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雕花纏紅絲帶木樓梯上,慢慢走下來一位穿着湖藍色長裙的女子,她皮膚白皙,眉目含霜,嘴角微微下彎,似乎有些不悅。五官分拆開來看,眼睛雖然大,卻不夠明亮,鼻子雖然挺,卻略顯大了些,嘴脣厚,十分性感。這些不完美的五官組合在一起,竟出奇的和諧,就這樣驚鴻一瞥,毛樂言明白爲什麼慶王爺會執意娶她爲側妃了,因爲她雖然不是絕美,卻風情萬種,有着良家婦女沒有的冷豔性感。
她身後跟着兩個丫頭,爲她拖着裙襬,毛樂言看着她這副模樣有些好笑,覺得她披着婚紗一步步走向教堂。
或許是的,她如今不就要一步步走近王府,走進她未來夫婿的家麼?嫁得金龜婿,這是多少女子的夢想?這位慶王爺雖然豔寵無數,依舊對她情有獨鍾,或許,她真該自傲的。
“嵐子,來來,見過王妃!”老鴇被毛樂言搶白了一頓,卻再也不敢囂張跋扈了,連忙招呼那嵐子姑娘過來給王妃行禮。
嵐子淡淡地瞟了王妃一眼,福福身子:“見過王妃!”如此的敷衍了事,讓王妃又是一陣腦溢血,毛樂言看着王妃的臉色,幸好她年輕沒有高血壓,不然此刻大概就爆血管倒地身亡了。是不是青樓裡的女子都特別牛?毛樂言真的很有興趣研究一下這個嵐子姑娘冷傲的底氣到底從哪裡來的。
“王妃今日來,主要是談你的婚事,你有什麼要求儘管說與王妃,王妃人很好,一定會 依你的,是不是啊王妃娘娘?”老鴇不懷好意地道。
王妃已經快要忍不住自己的怒火了,她鐵青着臉,也不做聲,只盯着那嵐子姑娘。
嵐子也注意到她的視線,冷冷地道:“王妃不明白?不明白爲什麼天下這麼多女子,他獨獨只愛我?”
“愛?”王妃冷笑,再也無法維持之前的冷靜矜持,“你太過高估你自己了。”
“是不是高估,王妃心知肚明!”嵐子冷冷一笑,“何必在這裡自欺欺人?顯這些年,如何待你,你莫非不知?”
王妃臉色慘白,系出名門的她自然不是嵐子姑娘的對手,一個回合不夠便敗下陣來。這位嵐子姑娘一出手便直戳王妃的死穴,王妃怎麼能不粉身碎骨?毛樂言知道兩女爭風吃醋,最好是不要插嘴,所以她表示沉默,無辜地坐在王妃身邊。方纔是看不得老鴇如此囂張,纔出言教訓她一下的,如今她們是爲了男人,她便沒有什麼立場出聲了,否則一會都以爲她也在爭風吃醋,可就有損她茅十八…..不是,毛樂言的聲譽了。
嵐子眸光移向毛樂言,微微一愣,有些戒備地問道:“你是誰?”
“茅十八!”毛樂言下意識地回答,話一出口才知道自己又自動自覺地把茅十八掛在了嘴邊,果然不能借用人家的名字,實在是這個名字太響亮了,連自己都忘記不了,“我姓毛,是王爺的十八姨奶奶!”她解釋道。
嵐子又恢復了之前傲慢冷豔的表情,淡淡地道:“十八姨奶奶,也虧得自己說得出來?做人家姨奶奶也不嫌丟人?”
毛樂言瞪大眼睛,嘴角卻有一抹笑意逐漸放大,毛意思?做人家姬妾丟人?那她做人家二奶就不丟人?
然而毛樂言還來不及回嘴,那嵐子又道:“不過也罷,做姬妾至少也能安逸享樂,衣食無憂的。王府的姬妾要比外間的夫人都好。”
“是的,是的!”老鴇連忙附和她的話,“好了,說這些話幹什麼啊?將來大家都是姐妹了,別傷了和氣!”老鴇深知毛樂言不好惹,所以連忙扯開話題,不讓她發飆。
問題是,毛樂言已經生氣了,並且準備發飆。
她淡淡一笑,“呵呵,那自然是的,不過聽說做婊子也挺好賺的,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脣萬人嘗,這樣的生活富足而充實,不知道爲何嵐子姑娘竟然想嫁人,而且是嫁給人家做妾侍。當然,好聽點就是側妃,其實大家都知道是妾侍。我們鄉下把這個叫做二奶,可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一般都要些厚顏無恥不知廉恥的女子才能擔得起二奶這個名號。”
王妃撲哧一聲笑出來,之前也不知道毛樂言竟然如此貧嘴。她趁着那嵐子沒翻桌子之前,連忙故作生氣地道:“不許胡說,嵐子姑娘乃是王爺要娶的,那定然是有過人之處,你拿你鄉下那些二奶跟嵐子姑娘比,豈不是連同侮辱了王爺的眼光?嵐子姑娘莫要生氣,十八是有些貧嘴,但是她沒有惡意。”
嵐子冷哼了一聲,看着毛樂言:“十八小主,我算是記住你了。”這一句話,很具有威脅力,毛樂言基本可以想到日後她嫁進王府之後,會如何的與她爲難。
所幸,她如今是有錢人了,等她嫁入王府,她戲弄她一翻後,就飄然出府,再也不做姨太太了。
談好了聘禮和其他事項,這個事情便算是敲定了下來,王妃又問嵐子的生辰八字,老鴇怕王妃從中作梗,便說已經命人覈對個八字,兩人是天生一對,此事王爺也知曉,讓王妃回去問王爺,她是料定了王妃不敢問王爺,所以便如此睜眼說瞎話。
王妃又囑咐了幾句關於嫁娶之前要注意的事宜,老鴇都拍胸口答應 一定會辦到。王妃臨走前看了嵐子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嘆嘆氣道:“十八,走吧!”
