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的洞穴, 昏暗的燈光,場景眼熟,似是曾經見過。
京墨順着這洞穴往前走了不久, 便到了一個開闊的中堂地帶。眼前的案臺上伏着一團綠油油的東西。
京墨走到案臺前駐足, 用低沉的聲音道:“明日辰時, 花轎會路過莊村附近。你若是辦成此事, 那貌若天仙的女子便是你的。”
那團綠油油的東西一擡頭, 露出懷中捂着的一罈酒,羽涅看清了他的臉,心下一怔:“竟然是重臺。”
雖然京墨當時看到的重臺與羽涅看到的不太一樣, 但那張臉羽涅是絕對不會認錯的。
重臺像是喝醉了,嘴角掛着笑, 雙眼迷離地道:“堂堂東妖王, 竟然也會有求我們這些小妖的一天。哈哈哈哈……”
京墨內心激起怒氣, 那怒氣盛得可怕,令此刻與他通感的羽涅都爲之膽顫。但他表面卻是平靜如止水, 斜眼瞟着重臺,淡然道:“做與不做,你自己決定,這是最後的機會。”
重臺一聽,忙把酒罈子往身後一推, 堆笑着道:“做, 當然做。這南陽公主可是世間難得的美人兒, 傻子纔不要。”說着, 他站起身來, 踉踉蹌蹌的走到京墨身前,用手戳了戳自己的腦袋, “可是……像我們這樣人,能做什麼,不是我們說了算的。我上頭,不是還有那青狼大人看着嘛。”
京墨嫌他酒氣太沖,往後退了一步,負手道:“你爲我辦事,我自然有辦法不讓仁杞知道。”說罷,轉身便往洞外去,“事成,還有三百年靈力也予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不等京墨走出多遠,身後便傳來重臺興奮的聲音:“明日辰時?哈哈哈……好,好好好,明日辰時!”
羽涅倒吸涼氣一口,從這段回憶中脫身,睜眼望着眼前昏迷不醒的京墨。她不敢相信自己方纔所見,若不是京墨親身經歷,她定不會想到,荊素柔被重臺抓走化妖一事,竟然是京墨主使。
京墨這人,表面上看起來中規中矩,秉性溫和,卻不曾想他只是故意將自己的情緒憋在心裡,不肯透露半點。
他將荊素柔餘生都毀掉,難道就僅僅是因爲不想看見她與南星結連理?可是當初羽涅在太子殿中看到南星與衆多女子在一起的香豔場面時,京墨也是在場的。
並且,從他們二人的對話中可以判斷,南星此番作爲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羽涅原本以爲京墨該是習慣了。現在看來,他表面上的確是波瀾不驚,內心深處是作何感想的,就不敢確定了。
若是此行最終讓京墨又再一次見到了荊素柔,那將會使怎樣一番景象。羽涅忽然有些後悔帶他們一同上路了。
雖然她與荊家有滅門之仇,不共戴天,卻對荊素柔怎麼也恨不起來。京墨這樣做,確實過分了些,但南星此刻下落不明,她卻不能放任不管。
她望着京墨的臉,陷入沉思好一陣子,纔再次結起了讀心印,潛入京墨思緒之中。
在雜亂無章的衆多回憶之中翻了許久,好不容易看到了京墨與南星牽着兩匹馬漫步在她們此刻身處的這條路上,結果京墨便兩眼一黑,什麼都看不到了。
如此一來就能確定,這兩人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人下了術。確因如此,根本沒看到究竟是何人所爲,白忙活了。
羽涅剛準備解開讀心印,從京墨思緒中出來。忽然間心口一陣劇痛,隨後便失去了知覺。
隱隱感覺渾身一陣寒惡,羽涅顫抖着睜開雙眼。只見自己身在一個黑洞洞的地方,背靠着一面冰冷的牆。伸手不見五指,四周寒氣逼人。
她想起自己之前是與京墨在一起,於是試探着喊了一聲:“國師大人?”
無人迴應。她對着凍得僵硬的雙手呵了口熱氣,搓了搓,小心翼翼的趴在地上向前緩緩挪動。她邊爬便摸索着,所經之處空無一物,只有冰冷的地面和牆壁。
於是羽涅意識到,自己是被關在了某個封閉的地方。
又冷又黑,此般境地讓人不由心生恐懼。她深呼吸了幾口,試着讓自己冷靜下來。
但這屋子裡氣溫太低,羽涅止不住地顫抖,蜷縮在角落裡抱緊自己,試圖讓自己的體溫下降的慢些。
雖然神仙凍不死,但這麼冷下去也是受不了的。她腦海裡開始浮現蒼朮的臉,於是伸手去摸了摸掛在胸前的銀鈴,閉上雙眼心道:“玉郎。”
不知爲何,觸碰了那顆銀鈴之後,她內心的恐懼緩和了一些,便鼓起勇氣繼續向前摸索,試圖找到出路。
正在此時,漆黑的房間忽然亮起數十盞燈。那些燈全都掛在牆壁上,圍着整個空房間排列成一圈,將房間照的得敞亮。
羽涅對這突然亮起的燈光有些不適應,只覺雙眼一陣刺痛,下意識地用手遮了雙眼,使勁眯起眼睛來看着前方。
整個房間是四四方方的牆壁圍成,沒有門窗。待她好不容易適應了燈光,迅速凝神戒備,試探道:“誰?”
