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林笙照例前往流坤宮給皇后請安。因着小桃的事,林笙昨夜睡得並不好,眼底也有了烏青。
靈芝蹙眉看着鏡中憔悴的林笙,心疼的說道:“小姐昨夜勞累,今早還要給皇后那老女人請安,傷了身子可怎麼好?”
林笙本來沒精神,一聽到那聲‘老女人’也樂出了聲,頓時感覺清醒了幾分,佯裝生氣的拍靈芝的手一下,嗔笑道:“就你多嘴。”
靈芝見林笙沒有怪罪,雙手竟也變得靈活起來。喜滋滋的給林笙梳了個拋家髻,顯得林笙溫婉大方。見林笙露出了淺笑,又趁熱打鐵的拿出前日傅歆私下賞的翠蓮七彩瑪瑙對釵給林笙別在發間,笑道:“小姐打扮起來可真好看,奴婢瞧着不比蕭貴人遜色。”
林笙用食指戳了戳靈芝的腦袋:“你呀,是越發放肆了。”
靈芝淘氣的笑着,扶着林笙往流坤宮走去。
今日林笙起得早,到的時候皇后還未梳洗完畢。碧苓傳話來讓林笙在門口稍待片刻。林笙也不急,見流坤宮門前的迎春開的爛漫,便攜了靈芝一同觀賞。
不一會兒蕭婕也到了,與林笙親厚的說話。皇后卻遲遲沒有消息,心急的蕭婕遣人去問。等了好久卻被告知皇后身子不適,今日不必去了。蕭婕白白等了好一會兒卻被放了鴿子,心下也是惱火之極。面對碧苓一臉虛僞的抱歉,蕭婕伸出削蔥尖一般白嫩纖長的手指按了按頭上的珠翠,在晨光下襯得的明豔多姿,臉上的笑意卻比珠翠更冷,淡淡道:“那麻煩碧苓姑娘代我問候皇后。”
碧苓謝過後轉身回了流坤宮,林笙見左右無事,建議蕭婕順路拜見太后也好。蕭婕想了想,點點頭表示同意。
壽仙宮。
果真是太后所居的地方,古樸,華麗,而不張揚。是林笙喜歡的感覺。偌大的庭院中種的並非宮眷慣愛的嬌花,而是棵棵直立四季常青的松柏。這些松柏生的極好,種植的密度又大。連綿起來真有種重巖疊嶂,隱天蔽日的氣勢。而要說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又完全不確切。壽仙宮坐北朝南,是上好的風水之地。上午時分陽光充足,中午時分又涼爽宜人。這樣絕妙的地勢,也只有後宮之主可享有了。
林笙與蕭婕客氣的叫若梓姑姑同傳,不多一會兒就得到了捷報,二人相視一笑,一同進了壽仙宮。
壽仙宮正殿中瀰漫着檀香的氣息,聞之讓人安寧下來。林笙知道太后明裡暗裡照顧了自己不少,不管是爲了維持太后應有的氣度,還是真的對自己有好感。林笙都心懷感激的誠心叩拜了這有着至高無上權力的老嫗。林笙與蕭婕的禮數好,太后好像很開心,讓二人起來時的語氣也格外慈祥。
林笙規矩地站起身來落座,這才發現原來傅歆也在。他今日一身白底青花紋錦袍,並不華貴。但襯得他的面龐有了幾分溫潤的弧度。林笙認爲平素黃袍加身的傅歆威儀萬丈,卻缺了一點親和。今日這樣的裝扮倒像是普通貴族的親王貴胄,充滿雅趣。
傅歆微笑着朝林笙與蕭婕點了點頭,林笙淺笑,低下頭去不置一詞。
蕭婕今日被皇后戲弄,心下憤憤不平。眼下她是傅歆最寵的妃子,又在太后面前。打定主意定要參皇后一本,來出自己的一口惡氣。蕭婕是何等人物,戲演的那叫一個絕,加之絕美的容貌。雙眉緊蹙,白皙細長的指尖扶住額頭,貌似痛苦的低低一聲‘哎喲…’真是楚楚可憐,讓人爲之心顫。
傅歆很快注意到了蕭婕的不適,關切的問道:“可是有什麼不舒服?”
