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邪凌從來沒有跟此刻一般失態,她驟然睜大了眼,映入眼簾的不是姬無又是誰?
“你來了。”莫邪凌設想過很多次她跟姬無見面時的場景,也琢磨過很多次她在見面時會跟姬無說些什麼,然,等到這一刻真的來臨時,莫邪凌腦中一片空白,她能想到的只有三個字。
莫邪凌從來不屑做一個脆弱的女人,在她看來,流淚是脆弱的一條重要準則,而今,在見到姬無這張絕世無雙的臉時,莫邪凌直覺心頭酸澀,眼眶泛着潮意,還有一種驚天喜悅。
姬無並未應聲,他將莫邪凌放下,讓她站在身後,而後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上方的兩人。
芳華同樣變了臉色,她比莫邪凌的反應要劇烈的多,芳華笑容擴大,她驚喜地說:“姬無,我知道你的名字了,你看在我這麼喜歡你的份上,你也喜歡我吧?”
芳華這輩子還沒有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她想要的,不管對方願不願意,搶來就是,然,這是遇到姬無之前。
她之所以追了三年還未追的上姬無,一是姬無從未將她看在眼裡,一旦他消失,芳華憑着自己的青鳥也找不到姬無的蹤跡,另一個原因則是,芳華做不出讓姬無不高興的事,她只想姬無心甘情願地喜歡自己。
姬無一個眼神都沒給芳華,他只目色深沉地看着臺階最上方的司徒清。
在看到姬無的剎那,司徒清有瞬間呆愣,繼而心口爆出前所未有的嫉妒跟憤恨。
這就是暗城城主!
這就是讓他變成現在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罪魁禍首,電光火石間,司徒清心中已經想出數種辦法折磨姬無。
司徒清的惡意全都在臉上,他瞳孔開始變紅,又有入魔徵兆。
姬無始終冰冷着一張臉,即便活着的司徒清時他也只是靜默的站着。
“你來的正好,今日我就讓你們兩人有來無回。”總有一個人要開口,看到姬無寡言的模樣,司徒清有些煩躁,他脫口道。
芳華眼睛一轉,嬌笑道:“左使,不如我們合作如何?”
這是司徒清第一次對上姬無,他並不清楚姬無的修爲,可高手首先看的是氣場,司徒清心裡很清楚,跟姬無相比,無疑就是蒼鷹跟雀鳥的差距。
對上這樣的姬無,他一點得勝的把握都沒有,那就不如接受芳華的提議。
即便心中已經認可,司徒清仍舊端着架子,還勉爲其難地提出疑問:“你確定你能駕馭得了他?”
除了魔主,姬無算是當世他見過的第二人。
這也是芳華最擔心的地方,她喜歡姬無不錯,可她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若制不住姬無,她隨時都是在生死邊緣徘徊。
“那你覺得如何?”芳華反問。
見芳華果真跳了進來,司徒清給出早已準備好的答案,他說:“若他失去了武功呢?”
做一個無修爲的廢人,姬無或許會生不如死。
“不可。”芳華直覺搖頭,她喜歡的就是姬無這種目中無人的冰冷,一旦姬無不是姬無,那她的喜歡也就沒有意義了。
司徒清冷嘲:“既然你不同意,那就算了,那你就準備追他一輩子,看人家兩人相情相悅,成婚生子,白頭偕老吧。”
司徒清每說一個字,芳華的臉色就難看一分,待到白頭偕老四個字還在司徒清脣間旋轉時,芳華已經受不了了,她美豔的容貌一瞬間扭曲,芳華大聲喝道:“住口,我同意。”
這兩人絲毫不顧及當事人姬無的感受。
姬無更是淡定的很,彷彿對方談論的根本不是自己,他仍舊沉默地站在山下,黑色錦袍無風飄動。
姬無未怒,莫邪凌卻怒極反笑。
在她沒有承認自己心屬姬無前,她尚且不允許別人如此低看姬無,更何況莫邪凌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感情,那麼,她會愛護姬無跟愛護自己一樣。
強忍着背後鈍痛,莫邪凌跨步上前,與姬無並肩而站,她對那兩個兀自計劃着美好未來的兩人嘲諷道:“知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後果是什麼嗎?”
芳華臉色漲紅,她尖聲叫:“你給我住口!”
