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北豐湖畔,他薄脣輕勾於一池水月之濱與皇兄共話未來;
那一夜,東離高殿,她面色平靜於一樹藤蔓之下與少將訂立契約。
那一夜,夜涼如水,明月高懸。
那一抹月光,
是深宮內院,氤氳水汽間,離了青絲置於梳妝案前那金玉寶釵上的一點明亮;
是前朝御前,肅穆幽深中,隔了外世閉於戌末亥初那宮闈重門前的一束銀白。
是大泱以北,寧靜御湖邊,映耀了漫天繁花落入那淺茶眼眸中的一抹豔色;
是東離寒地,西北行宮內,沉浸了多年謀算傾斜在緊攥大掌邊的一地蒼涼。
那一晚的月光,清冷灑在大泱七國廣袤無垠的大地上,
同一片月色下,或心如止水,或志在必得;或靜觀乾坤,或怒不可遏,
一個個,此間局中人,共赴一臺戲,
天下七分,東離始亂,六國沓來,狼煙,將起。
——
東離聖上遣國書,立皇詔,於大泱七國選德才兼備文武雙全者赴東離駙馬大選,經比試脫穎而出者,納爲東離駙馬,配東離瓏瑜公主。
上諭一出已近半月,近日京中卻是謠言四起,曰東離瓏瑜公主與當今聖上關係過密,實已超出叔侄情意,有悖倫理綱常。
傳言曰,東離瓏瑜公主早已過及笄之齡,卻仍時常夜宿帝君寢宮明安殿,與當今聖上同榻而眠,如此逾越叔侄關係的行徑,實有辱天家顏面。
更有甚者,謠傳先前聖上寵妃淑貴妃之死,乃是因其無意撞破聖上與公主苟合醜事,被聖上私下處以極刑,再以病逝厚葬,掩蓋事實真相。
如此污穢不堪的風言風語,竟是在東離皇都愈傳愈盛。只是重罰嚴懲,卻管不住人心碎嘴,反有欲蓋彌彰之意,一時謠言滿天飛,大有傳出東離傳遍七國之勢。
這樣的言論即便是身居深宮也定會有所耳聞,但幾日來公主卻仍是一副尋常樣子吃喝寢宿,重雲殿亦沒有少去,完全不顧四周隱隱透着深意的目光。前日,就連久居別院不問世事的德太妃亦是傳了公主過去,一番談天之中處處試探,公主卻是當毫不知情一般應對了過去。
雖然公主面上什麼都不說,但是看着公主近日愈發沒有笑容的臉,樂桃心中很沮喪,想了她能想的一切辦法哄公主開心,卻是不見起色。
又是一日,午後公主在寢殿內室小憩,寫意在外室侍奉,吱呀一下殿門打開,樂桃輕手輕腳溜進來。
寫意看看她,微蹙了眉:“這幾日怎麼老不見人影,公主身子不好身邊離不得人,有什麼事非得這會兒子做不可?”
寫意這幾日也是心情煩躁,開口自是語氣不好,樂桃愣了一下嘟了嘟嘴,委屈道:“我沒亂跑,是去後廚給公主燉雪玉蓮花羹去了…公主這幾日不是心情不好麼,我就想着吃些好吃的興許能開心一點…”
望着對面那委屈深深的小眼神,寫意嘆出一口氣,倒是錯怪了她,伸手輕拍了拍樂桃的手以示安撫,寫意放柔聲調:“你這丫頭倒是有心,是我錯怪你了。”
嗯,樂桃輕應一聲,在桌前坐下,神情黯淡:“公主這幾日看着愈發憔悴了,身子還沒大好,又遇上那些破事…”
見寫意不答,她又長嘆了口氣:“若是蕭將軍能長來凌霄殿陪公主就好了。”
寫意聞言淡看她一眼:“怎麼說?”
嗯?樂桃哼了一聲,輕言輕語:“公主不是喜歡那蕭將軍麼,那日公主約將軍見面,笑得那麼開心,自從圍獵回來公主幾時有那麼開心過?若是蕭將軍能常來,公主身子肯定不日便能大好。”
ωwш ★Tтkā n ★C○
寫意看她一眼,樂桃這個丫頭雖然靈巧卻也最是單純,箇中深意自是不便與她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寫意未經細想淡淡開口:“公主這個樣子也未嘗不是好事,凡事都憋在心裡強顏歡笑更是傷身。”
沒頭沒腦一句強顏歡笑,樂桃聽得一愣,用她的腦子想了一陣突然反應了過來,一激動脫口而出:“那蕭將軍莫不是聽信了那宮外謠言,不要我們公主了吧?!”
