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之心, 化作靈珠,藏於身體之外。肉身滅,靈珠在, 則生, 靈珠滅, 則精魂聚散, 死不復生。
羽涅從沒想過, 這顆小小的銀鈴就是蒼朮的靈珠。更想不到,堂堂南妖王玉面白狐,竟然會將自己的性命交於她手中。
她深吸一口氣, 小心翼翼的將銀鈴藏進衣襟之中,右手捂住銀鈴的位置, 道:“既然你信任我, 我定會替你好好收着。”
蒼朮凝視着羽涅的雙眼, 毫不迴避:“曦兒將這理解爲信任?”隨即嘴角一揚,“這不單單是我的命, 更是我的心。曦兒若是接受了,就要一輩子收着,可退不回來了。”
此話一出,羽涅登時一怔,胸前的銀鈴“叮叮”響個不停。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覺得怕是自己想多了, 難以置信地愣住, 半天才“啊?”了一聲。
蒼朮噗嗤一笑:“素柔晚些再去找, 行麼?”
羽涅依舊有些發愣:“爲何?”
蒼朮將手中繮繩一放:“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羽涅:“啊?”
隨即蒼朮扭頭衝南星他們喊了一句:“太子、國師, 我有急事,失陪一會兒, 你們且先行,我過後自會趕上你們的。”
南星聞言,與京墨交換了個眼神,笑道:“沒問題。”
說罷,蒼朮回首看着羽涅微微一笑:“把眼睛閉上。”
羽涅愕然:“去……去哪?”
話音未落,蒼朮便用右手蒙了羽涅的雙眼,左手結瞬移印,二人倏地從馬背上消失了。
羽涅眼前一片漆黑,只覺腳下一空,又驟然落地,沒站穩,被蒼朮攔腰抱住,站穩後才鬆開。
“小心些,跟着我走。”蒼朮右手蒙着羽涅的雙眼,左手環過羽涅的芊芊細腰扶住她的左手,慢慢一步一步往前走。
眼睛看不見時,耳朵便靈敏了許多。周圍有流水聲,有蟲鳴,有飛鳥撲打翅膀,還有一股熟悉的氣味。
“走這邊。”蒼朮柔聲引導。
雖是看不見,但有蒼朮在身後,羽涅覺得十分安全,大膽的跟着他的步伐往前走。
“小心腳下。”路過一個障礙物,蒼朮放緩腳步,“擡腳,往前跨一步。好。”
羽涅一直不做聲,安心地跟着蒼朮一路朝前走。走了一段,流水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清風拂面之感,耳邊劃過“沙沙”聲,頭頂溫暖,是陽光的溫度。
片刻後,蒼朮停下了腳步。羽涅這才吱聲:“到了?”
蒼朮:“嗯,到了。”隨即將手離開她的雙眼,卻沒有完全放開,只是留了一點空隙,手仍然擋在她眼前,“可以睜開眼睛了,慢些。”
羽涅緩緩睜眼,看見的是蒼朮那隻袖長乾淨的手,在陽光下透着粉紅。
蒼朮稍稍低頭,看羽涅睜開了眼睛,才一點點將手移開,生怕陽光晃了她的眼。
經過這般循序漸進,羽涅睜開眼睛時完全沒有不適應。待蒼朮將手完全抽離之後,眼前的景象讓羽涅不禁掩面,竟不自覺的流淚了。這眼淚,不是傷心,而是感動中雜揉着一種無法言喻的情感。
二人置身在一大片廣闊的蘆葦地中,遠遠望去,在觸不可及的地方有一片蔚藍的湖水。
微風徐徐,輕撫着羽涅的臉龐,蘆葦隨風飄動,翻起陣陣蘆葦浪。
此番景象似曾相識,羽涅不用多費力就能想起,是在自己的夢裡。夢裡的蘆葦地裡,有一個銀髮狐耳的男子。
羽涅猛然轉身,看着身後的蒼朮。蒼朮已經在不知何時變回了妖態。銀髮,狐耳,月白長袍。
她目光閃爍,緩緩開口:“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般情景,我曾在夢裡見過。”
蒼朮勾起一邊嘴角,眺望遠方:“爲何不信,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羽涅知道蒼朮是故意逗自己,臉頰微紅:“可是,我是在遇見你之前,就夢見過這般場景。這樣說來,也是理所應當?”
話音未落,羽涅忽然明白了什麼。蒼朮能看出羽涅在想什麼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他看着羽涅的雙眼,像是肯定。
羽涅笑了笑:“差點忘了,我是千年前就認識了你的。”
蒼朮也笑了:“認識誰?”
羽涅:“你啊。”
蒼朮:“我是誰?”
羽涅:“蒼朮啊。”
蒼朮:“嗯?”
羽涅:“……玉郎。”
聽見羽涅終於又肯開喚自己玉郎,蒼朮喜悅之情難以掩飾,嘴角揚起:“憶起來了?”
羽涅點頭:“嗯,憶起來了。”
就在剛纔一瞬之間,羽涅憶起來了。
千年前,在這裡發生的一切。
這是片蘆葦地就在憑瀾水榭後面,通過後門就可到達。但那扇門實在是不起眼,羽涅從來沒有在意過。
寒潭一事過了又許多月,起義軍開始大動作的攻皇城。奉陽境內妖物聚集,整天整夜在街頭徘徊。平民百姓們連白日都不敢出門,更別提商戶開門做生意了。
羽涅這日提了菜籃子,與往常一樣,同蓯蓉一塊兒出門去買菜。卻見今日的菜市遲遲不擺,道路兩旁商戶門窗緊閉,有的還貼着封條。
見此情形,羽涅隨便找了一家,用手指捅破了窗戶紙朝裡看了看。店裡空無一人,桌椅板凳全都亂作一團的堆在角落裡,櫃檯裡的酒缸子也沒了,能搬走的全都搬走了。
羽涅從窗戶下退了回來,看着冷清得街道:“今日是怎麼了?怎麼一夜之間都空了?”
