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引夢石不可以快進，不可以重放，我撐一雙睡眼看着玄衣天尊抱着紅衣女子進入大殿，是寬衣入睡，還是繼續欣賞，有些猶疑不決。
畫面一閃，恢復空無一物的明鏡狀態。
我惱怒地瞪向不速之客。
子懿立在榻邊，不淡不閒地垂視我。
我淡淡道，“鬼君賴在弄月樓十日，可算是養好了傷，不該回蒼翊小築休寢了麼？”
玄袍從他肩頭滑落下去，他勾脣，頗爲解意一笑，“曾允過卉娘，好好好補償的。”
我驚，捂住衣襟，“鬼君不要亂來，葵水已至，這身子恐怕有些承受不住。”
他俯身湊進我，“不是還有十日麼？”
斷續膏將骨頭甫一接好，這傢伙便使了催化之法，用一天的調息恢復如初，嗚嗚，這樣的苦日子何時纔是頭哇！
如願以償後，他溫存地擁着我，修指一下下撫我的亂髮，“阻斷了的夢，今夜再夢，如何？”
我想了想，斟酌道，“天尊願爲小罌罌領罰，小罌罌心中的寒冰恐怕融化了一大半，不如了結他們一個圓滿，至於罰麼，那誅仙台可是個吃仙人的魔窟，做做樣子也就罷了，天尊假裝躺個百年，實則與小罌罌幽會，情分更加深濃，且多了偷偷摸摸的刺激，鬼君覺得如何？”
子懿一聲輕嘆，“若是這樣，該有多好？”
我忿忿道，“夢境是鬼君造的，鬼君故意讓卉娘傷懷，哼，以後的夜晚，鬼君自行解決吧！”
他將我摟得更緊，曲指向上一彈，擴張開的黑色花瓣向內合攏，遮住了夜明珠的光亮，房內一片漆黑，他聲音低沉，充滿魅惑磁感，“我僅僅知道你會夢到些什麼。”
我頓覺泄氣，頭枕在他懷上，睡意朦朧地嘟囔了一句，“那還是不要做夢了。”
不長不短的百年，一路拼殺走來，我忍受住百般坎坷痛苦，除了情殤，那真是剜人心骨的東東，來時無法拒絕，拒絕也終究無法斬斷，最後苦不堪言的還是自己。
夢境延續。
天尊冷着臉，進入觴曲大殿後，終於將我的穴道解開，我怔怔地望他，卻忘了自己原本要說些什麼。
原以爲他會責罰我幾句，然而，他只是坐下來，吩咐小僮倒酒，一杯杯飲下。
良久，我忽然笑了，“縱使上一世有過一次親密，也虧是你強了我，而我答應作你的娘子，不過是爲了讓你歸還我辛辛苦苦孕出的赤血珠，天尊莫要太過於認真了。”
他平靜地看着我，淡淡道，“闖禍的是你，天庭定然不會就這麼放過，這三日內，我會爲你安排一個好的去處。”
我心底一柔，面上仍是笑，我唯一願意去的地方，是誅仙台。
三日中，他在榻上反覆折騰我，怎麼也要不夠。
紫薇大帝來尋過，被結界攔在了外面。
三日，在夢中一晃而過，一面滿足，一面殘酷。
他橫抱着我，淡淡掃了一眼梨花帶雨的小僮，“哭什麼，又不是灰飛煙滅回不來了。”
他將我送到魔尊梵韜決的冥魑窟中，託他照顧我，直到他養好元氣那一天。
梵韜決看也未看我，攬過一個出落得清麗又妖魅的碧衣女子，爽朗大笑道，“子懿君，當年我們並肩攜手，方纔在天地初開的紛亂中存活下來，結果麼，你接受封神，我自願爲魔，從此好友疏途，這千年從未相互造訪過，不料你爲了一個女妖竟自甘墮落，自個兒跳那誅仙台也就罷了，還將心上人帶到我洞中，這要是傳出去，我魔尊從一而終的名聲恐怕要毀了。”
那女子在他懷中依偎得甚溫存，身子輕輕扭動，仰首，含嗔帶怨地看着他。
他撫着她的背，示意她安心，好一副繾綣的鴛鴦圖。
天尊喝下一口茶，幽幽道，“不過是尋一個庇佑，魔尊勿作它念，怎麼堵住那些口風，相信你自有辦法。”
碧衣女子目光含毒地吵我望來，“那麼，讓卉娘以侍女的名義待在我身邊即可。”
我雖然被子懿點了穴，囚禁在他懷中，仍不甘示弱地對視了回去。
她卻不滿地叮嚶了一聲，攀着魔尊的懷，“她瞪我。”
梵韜決終於看我一眼，含着護犢的意味，“夫人既到本尊這冥魑窟來，就該遵守一下規矩，莫像在天宮一樣攪出什麼亂子來。”
我甚無語，是誰先眼神不好了？
天尊垂視我，“奴欒人挺良善友好，你莫要跟她過不去。”
良善友好？我更加無語，果然，男人與女人的眼色是大相徑庭的。