蕭婕聽到傅歆的關懷,更是委屈的梨花帶雨。連同太后都以爲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忍得說道:“蕭貴人,你若是有什麼委屈,儘管和哀家說。哀家和陛下定爲你討回公道。”
蕭婕委屈地咬脣,拿帕子拭淚,抽噎着說:“臣妾只是身子不適,讓太后娘娘和陛下見笑了…”
太后敏銳地感覺到事情沒有那麼簡單,頓了頓,道:“林選侍,哀家一向喜歡你穩重。你來說怎麼回事。”
林笙起身福禮,道:“蕭姐姐身子一向不錯,臣妾也不敢妄斷。今日突感不適,許是方纔在皇后娘娘殿外站久了,勞累所致。”
傅歆與太后的臉上閃過一絲狐疑,林笙在原地不敢起身。過了幾秒,林笙聽到太后輕輕地嘆了口氣,無奈的道:“起來吧。”林笙起身,與傅歆的目光不期而遇,看到傅歆的眼底全是厭惡的瞭然。
太后喝了口茶水,面色不甚很好,安慰着蕭婕道:“皇后有做的不對的地方,蕭貴人受了委屈。哀家着人給你開副藥回去吃吃,再給你兩匹新來的緞子吧。”
蕭婕連忙謝恩。太后看了看林笙,親切的笑道:“你怎麼不爲自己求點什麼?”
林笙知道太后關心自己,再次福禮道:“臣妾知道自入宮以來,太后娘娘一直對臣妾多加照拂,臣妾感激不盡。既有太后的庇佑,臣妾別無他求。只盼着太后娘娘福澤萬年,臣妾也得以安穩度日。”
這就是太后喜歡林笙的地方,聰慧,知道感恩,且一點就透。太后滿意的點點頭,道:“林選侍的話哀家記下了,時候不早,你們先退下吧。”
林笙與蕭婕福過禮後離開,林笙突然感覺好像掉了個什麼東西。剛要回頭撿,卻發現傅歆已經先自己一步撿了起來。
林笙看到傅歆的臉色陰晴不定,傅歆驚訝,錯愕,直至怔怔的望着自己不言語。林笙從未見過這樣的傅歆,記憶中他總是平靜到冷漠的樣子,不似現在這樣失了分寸。林笙不由得問道:“怎麼了?”
傅歆將手中的物件展於林笙眼前,林笙定睛一看,正是小桃的那枚玉佩。林笙早就猜到那是皇家之物,卻沒想到事情來得這樣快。此刻看到傅歆的反應,更加證實了自己的想法。傅歆盯着林笙的眼睛,好似要把她揉進去一般,怔怔的開口道:“你可知道這是瑤兒的東西?”
林笙愣了,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竟愣在那裡不出聲,傅歆沒有理會這些,盯着她,繼續說道:“它爲什麼會在你這裡?”
林笙懵了,正想着怎樣回答。卻沒想到太后竟激動地從高座下來,不顧安危地一個踉蹌栽到林笙跟前,若不是蕭婕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只怕是要摔個好歹。太后拿過傅歆手中的玉佩,仔細觀察撫摸着上面的紋路,一時間淚水如傾盆大雨般傾瀉而下,她緊緊地握住林笙的手,用心打量着她的眉眼,滿眼都是慈愛,喃喃的說:“若哀家多看你一眼…怎麼會相信你不是哀家的女兒?”
林笙頓時五雷轟頂,原來小桃是太后的女兒…怪不得生的那樣漂亮。太后失去了女兒這麼多年,如今尋了來的欣喜激動林笙可以理解。可林笙不能搶了原本應屬於小桃的一切,思慮片刻林笙決定說出真相。剛要開口卻被傅歆制住。傅歆扶着太后說道:“母后,瑤兒尋回來是好事,兒臣想與她說說話。母后今日勞累,還是去歇着吧。”
太后看了看林笙,轉顏笑道:“也好…哀家剛剛也怕是將瑤兒嚇到了,瑤兒,你去和皇兒聊聊。明日來看哀家。”說罷撫了撫林笙的手,林笙淺笑:“好。”
金龍殿。
傅歆經過一番調節後平靜下來,認真聽完林笙的說辭後決定秘宣小桃。
林笙跪的久了膝蓋有些發麻,傅歆寵溺地笑了笑,向她伸出手。林笙笑着被他拉起,入座。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傅歆好似自言自語地說:“林笙,其實朕不想你是瑤兒。”
……
這時李拓突然張皇失措地跑進金龍殿,唐突冒失地跪下喊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傅歆皺眉道:“怎麼回事?起來說話!”
