,眼前人的眉宇間盡是焦急與心痛。她的眸,深深望進他的眼底。他的眼,是她永生不會再遇的海。
她的眸是亮晶晶的,欲伸手去觸碰他的面頰,卻始終無法用力。她疑這是夢,卻怎麼都不願醒來。深深閉目,脣齒相碰着說出了她早想說出口的那句。
“歆,原諒我…”
然後是失卻了溫度的沉睡。
傅瑤睡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幾乎忘了周遭的一切。再醒來時,已然置身夕梨宮了。
她的嗓喉已是乾涸,掙扎着欲起身卻被大喜過望的靈湖重又扶了回去。理智一瞬回至腦海,忽而睜眸打量着周遭的景緻。垂落而下的月影紗縵,描金繪銀的紅木桌几,那盤下成一個‘生’字的殘棋。夕梨宮的一切一切,都活生生呈現在了眼前。
傅瑤幾乎不可置信,她竟就這麼回來了。而她爲什麼回來,卻一無所知。
靈湖忙將晾得剛好的極品毛尖兒送至傅瑤脣邊,含淚笑道:“娘娘快潤潤口吧,如今已是苦盡甘來了。”
傅瑤有些恍然地將茶水送入口中,溫熱的水沁入嗓喉,她才覺着自己是真真正正活了過來。靈湖接過杯盞,復而歡喜道:“娘娘您還不知呢,你昏頭之際,是陛下親自去的冷宮將您抱了出來,當即就封了您爲淑妃。奴婢瞧着,陛下是真心疼娘娘的。”
“淑妃?”傅瑤心下一縷酸澀劃過,復而緩緩道:“淑妃,婉約賢淑的妃子呵。”
靈湖有些不明所以,傅歆得了消息,便匆匆入了殿來。見傅瑤倚着牀頭的若有所思之態,忙上前輕輕將她攬入懷中。傅瑤瘦弱的身子一噤,四肢僵硬掙扎不得,亦不知如何言語。
傅歆寬闊的胸膛靜靜地暖着她冰冷僵硬的身子,語氣間盡是無盡的愛護與無奈的疼惜:“瑤兒,你瘦了。”
傅瑤心裡有那麼一絲裂縫緩緩癒合,她的眸靜靜與傅歆相對,帶着不解與困惑:“淑妃…”
傅歆擁着她,脣角有堅毅和佔有一閃而逝,他衝她低低笑着,語氣間卻是不可抗拒:“淑妃,淑靜懿德。是朕對你的期望,也是告訴你,母女的性子慣是相像。安懿乃內斂淑女,她的母親,想來也是如此。”
傅瑤靠着他,抿了脣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