奴欒佔了上風，眄一眼天尊，嫋嫋道，“奴欒有一位在鴻蒙中相互扶持下來的義兄，即是北極中天紫薇大帝，他雖也成了神尊，在妖界無歸山卻有一處落腳之地，奴欒寫一封書信，天尊可帶着夫人去尋他，決平時關心奴欒還來不及，如何能分出心神去廕庇夫人呢？倘若出了亂子，豈不是冥魑窟的責任？”
這伶牙俐齒，這腹黑，這奸詐的女妖喲……
我認爲這主意甚好，與天尊商量道，“夫人說的是，我更願意去大帝那兒，以求照拂周全。”
天尊一張臉很黑，很黑……冷冷道，“魔尊對夫人專心不二，將卉娘安頓在魔界，我才安心，紫薇大帝雖孤身一人，但品性不端，德操有瑕疵，卉娘留他身邊不得。”
我後腦勺掉下一滴冷汗，不帶這樣誣陷人的。
梵韜決聽得受用，撫着奴欒的肩頭，“天尊既然主動找上門來了，咱不幫也忒過淡情，以後出了什麼亂子，也不好去要求天尊，所以……”
那女妖勉爲其難地扭了一下，“依夫君所言，以後夫人由我照拂便是。”
我抖了抖。
天尊離開之前，深沉地看了我一眼，竟像是訣別。
任我冷冰冰地道，“就算你爲我受了罰，我也不會感激。”
他沒有回頭。
任我咬牙切齒地道，“你若去了，我便嫁與他人。”
他沒有回頭。
奴欒將我帶進一間行動受限的殿中，且一封信請來了紫薇大帝。
大帝一來就將我擁入懷中，“小罌罌，我與你一道待在這兒。”語氣掩不住的慍怒，“那發瘋的仙尊將你錯認爲他的娘子，又設了銅牆鐵壁般的結界擋我，這幾日，你吃夠了苦頭，以後，我會好生補償你。”
我生疏地望着他，“我叫卉娘。”
淡漠得自己都有些不相信，在爲花之時，他每日撫我，澆以我香茗，甚至俯身下來吻我，讓我的朵瓣止不住的顫抖，日夜念想化作女身，成爲他的娘子，可是，爲何不過是短短几日，便起了這般變化？
我有些愧疚，有些心乏，這究竟是怎麼了？
他一怔，“卉娘……唔……卉娘更好聽，難得你想出了這麼個好名字。”注視着我的眼睛，眉一蹙，眸子一點點黯淡下去，“卉娘，你……爲何會這麼陌生？”
手指移過我的眼皮，似是不確定，似是不可思議。
我扭開臉，“勞煩大帝爲我解開封住的法術，這樣，很不安全。”
他抱我更緊，身軀微微顫抖，“你是愛上天尊了嗎？他爲你受罰，我也可以，我這便去替下他，只要你一直守着我，如何？”
“不。”我止住他，“不一樣，我上一世，便是他的人了。”
愧疚像潮水一樣涌起，我痛恨自己的不忠不貞。
他沉默了下去，久久不言，胸膛在滯緩地搏動。
“下一世，我一定與你。下一世，我定與前塵了斷。”
思忖了良久，我許下這個承諾。
夢境中有迷霧向四周蔓延開去，恢復法術的我長袖揮開殿門，不費多少力氣地突破結界，向誅仙台掠飛而去。
紫薇大帝爲我解開之後，便被我用毒放倒在了殿中。
我以這短短一生最快的速度，穿過無限虛空，遙遙望見誅仙台時，那一抹玄衣已玉立一旁，脣抿着，雙目微闔，睫上沾了晶瑩的霜露，玄發和衣祙在臺下翻滾的戾氣煞氣帶起的風中靜舞。
兩員天將恭敬地立於一旁，有些不忍地數着倒計時。
“三，二……”
我一袖揮開天尊，在“一”的末刻念聲中，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了下去。
鋪天蓋地的煞氣惡雲將我吞噬，殘食着我的身子。
“卉娘……”
一聲淒厲悔決的痛吼在誅仙台上響起，越來越遠……
可是，我終究很快什麼也聽不到了。
我被活活嚇醒，從引夢石中目睹了我被嚇醒的緣由。
這個夢驚險刺激，特別是跳下誅仙台後，那般劇烈的絞痛猶在身上，我從上到下掃了一下身子，見沒有少一片肉，方纔放下心來，眼角有些涼涼的，一摸，竟是一滴冷淚。
正欲拭去，子懿搶了先，修指從我面上滑過。
天，已是大亮。
我一個激靈，在夢中，我竟許了蘭痕下一世，而我不久前，也正許了他下一世，這這這……夢中夢外，我竟都水性楊花，如此不堪？
吃不飽的色胚一把攬過我。
我問，鬼君以前不是這樣的性子，爲何近來這般猥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