“既然你未反駁,那就是承認自己的癩蛤蟆,那我就好心告訴你,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後果是這個癩蛤蟆被人諷刺了上千年,以後還會被人一直笑話下去。”
芳華氣急。
論嘴毒,她壓根不是莫邪凌對手,她只不停地喘着粗氣,最後,她指着身旁五個黑衣人,命令道:“你們,給我殺了她。”
那五人頭皮發麻,自知這一出手必死無疑,卻也不敢違背芳華的指令,他們舉起劍戟,往莫邪凌刺來。
身體痛的幾乎麻木,多年形成的習慣讓莫邪凌的潛意識裡並未想要要依靠姬無。
她身體往前,就要迎上去。
姬無掃了莫邪凌一眼,那一眼滿是不悅。
莫邪凌恍然大悟,她摸了摸鼻子,往後退一步,笑道:“那你來。”
那五人已經近到眼前,姬無只揮了一把袖子,那五個壯碩的男子被掃破布一樣掃出去很遠。
摔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並沒有在意被殺的五個屬下,芳華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姬無身上,她笑道:“你的武功又精進了。”
“該輪到你們了。”出現這麼久,姬無總算說出第二句話。
芳華臉上的笑容被風化,她滿眼受傷:“我這麼喜歡你,你爲何就不能看看我?她莫邪凌有這麼好嗎?讓你護她,想她,將全部心神都投放在她身上,你看看她,衣衫不整,毫無矜持,她哪裡配得上你?”
三年的追逐最後只換的姬無的殺意,芳華覺得不甘心,她將所有不甘跟憤怒全部轉化成恨意,對莫邪凌的恨意。
司徒清眼中一閃而過詭異的光,他突然說道:“右使說的不錯,莫邪凌她早已經不潔,她的身體已經給了我。”
姬無沉沉看着司徒清,司徒清有些慌亂,視線落在莫邪凌身上時,又再鼓足勇氣,繼續說:“我知道莫邪凌後頸有一顆胭脂痣,若你不相信,你可檢查一番。”
還有誰比自己更瞭解莫邪凌身上的任何部分?
姬無薄脣抿着,他離劍一般直接衝飛而去,黑衣帶着前所未有的殺意,速度快的讓司徒清連反應的餘地都沒有,司徒清留在這世上最後一個印象是一張俊美到天怒人怨的臉。
咔嚓——
司徒清脖子被扭斷。
將人隨手一扔,姬無嫌棄地掏出錦帕,仔細擦乾淨手,錦帕隨即被仍在司徒清那張死不瞑目的臉上。
同伴全部被殺,芳華終於知道怕了,她不着痕跡地往後躲,無奈,臺階另一處則是崎嶇不平的山坡,芳華停在臺階最邊緣處,她結巴着說:“姬無,我,我只不過喜歡你而已,喜歡你也罪不至死吧?”
三年來他閉關了兩年,其餘一年時間都用來尋找跟想念莫邪凌,他自是知道這女子在四處打探他的消息,蓋因他知道芳華不可能找到他,遂,他也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現下這女子的追逐已經影響到了他,莫說她還想殺掉莫邪凌。
不給芳華繼續開口的機會,姬無隔空一掌,芳華被拍到山下。
姬無出手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掉所有擾人的事,莫邪凌心中喜悅,她捂着胸口走上臺階。
在她離姬無還有兩個臺階時,姬無掃了眼地上莫邪凌扔下的藥箱,又確定莫邪凌的傷並不致命時,這纔將身上的錦袍接下,扔給莫邪凌。
心頭微暖,在姬無的視線下,她含笑將獨屬於姬無味道的錦袍披在身上,低頭的時候,莫邪凌沒看到姬無盯着她頸間的紅痕,眼中狂暴怒火無法遏制。
不等莫邪凌開口,他已經飛身離開。
“姬無!”
莫邪凌提氣便要追上去,無奈胸口劇痛,她只能眼睜睜看着姬無離開。
莫邪凌苦笑,難道這就是所謂的現世報?前一刻她還在爲自由放棄姬無,這一刻姬無就決然轉身離開。
身體的疼痛及不上心裡的傷慟,莫邪凌苦澀地扯了扯嘴角,眼眶通紅,含在狐狸眼中的溼意始終未落下來。
又從藥箱內找出一粒黑色藥丸,仰頭嚥下,一股灼熱流淌過痛處,半晌,莫邪凌纔有力氣起身,她攏了攏身上的錦袍,嗅着一口清新氣息,莫邪凌領着藥箱走與姬無截然相反的方向下山去。
她雖喜歡姬無,甚至愛姬無,但她還是莫邪凌,她可以沒有自由,卻不能沒有自己,她還欠苦慧大師一個交代。
在莫邪凌離開後,原本已經離開的地方隱約出現一個人影,那人俊美非凡,眼底被寸寸冰封。
魏季終於趕上了,他四下搜尋姬無,待看到隱藏在樹木後面的呆滯身影時,魏季擔心地上前。
“主子,三年時間說長不長,可也能改變很多事很多人,屬下希望主子能看清莫邪凌的爲人,莫等情到深處更是重傷。”之前寺廟外他看得清楚,被司徒清壓在身下,莫邪凌分明沒有勉強,這樣一個不衷心的女子只會傷主子的心,所謂長痛不如短痛,與其以後主子可能下半輩子都痛苦,不如他親自揭開莫邪凌的真面目。
姬無似乎並未聽進去,他只看着莫邪凌離開的方向沉默。
魏季低頭,掩飾眼底的殺意。
或許莫邪凌死,主子才能徹底出來。
“別動她。”魏季跟了他很久,魏季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姬無的眼睛。
雖然不甘願,魏季卻從不違背主子的意願,他說道:“是。”
收回視線,姬無轉身離開。
魏季嘆口氣,跨過司徒清的屍體時,又踩了一腳,當然,腳上傾注了他七分內力。
哼,一切起因都是這個西戎三皇子,這位三皇子倒是會死裡逃生。
下了山,魏季跨上馬,問:“主子,是會暗宮嗎?”
