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只有我們二人,一小截蠟燭散發着一點可憐的光亮,閃閃爍爍,影子就在牆上躲躲藏藏。
我道:“這裡沒有香,便以這截蠟燭爲時限。”
那個女殺手仍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冷硬道:“如煙姐姐說怎麼做,就怎麼做。”
我從袖中掏出用絹布包着的攝魂香,這裡沒有香爐,暫且找了一個燭臺,點燃了,一縷縷細細的香菸幽幽飄了出來。
攝魂術是我師父“千山聖女”的獨門絕技,製作攝魂香的材料和製作方法也是師父臨終前口述給我聽,此香輔以內力與一些技巧方能控人心智,但製作攝魂香的材料中有幾項特別難得,是師父偶然下才得到,至今我也從未自己製作過一次攝魂香,故此攝魂香只有師父留下的三塊,我隨身帶着一塊,其餘兩塊還放在千山師父的故居之中。
從前有一段時間師父日日夜夜將我關在燃有攝魂香的房間中,逼我訓練我,現在我已能不再受攝魂香的蠱惑。
還記得我的意志還不夠堅定的時候,我眼前浮出的幻覺都是一個,就是那個白衣少年回眸對我微笑的一瞬間,滿山灼灼的桃花皆失風華,他的聲音如沐春風一樣的溫暖:“若是你非要還我,便送到天山神訣門吧。”
“哧”!……
炸了一個燈花。
我這纔回過神來,回頭一看,見那個女殺手坐在榻上,雙眼無神地平視前方,已中了攝魂香的誘惑。
我導出一點內力,柔聲文:“你的名字叫什麼?”
我本以爲她會乖乖說出來,卻見她的眸中閃過一絲光亮,發出幾個“嗚嗚”的音節,竟什麼也沒說。
果真是殺人過多,意志堅定的殺手。
“好,咱們換一個,你是紅樓的殺手麼?”
“唔……唔……”竟還是沒吐出半個字。
第一次見到有人能抵得住攝魂香的誘惑。
“紅樓的地址?”
“咳……”
“紅樓爲何要與神訣門作對?誰僱傭你們?或者是……內部決定?”
她的呼吸很急促,胸膛起伏得厲害,卻始終緊緊咬着牙不說半個字。命,果真如此重要。
我加註內力,用更具誘惑的聲音問:“你……
看到了什麼?”
攝魂術產生的幻覺,要麼是內心最溫暖的畫面,要麼是內心恐懼暖的畫面。她的瞳孔突然猛烈收縮,看來正是後者。
崩潰敵人的內心,正是攝魂術最大的威力。
“你感受到了什麼?嗯?告訴我……”
她的脣都快被自己咬出血來,最後卻只說了一個字:“血……”然後痛苦地嗚咽一聲,額頭上冷汗直冒。
“你看到了最在乎的人麼?是誰?他在哪裡……”
“娘……娘……”兩行淚就這樣一下子流下來。
我一怔。
“死……死……死了……”
突然覺得她妖嬈的面容,竟是那麼憔悴。
淚水不停地流,我竟怔怔地沒再問下去。
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身世。
好像看到了自己被親人無情地拋棄,在戲班裡忍飢挨餓,被懲罰被鞭打,在衆人玩笑一樣的眼神中表演,受施捨而活。
好像看到了……當初那個孤獨,可憐的自己……
“不……不要……不要……”
她竟也同我一樣失去親人麼……是,會有誰情願雙手沾滿鮮血,去做一個殺手,過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我不禁低頭看向我的雙手,彷彿看到上面隱形的血跡,都是爲了那個人,爲了那個人麼……既是爲了那個人,就不是不值得吧……
已經有回報了,那是承諾吧,是他的承諾吧?那算是……他的承諾麼……
心神一恍惚,竟也被攝魂香蠱惑。
還是那片灼灼的桃林呵,一下子回到了十四歲,那個白色的背影立在桃樹間,陽光透過葉間的縫隙在他背上留下斑駁的剪影。
回頭呀,怎麼不回頭呢……
我向那邊走,卻覺得沒動過一樣,與他之間的距離從未變過,依舊那麼遙遠……我害怕了,開始跑起來,跑着跑着,突然掉到了另一個世界。
白雪皚皚,鵝毛般的大雪在我眼前紛飛,紛紛揚揚,彷彿永無休止。
那個白色的背影,彷彿要和蒼茫的天地,和蒼涼的雪融合在一起。
我跌坐在雪地上,竟有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那麼遙遠……那麼飄渺……我怎麼觸摸得到……
他卻回過頭,對我一笑。
明明很溫和,卻又那麼冰冷無情。
接着一羣女人跑了過來,濃妝豔抹,在大雪中還穿着暴露的衣裳,她們貼近他,一起肆無忌憚地調笑,他的笑容還是淡然溫和的樣子。
花谷裡的女人……他的女人……
最後是離漪,她穿着簡單的黑色長裙,冰冷的面容上沒有一絲表情,她走近,寧夜寒溫柔地執起她的手。她一回頭,目光直射向我,彷彿在無聲的嘲笑。
寧夜寒,如何會愛上我呢,根本不可能是愛或吧……
不……不!這是幻覺吧!
我忽然全身一震,奮力撲向前,打翻了燭臺,攝魂香散落一地,眼前的幻境猛地分崩離析。
那個女殺手“撲通”一聲倒在牀上,暈了過去。
我倒在地上,用力抱着自己的肩膀,身子還在不可抑制地顫抖。
不安全……還是不安全……一點都沒有安心的感覺,還是像一片沒有根系的樹葉一樣飄搖,沒有誰來牽住我。寧夜寒那樣的人,怎會只愛上一個人呢……
我苦笑,花谷裡的女人,沒有整百,也有半百。
那些女人整天花枝招展,煙嬌百媚,就是爲了這個男人的寵信,我又能得了算什麼呢……
他和離漪一起放河燈,離漪笑了,他們那麼親密……
他連……那個秘密都不肯告訴我呢……
我算什麼呢……我拼命問自己,我算什麼呢?難道以後能忍受得了與那麼多女人共事一夫麼?!還有一個離漪呢……
從前,我只想如何能走進他的心,今日,才發現原來這並不是最大的問題。
我愛他,可不是愛到尊嚴都沒有。與那麼多女人分享一個男人,我做不到……做不到啊……
他又豈是那種會停留在一處風景的人?他原就是天邊的一片浮雲,隨心所欲,飄渺無蹤跡的吧。
除非……他如同我愛他一樣愛我。
這又怎麼可能呢……
守了十年,我還是看不懂,看不透啊……
在這個時刻,我只能抱緊了懷中的蒼玉劍,幻想着上面還殘留着那個人的體溫,在寒冷的夜中,止不住地顫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