毛樂言點點頭,邁着細碎的步子跟在王妃身後。連續冷了好多日,今日總算是放晴。日光從頭頂上兜頭兜腦地照下來,照得她眼睛有短暫的迷茫。王妃的背影挺直,一步一步走得儀態萬千,長長的裙襬拖在身後,微微揚起了一地的塵埃,遮蔽了毛樂言的視線。
婚事就這樣定下來了,任她王妃平日在府內如何的威風,到底還是不能不低頭,親自去爲自己的丈夫說親。
這份在毛樂言看來是恥辱的事情,在王妃身上,卻是不得已的。
婚期敲定在一個月之後,府內便開始籌備婚禮事宜了。王爺命人一個月內要修繕好東雅苑給側妃娘娘。綢緞店的老闆,珠寶店的老闆每日登門,送上新貨給王妃挑選,王妃精心爲這場 婚禮做準備,一絲一毫都親力親爲,只爲了換取一個賢惠的名聲。
毛樂言後來得知太妃原來是恩准這件事情的,原因是這位嵐子姑娘,在墮入青樓之前,是老慶王一位舊部的女兒,因家道中落,誤入青樓。老慶王在世之前,兩家都有來往,而且如今的慶王劉顯年少的時候還深愛這位嵐子姑娘。後來失散來了,卻始終是他心頭的痛。
事情若是這樣,也難怪太妃會贊成了。毛樂言卻不看好,就等於初戀永遠是最美的,可一旦與初戀相遇,那心境和人事早改變了,留下的只有失望,何必去破壞這種美好呢?
只是這件事情則讓羅雲裳瘋狂了,聽說她當夜裡曾經鬧着自盡,府中只能容納兩位側妃,如今已經有了林妃,又加了一個青樓來的,她哪裡還有指望?又聽說王爺與這位嵐子乃是舊時相識,早有情了,人家有來頭,還有太妃做靠山,自己則什麼都沒有,而且這府內任何一個姨奶奶的出身都比她高,她留在府中還有什麼意思?鬧了自盡,倒讓慶王爲之反感。
毛樂言則忙於找宅子的事情。與小舒看了好幾家,都不甚滿意,着實讓她有點傷腦筋。說真的,她已經十分膩煩王府的生活和氛圍。雖然這段時間都沒有人向她挑事,王府有新側妃要入門,大家的心思都在新側妃身上,同仇敵愾,每日的是非話題都是圍繞了新側妃。偶爾會纏着她問新側妃的容貌,因爲只有她和王妃見過新側妃,大家自然是不敢問王妃的。當毛樂言第一百零八次描述新側妃的面容時,她忽然覺得意興闌珊起來,每日像個八婆一般活在王府裡,仰人鼻息,不可多說一句,不可多問一句,更不能多做一事。
太妃依舊每日都要見過毛樂言,聽她說說笑話,念念詩詞,毛樂言也愛上了那狗,並且私自爲它換了個名字叫“番薯”。原因是它最近爆胖,像一根圓嘟嘟的番薯。
太妃是個重情義的人,她經常跟毛樂言說起嵐子的舊事,說她以前是何等的聰慧純真,又有善心,淪落青樓大概也是無奈的,她也下意識地那嵐子與羅雲裳相比,反正同是青樓出身,她覺得羅雲裳就是一坨狗屎,而嵐子就是一尊天使。
毛樂言知道她最終會失望,那日所見的嵐子與她口中所說的天真少女,已經判若兩人。或許她心裡會殘留對慶王的感情,可到底在那個地方浸淫了這麼多年,性子只怕早該改變了。出身青樓,並非都是壞女人,青樓中的傳奇女子也不少,但是毛樂言相信,嵐子不會是其中好的代表。
她偶爾會想起皇帝,然後心裡便會一陣陣的慌亂,她甚至做夢被皇帝抓住,然後毛家一家滅門,她看到在刑場上,毛家一家大小都哭着指責她。她也看到毛雪蓮的靈魂哭着對她怒罵,說她害了毛家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