只聽頭頂處莫須有的地方,傳來一名女子的聲音:“玉清境玄仙,凌波仙子,久仰大名。”
羽涅站起身來,環視四周,仍未見其人,心中不免有些惶恐:“你是誰?速速現身。”
那女子呵呵一笑:“你不記得我?我們見過的,只不過……時間久了些,怕是仙子記性不好,忘了罷。”
羽涅蹙眉,警惕四周:“你不現身,我怎知記不記得?”
女子又笑:“記不記得不原也不重要了,反正,再過一刻,仙子便要精氣散盡,灰飛煙滅了。”
女子說得輕巧,卻讓羽涅汗毛倒豎。她忽然想起南星說過,讓自己小心澤蘭。加之那澤蘭確實是在千年前與自己在奉陽皇城內見過一面。她大概猜到了此人是誰。
若真是澤蘭,便是要捉仙抽靈,情況危機。羽涅趕緊將食指點於眉心,想要結印,卻發現自己根本一點靈力都沒有。
“這怎麼可能?”羽涅不禁訝異,更覺恐懼。
女子聞聲,哈哈大笑:“這怎麼不可能?凌波仙子,你的日子此刻便是到頭了,有什麼遺言麼?”
羽涅惶恐的望着這間屋子的天花:“你對我做了什麼?”
女子淡然道:“既然沒有,啓陣吧。”這話不像是在對羽涅說,倒像是在跟她身邊的什麼人說的。
話音一落,羽涅腳下便倏然亮起,一圈藍色的冰晶順着地面,迅速凍結成像是某種陣法的圖案,將羽涅環繞在中間。
羽涅心道不好,立刻想衝出陣去,卻被陣法的結界彈了回來。試了許多次,都沒有辦法衝出陣去。
此時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沒用的,沒了靈力,你也只不過是凡軀俗體罷了。”
羽涅眉頭緊鎖,望着這似乎是與世隔絕的屋子,心道:“玉郎,你在哪?救我。”
這時,她腳下的陣型內圈與外圈開始分別朝着相反的方向旋轉,旋轉帶動起一層藍色的薄霧。薄霧漸漸侵襲至羽涅周身,她無處可躲,只覺渾身無力,手腳一癱,軟軟倒地。
但意識還是清醒的,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身體由冷逐漸變熱,再變得滾燙。
一層層精魂漸漸被陣法抽離羽涅的身體,羽涅渾身熾熱,痛苦不堪,忍不住發出嘶吼:“啊啊啊啊啊——!”
這痛,撕心裂肺,如被千刀萬剮,萬劍穿心。
她想要掙扎,卻根動彈不得。精魂每被抽離一點,就猶有一隻長劍刺穿五臟六腑之痛。
不斷被抽離的精魂被轉動的陣型吸收,羽涅嘶吼着,哀嚎着,汗水浸透了每一層衣袍。
此時此刻,劇痛容不得她想任何事情,但她腦海裡卻浮現了蒼朮的臉龐。
好痛啊——!
玉郎——!
救我——!
玉郎——!
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
就算是心症之痛,也不及此時此刻的痛苦半分。
若是可以死,她此時此刻便去死。要命,便拿去,何必做這些,何必要如此折磨?
陣法加速旋轉,羽涅的精魂已被抽離殆盡。此刻的她已經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了,任憑身體再如何痛苦,也發不出一丁點聲音,只是虛弱的喘息着。
忽然,羽涅眉心一皺,嘔出一顆金色的元丹。元丹發出熠熠光輝,盤旋升騰,離羽涅的身體越來越遠,越升越高。
羽涅滿身大汗,奄奄一息的望着自己的元丹飄離自己的身體,心道:“沒想到,我竟然是以這種方式死去。父親、母親、採蓮姐姐,你們的仇,曦兒來世再報。”
雖是想着父母之仇,腦海裡卻揮之不去蒼朮的影子:“玉郎……你的心,我沒有能力再替你保管了。若是你感應得到,便在我死後將它尋回吧,千萬不要落入他人之手。你對曦兒的恩與情,曦兒無以爲報,願來生再與你相遇,共結連理,相居田野,粗茶淡飯,不再管這塵世紛擾。”
漸漸的,元丹消失在羽涅視線之中。她的體溫漸漸涼了下來,越來越低,直至冰冷。
正在她氣絲猶絕之際,耳邊炸響,眼前的景色變了。
空蕩的屋子倏然變換成了一片晶瑩剔透的冰晶。那些冰晶被雕成好看的裝飾嵌在牆壁和天花之上,而那些牆壁和屋頂竟也全都是冰所制。
羽涅躺在一塊冰制的臺子上,臺子周圍畫着一圈陣法,正在漸漸失去光澤,直至消失。
陣法徹底破除,羽涅得以從痛苦中解脫,但元丹已被抽離身體,精魂盡散,羽涅距離死亡不過分秒之間。
只聽周圍一陣騷亂,那女子的聲音道:“是他來了,快把元丹給我,不用管這丫頭了,撤。”
於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過後,周圍變得異常安靜。羽涅奄奄一息,彌留之際,見眼前一點靛色光芒亮起,眼前一模糊的身影漸漸靠近。
隨即,羽涅冰冷的雙脣迎上一陣暖流。那暖流逐漸從口中灌入,向周身擴散,到達心口,腹部,雙膝,雙手,雙腳,直至貫穿全身。
她緩過一口氣來,隱約聽到胸前的銀鈴“叮叮”作響,爾後身體輕飄上浮,融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之後便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