李拓悲拗地喊道:“小桃姑娘死了!”
“什麼?!”林笙與傅歆幾乎同時站起來大聲問道,滿臉的不可置信。
林笙怎麼也想不出所以然,早上出門時還活蹦亂跳的小桃,前日還在偷吃東西的小桃,馬上就要認祖歸宗不會再爲人魚肉的小桃…自己那麼喜愛的妹妹,怎麼可能就這麼死了?林笙直搖着頭對自己說着絕對不可能的話。傅歆尚有一絲理智,朝着李拓問道:“怎麼死的?”
李拓難受的說:“奴才看她身上全是傷,應該是被打死的…至於是誰,奴才真的不清楚啊。”
林笙慌忙給傅歆跪下,抓着傅歆的衣袍,哭喊道:“陛下,小桃死的冤枉。請陛下徹查此事,還小桃一個公道!”
傅歆也難過,自己找尋多年的妹妹就這麼被殘忍的活活打死,憤恨,無奈。他很理解林笙的心情,安慰着道:“朕知道。”
傅歆頓了頓…因痛苦而空洞的眼瞳從遠處落到了林笙身上,林笙擡頭望去,看見他眼底全是複雜的神情,她問他:“那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了,我們怎麼說…”
傅歆的神情更加複雜,他看着林笙的臉,好像極力要去撇開什麼東西。嘴上卻淡淡的說:“太后怎麼會知道?”
林笙懵了,輕輕地語氣好似夢中的囈語,看着傅歆難以捉摸的表情,林笙總感覺自己飄在雲端,喉嚨也變得乾澀起來,她癡癡地問:“可是小桃已經…這是不可能改變的事實。”
由於林笙的仰視,此時的傅歆顯得格外高大。從他嘴裡吐出的每一句話都顯得分外沉重,他的臉上又浮現了面對陌生人時的倨傲,那是他自我保護的方式。每當這時林笙都會覺得他異常的陌生。傅歆居高臨下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太后的眼裡,你是傅瑤。所以只要你做了傅瑤,小桃的事,太后也沒有必要知道。”
林笙驚了,錯愕的擡起頭,定定的看着這個讓她傾慕的男子,他是君王,可不能這樣不講情理。林笙的情緒也變得激動起來,對着傅歆叫嚷道:“可是臣妾不是!”
傅歆不喜歡自己被人否定,更何況她只是他的妃子。就算自己對她有好感又如何,她依舊不該這樣放肆!他的決定被忤逆,也變得怒不可遏起來,朝着林笙吼了回去:“難道你要讓太后知道真正的傅瑤死了,然後你是個冒牌貨?!”
林笙被他吼得噤了聲,強烈的自尊不容許她在傅歆面前掉眼淚。她拼命地忍着,雙肩不停地抖動。她擡頭望着傅歆,告訴自己那個男人從今以後或溫柔繾綣或無情無義或芙蓉帳暖與自己都不再有任何關係。她咬着牙,定定地看着傅歆俊挺的側顏,忽然可悲的發覺此時的自己狼狽的與那夜哭求傅歆的皇后有什麼分別?終究是不被珍惜隨意丟棄的棋子罷了。林笙苦笑着拜下,嗓音中滿滿的沙啞,恭謹的將頭結結實實的磕在冰冷的地磚上,道:“臣妹傅瑤告退。”然後再拜,離開。
夕梨宮。
林笙下令斬殺所有與小桃有過過節的宮人,爲首的幾個處以凌遲極刑。林笙還未冊封公主,順利下令也是得到了傅歆的默許。行刑的時候,林笙特意前去觀看。鮮血淋漓的場面林笙竟並不害怕,只覺得痛快。她望向天空,淡淡的笑了:小桃,她們敢欺負你,我就要了他們的命。
夜半時分,林笙躺在榻上,雖一再控制自己不去想,傅歆冰冷的面容卻還是一次次出現在自己的腦海,擾得林笙幾乎瘋了。林笙裹緊被子,死死咬着牙不讓淚水掉下來,不讓自己爲那個男人哭。
林笙抓緊被褥,汗水一點點沾溼了裡衣,彷彿心理暗示一般一遍遍的告訴自己:從今以後,只有傅瑤,沒有林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