蓯蓉雙手叉腰,咂着嘴道:“恐怕這奉陽是要有什麼大動靜了。”
這時,一對起義軍從街角出拐了過來,朝羽涅和蓯蓉二人方向走來。羽涅下意識地一把抓住蓯蓉的手腕,拉着她迅速躲進身後的巷子裡。
這次,起義軍不再是單獨巡視。他們身後還跟隨者一羣妖,妖的數量大概有數十人之多。
他們經過羽涅與蓯蓉所在巷子時,其中一名妖怪仔細的聞了聞,隨即猛的看向巷子內。羽涅登時驚出一身冷汗,緊貼牆面,屏息凝視,不敢動彈,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蓯蓉指尖一點微弱的金光,趕緊結了個封印,將二人罩住。那妖怪盯着巷子裡,又仔細的聞了聞。
身旁的另一個妖怪察覺到了,拍拍他的肩膀道:“巷子裡有什麼情況麼?”
他疑神疑鬼的又仔細的看了看,確定巷子裡空無一人,才搖搖頭道:“沒什麼,大概是我這幾天神經有些緊張了。”
如此,起義軍和妖怪一行人才繼續前行。聽得他們的腳步聲漸漸遠了,羽涅才鬆了一口氣。蓯蓉將那結界撤回,二人重新出現在巷子裡。
蓯蓉疑惑道:“剛纔那妖怪,像是認識你的氣味似的。”
羽涅小心翼翼的拉着蓯蓉往前走,伸了個腦袋出去左顧右盼一翻。確定他們已經走遠,這纔敢走出巷子,邊走邊道:“認識?怎麼可能,大概是哪個妖怪今日又想拿人肉解饞了吧。我認識的妖怪,就只有蒼朮和仁杞而已。”
其實羽涅心裡明白,起義軍一日不將王室成員產出乾淨,他們就一日不會罷休。當日,羽涅雖然逃過一劫,但他們後來可能已經察覺到羽涅還活着。
之前羽涅不管在哪,蒼朮都能尋到她。那時羽涅就問過蒼朮爲什麼,蒼朮也告訴過羽涅:妖怪可以通過各種方式輕鬆地尋到想要找的人。只要有那人用過的貼身之物。
那晚羽涅回羽府,失聲痛哭,定是被人發現了,後在羽府裡找了羽涅的貼身之物,讓妖怪替他們尋人。所以那些妖怪纔會對羽涅的味道如此熟悉。一直尋不到她,恐怕跟她躲在蒼朮的憑瀾水榭有關。
憑瀾水榭不是普通的居所。是蒼朮和仁杞用妖術所建,外圍有結界,非允不能見得。
如今奉陽城的妖怪越來越多,羽涅便不可能再在這城中行動自如了。
羽涅便想着,便牙牙癢,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整日躲着也不是辦法,不如報仇雪恨。”
她一把拉起蓯蓉便往回走:“九兒,我們回去,我要找蒼朮拜師學藝。”
蓯蓉愕然:“拜師?你跟個妖怪拜哪門子的師。”
羽涅邊走邊道:“蒼朮厲害,不跟他學難道跟你學麼?”
蓯蓉噗嗤一笑:“跟我學還是算了,我就是個玉清境跑腿的。沒那麼大的能耐。”
羽涅點頭道:“那不就是了。快走,趁這個時辰,他還沒開始修煉。”
蓯蓉一臉無奈,只好跟着她回家。正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巨響,像是什麼東西爆炸了一般。
羽涅和蓯蓉二人同時回頭朝爆炸聲處望去,只見皇城附近濃煙滾滾。煙霧之中,有人御劍飛出,在皇城前排成一列。
羽涅:“那是皇家的御用仙師。連他們都出動了,看來是起義軍要強攻皇城了。”
說是御用仙師,也不過是一些修道的道士罷了。
蓯蓉沒說話,靜靜的看着。
只見那些御用仙師身旁忽然出現了一名身披金甲的人。他不御劍,卻也能飄在半空之中。
羽涅眯眼一瞧:“那人,好生眼熟。對了!不是上次那個在巷子裡殺人的神仙麼?”
蓯蓉也仔細瞧了瞧,道:“的確是他。看來這次起義軍勾結妖魔一事是鬧得太大了,玉清境派人來管了。”
話音剛落,蓯蓉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從懷中掏出一顆晶瑩剔透的玻璃球一樣的東西。她凝神片刻後,對羽涅道:“玉清境忽然有急事要去處理,我得先走一步了。你自己回去沒問題吧?”
羽涅點點頭:“沒問題,你忙你的。”
蓯蓉看了一眼那皇城,又看了一眼羽涅,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又捏了捏她的臉蛋道:“丫頭你可要小心些,我不在,你便時時刻刻跟在蒼朮身邊,寸步都不要離了。這奉陽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你可記住,保住自己的性命纔是最要緊。”
羽涅咧嘴一笑:“哎呀,你今天是怎麼了,怎說得要與我生離死別似的。我會保護好自己的,放心,你快去吧。”
不知爲何,蓯蓉今日有些不對勁,看了羽涅許久,才依依不捨的結了印離開。
蓯蓉走後,羽涅衝着空曠的天空揮了揮手,這才趕緊箭步趕回了憑瀾水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