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漸卻回頭看着她,道:“她最疼愛你們,不喜歡見到你們爲她難過,不許哭了,都去洗洗臉吧。”
粉兒強忍住滿心的悲痛,應聲和小蘭出去洗臉。
劉漸牽着毛樂言的手,放在嘴邊哈氣,她的手這麼冷,冷得他的心都覺得僵硬了,他不知道可以做些什麼能讓她暖和一些,他的心緊緊地縮成一團,有無法呼吸的感覺,他的淚水,已經退隱了回去,但是全身都酸得似乎動彈一下,都隨即能讓眼眶凝聚滿滿的淚水。
他抱起她,緊緊地把她擁入懷裡,一直以來,他都想這樣做,但是,兩人都有太多的心理障礙無法衝破,以致一直都這樣浪費時間。他用自己的身子包裹着她,臉貼着她冰冷的臉,她臉上的溫度始終一點點地,把他的心也給凍僵了。
“皇上,娘娘已經走了,您別太悲傷。”李元牀前勸道,他眼圈也紅紅的,方纔在門外哭過一場,進來後就不敢再哭了,見劉漸傷痛欲絕,便上前勸道。
劉漸擡起頭頭,靜靜地道:“你讓所有人都退出去,朕想和小言單獨相處。”他們是在山洞定情的,之後,又發生了很多事情,兩人都沒有時間好好相處,如今,總算只剩下他們兩個了,他想好好地陪陪她。
李元領人出去了,昭陽殿從未有過此刻這般寧靜。以往即便毛樂言不在這裡,總有宮人在打掃,或多或少,都有嬉笑喧鬧聲傳出去。而這一次,就真的只剩下沉寂了。
柳依依來到昭陽殿,她跟李元瞭解了情況,然後黯然離開。之後,是帶病而來的酈貴妃,那些曾經仇視過她的宮妃,也都一一過來,知道皇帝在裡面,大家都不打攪,靜靜地站立了一會,便領人離開。
太后也命身邊的嬤嬤過來瞧,她自己是決計不肯過來的,聽聞嬤嬤回去稟報,又獨自生了悶氣,覺得劉漸太不懂得大體,對他越發地失望了。她私底下跟嬤嬤說,“若是登基爲帝的是吉兒,大概不會像漸兒這麼沒分寸。”
嬤嬤則不以爲然地道:“皇上已經做得很好了,這些年,爲了國事操心勞累,沒過過屬於自己的生活,如今愛人離世,他傷心是在所難免的,也是人之常情,太后何必如此嚴苛地要求皇上?”
太后則道:“既然登基爲帝,就已經做好這種心理準備,昔日先帝傳位給他,哀家心裡就不大同意,畢竟他各方面都沒有吉兒出色,哀家也因此覺得虧欠了吉兒。阿紅,哀家這些年,也知道漸兒辛苦了,但是這種辛苦相比起他得到的,算得了什麼?哀家只是覺得,漸兒根本沒有寵幸過這個樂妃,樂妃虛擔了樂妃的名頭,卻不算是漸兒的女人,如今爲了這個未曾寵幸過的女人,他如此悲傷,豈不是顯得有些虛僞?哀家總不相信,後宮裡那麼多女子,就沒有一個比得上樂妃。哀家不是不贊成他難過,只是難過也要有個譜啊,抱着一個死去的女人,這是多晦氣的事情?他是一國之君,如今國家又多事,他應該儘量遠離這些事情纔是。”
錢嬤嬤不做聲了,她其實知道太后氣毛樂言的死讓莫離和公主的婚事延遲了。而這一樁婚事,註定會成就一對怨偶的。
頓了許久,錢嬤嬤才幽幽地說了一句:“其實,有些事情,不必太過執着,太后畢竟年老了,許多事情,樂見其成就是,要是橫加插手去管,只怕適得其反。”
太后白了她一眼,“那都是哀家的兒女,能不管嗎?阿紅,你到底是沒做過母親的人,不知道哀家這心裡難受。算了,與你多說無益,去吧,爲哀家端一碗蔘湯過來,哀家這幾日的心總覺得難受。”
錢嬤嬤聞言,也不敢再氣她,急忙便出去了。
宮中傳出樂妃薨逝的消息,慶王府中有人歡喜有人傷。慶王已經先一步入宮,而太妃和玉姑姑帶着王妃和林妃,也一同入宮。雪雁聽聞毛樂言死去的消息,先是開心,繼而想起她到底是自己的姐姐,心裡禁不住又有些難受起來。
真正開心的是西王妃,也就是以前的寧妃,還有一人,則是毛樂言剛來到這個年代的時候,第一個結下樑子的雲夫人羅雲裳。但是,看在太妃和慶王的份上,她們也一同入宮了。
慶王被陳如兒禁錮的期間,其實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他知道落在那個惡毒女人手上,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但是,因爲毛樂言的機智,皇上竟然能率人入王府營救。他被救走的時候,是知道毛樂言沒事的,所以,這兩日也只是在府內養傷,陪着太妃,還不曾入宮。