此話一出,寫意大驚,剛要壓低聲音斥她一句,便聽內殿傳來了一陣輕響。
“在說什麼?”
清冷女聲,聲線平緩,淡淡從內殿傳來,寫意樂桃均是一驚,垂首從門廊繞進去,只見公主一身白衣坐在牀沿,一雙冰涼鳳目幽幽看過來。
兩人將頭垂得更低,餘光瞥見公主起身走到梳妝檯前,殿內壓抑冰冷的氣氛鎮得二人大氣都不敢出,特別是樂桃。
“在說什麼?”在梳妝檯前坐下,公主又問了一遍,聲音更冷了。
身後,樂桃咬脣,一下跪倒在地:“奴婢該死,請公主責罰。”
轉身,一雙冷眸將跪在身前的侍女看了看,半晌,才聽上位傳來清冷女聲:“今後本宮不想在這凌霄殿再聽到一句有關那謠言的話,違者重罰,記住了嗎?”
寫意也跟着跪下,二人垂首叩在地上:“回公主的話,奴婢謹記公主訓示。”
“嗯,”回眸轉身,輕執起桌上那枚白玉簪,纖長玉指輕輕劃過瑩潤簪身,“樂桃,你不是燉了雪玉蓮花羹麼,去端來,本宮正好有些餓了。”
雖還是神色清冷語氣平淡,聞言樂桃卻一下子高興起來,抹了抹眼角滲出的星點淚花,咧嘴一笑:“奴婢這就去,公主稍等,馬上回來!”
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傷心容易開心也快,寫意看着那風風火火跑出去的背影,淡淡勾脣,持了案上長梳,輕輕梳起眼前那一頭如瀑青絲。
鏡中,那消瘦不少的清麗容顏褪去了嬰兒肥,柳眉鳳目,肌膚勝雪。微微削尖的下顎,輕輕上揚的脣角,那隱於眉間淡淡疏離的氣質更添神韻,稱上近日周身愈盛的傲然之氣,蛻變過後的公主殿下,如今便像是一樹臨風而展的江岸雪梨花,孤高傲世,絕美凜然。
纖細梳齒緩緩沒入青絲之間,良久,聽那淡淡聲線從身前傳來:“寫意,那盛傳京中的謠言,你有何看法?”
長指輕撩起一縷髮絲,寫意輕聲開口:“回公主的話,此番謠言在駙馬大選前傳出,且有愈傳愈盛之勢,想必背後定是有人操控,意在阻撓駙馬大選順利進行。”
擡眼將鏡中少女望了望:“公主可有應對之法?”
“無需應對,這樣便很好。”
銅鏡之中那少女還是一副淡然模樣,輕勾了脣角。
“聽信謠言之人,太蠢,本宮不屑於要;吝惜面子之人,太迂,本宮亦不屑於要。那爲求真心而來的人,聽了這般風言風語,想必亦是望而卻步了吧,這樣正好,又去了一批軟弱無用之人!此番,那蠢的,迂的,無用的,全都篩了去,剩下的,又會是些什麼人?”
一番言語,說到最後竟是帶上明快之意:“剩下的,便是那些不畏人言冷情無心爲了名利權勢一切皆可捨棄之人,如此,不是正和了本宮心意?”
話落,一抹豔色自脣角輕溢開來,銅鏡之中,那雙妖嬈鳳目閃現動人光亮,燦然若星,懾人心魄。
——
東離皇都,丞相府,廂房內院,空氣中浮動濃郁藥味,一老者側身躺在塌上,室內光線昏暗。
木門吱呀一下被推開,一縷光線透進來,下人立在門口低聲稟報:“大人,宮中的御醫大人來問診了。”
牀上老者沒有回頭,一動不動,開口攆人:“老夫無用,枉費聖上一片苦心,這病恐是好不了了,御醫請回。”
良久,身後卻是靜悄悄的,不見房門關上的聲音,老者終是忍不住,一下回過頭來:“老夫無需…”
話說到一半,卻是生生抑住,眼前那負手而立的男子,斜眉入鬢,眼眸深邃,鷹勾狀的鼻翼棱角分明,一抹刀脣暗含冷意。
“…王…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