所以,當毛樂言薨逝的消息傳出來的時候,他第一個反應就是荒謬。但當證實了消息,他就發瘋似地往宮內奔去。他一路直闖入宮,來到昭陽殿,昭陽殿外,已經聚滿了許多人。各宮的娘娘來看過之後,都留下兩個人在這裡等候消息,看昭陽殿有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毛樂言在調查宮內內奸的時候,曾在各個嬪妃間走動,送禮和送自制的護膚品,甚得大家喜歡。又因她未曾被皇上寵幸過,所以大家也都對她沒有敵意,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不存在敵意的時候,是最容易打入對方內心的。
慶王想推門進去,被景王伸手攔住,“皇上在裡面。”
慶王一雙眼紅得嚇人,他面容有些猙獰,一字一句地道:“有些話,她生的時候,本王不敢說,如今,無論誰在場,本王都要對她說。”說罷,他用力推開殿門,穿過大殿往寢殿而去。
寢殿裡,窗戶全部關閉,屋內陰暗而寒冷,慶王只覺得全身發冷,牙齒都在打顫,牀前齊整地擺放着毛樂言的緞面繡花鑲珠棉鞋,牀頭掛着她紅色的披風。
而劉漸,抱着她坐在牀上,他的雙腳伸出牀邊,後背靠着一個大枕頭,毛樂言就靜靜地依偎在他臂彎內,閉着雙眼,上了脂粉的臉貌美如花,卻又純淨不已。
“你來了。”劉漸擡眸,淡淡地道。對於慶王,他始終心存一份愧疚,他知道慶王心中一直都有毛樂言,而毛樂言原先也是王府的人,他纔是後來破壞他們的人。
慶王雙腳有些打戰,微微啓齒,嘴脣一開一合間,只溢出了一個“嗯”字。劉漸低頭看着毛樂言,靜靜地道:“她走了,你來跟她道別吧!”
慶王定定地瞧着毛樂言,腦子裡記得的依舊是她活蹦亂跳的樣子,他喃喃地道:“本王記得,有一次看她騎着那輛車子在毛苑的院子裡轉圈,她掉在地上,本王跑過去,她就在地上裝死,但本王只要搔她的咯吱窩,她就會笑着彈起來。”
劉漸苦澀地道:“而這一次,不會了。”他是堅強的帝王,也是最沒用的帝王,自己心愛的女子,竟然讓她孤零零地死在冷宮裡。他沒有去過冷宮,但是聽李元描述過,那裡陰暗潮溼,髒亂不堪,老鼠蟑螂四處竄,樑上結着蜘蛛網,而他的女人,是躺在一間連牀都沒有的冷殿裡,停止呼吸的。只想到這點,心裡就絞痛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慶王站在牀邊,心裡盤桓着許多話,但是喉嚨已經哽咽,無法成言。
似乎是轉眼間,一切都成了舊事。
慶王劉顯就這麼靜靜地站立在牀前,凝視着毛樂言的容顏,許久不說話。
過了一會,便聽到殿外傳來哭聲,是太妃和玉姑姑等人來了,王妃和林妃也難掩悲傷之情,在殿外跟着哭起來。這件事情原本太妃等人都不是很相信,但是見到這麼多人在這裡,而且連景王都默然點頭,她們就知道毛樂言確實是去了。玉姑姑尤其傷心,這些年來明裡暗裡巴結和對她好的人很多,因着她是太妃身邊的最寵信的人。但是能像毛樂言這樣真心對待她的,卻是少之又少,她是真心實意地喜歡毛樂言這個丫頭,希望她能幸福。本來她入宮爲妃,玉姑姑都不是很贊成,後來聽說入宮是爲了國家大事,她也就只能在心底期盼她一切幸福了。但是沒想到,這一入宮,就再也沒能見到她了。怎不叫她傷心難過?
林妃如今有兒子,又得太妃和慶王的寵愛,都是因爲毛樂言,心中對毛樂言自然十分感激,也感念她在自己落魄的時候給過自己最大的關顧,所以對毛樂言的突然離世,覺得十分突然和悲傷。
皇后親自操辦毛樂言的喪禮,酈貴妃主動協助,皇后請示太后,說要讓毛樂言用貴妃的規格下葬,但是太后堅決不同意,說她生前是樂妃,又沒有被皇帝寵幸過,還用妃子的規格下葬就足矣。皇后雖然有心想爲毛樂言做點什麼,但是太后不同意,而皇上又在悲傷中,不敢問他,只好依照太后的旨意去辦事。
只是李元還是告知了劉漸,劉漸沉默良久,說了一句:“不必用妃子的規格下葬,她是朕的妻子,讓皇后自己琢磨吧。”對毛樂言的喪禮便不願意再多說一句,多提一個字,對他而言,都是割心般的痛楚。
李元把皇帝的話告知了皇后,皇后想了一會,慎重地道:“你回去稟報皇上,就說他的意思,本宮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