“恩。”
魏季手一揮,周圍幾道微弱的氣息飄動,周圍又再次恢復平靜。
且先說莫邪凌。
經過十日的趕路,莫邪凌的傷已經好了七七八八,十日後,她停在空山腳下。
空山爲梅神醫的住處,外人不知梅神醫乃苦慧大師的入室弟子,苦慧這一趟回到中原後,梅神醫再三邀請,苦慧傳信給莫邪凌,便去了空山。
空山下,秦小米跟師兄劉野正四處張望,秦小米跺着腳問劉野:“師兄,你說大師讓我們來接人,我們已經等了三日,怎麼還不見人,大師不會在耍我們把?”
劉野堵住秦小米的嘴,低斥道:“別胡說,大師乃得道高僧,大師說有人便有人來。”
吐了吐舌頭,秦小米捂着肚子說:“師兄,可是我好餓。”
劉野失笑,他從懷中掏出一塊麥芽糖,說:“這是師兄前幾日下山時買的,給。”
秦小米眼睛一亮,接過糖往嘴裡塞,一邊抱怨:“師兄,你早幾日爲何不給我?”
“丫頭,早幾日給你你早吃光了,這糖吃多了可不好。”劉野知道秦小米對吃食最沒抵抗力,師父師孃以及幾位師兄弟可不就整天看着她嗎?
嘴裡吃着東西,秦小米哪裡真的有怨氣,她敷衍地連連點頭,承認師兄說的對。
嚼的正歡,秦小米眼睛四處亂看,當看到前方的人影時,大眼瞪的極大,嘴巴也不可抑制張開,連嘴裡的麥芽糖掉了都不自知。
秦小米看到莫邪凌的同一時間莫邪凌也勾起了笑,陰了十日的心情總算好了些。
“莫姐姐,真的是你?”秦小米使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問。
還是這麼孩子氣,莫邪凌點頭:“自然是我。”
“原來大師讓我們等的人是莫姐姐,呵呵,早知道是莫姐姐的話我也不會這麼不耐煩,姐姐,你這三年去哪了?我好想你!”秦小米大咧咧地撲過去,抱住莫邪凌一個勁兒地訴說思念之情。
站在原地的劉野有些納悶,小米雖然單純開朗,或許因爲她的純淨,她幾乎能一眼就辨清楚對方的好壞,能得到秦小米的喜歡,這人總是沒錯。
“乖孩子,姐姐這三年跟在苦慧後面,替他整理藥圃。”莫邪凌將人扶着,生怕秦小米摔倒。
“原來是大師帶走了姐姐,那我就放心了,姐姐這回回來還走嗎?”秦小米大人似的詢問。
“不走了。”
“那就好,姐姐可以在山上陪我多玩一段時間了,我這三年也被爹掬在山上,都無聊死了。”秦小米單純的人生裡除了吃就是玩。
莫邪凌很遺憾地搖頭:“恐怕不行,姐姐還有事要辦,等姐姐辦完事可以來找你。”
“可是姐姐,好不容易見着你,我捨不得。”秦小米鼓着嘴巴說。
劉野見此,出聲打斷兩人之間有些低迷的氣氛,他笑問:“小米,這位是誰?不給師兄介紹一下?”
秦小米很快轉移了注意力,她轉頭,替兩人介紹:“莫姐姐,這是我師兄,師兄,這是莫姐姐。”
這絕對是秦小米式的介紹。
劉野好笑,他朝莫邪凌點了點頭,說道:“我叫劉野,是小米大師兄。”
“莫邪凌。”莫邪凌似乎只有這麼一個稱呼。
秦小米眼神猶疑,又像是掩飾什麼。
不過她這麼直白的掩藏倒是惹得另外兩人再笑起來。
莫邪凌問:“是不是覺得有些心虛?”
秦小米撓了撓頭,點頭:“姐姐真聰明,嘿嘿。”
“你的做法很對,出門在外,你需要保護好自己,這與我無害,也與你無害。”莫邪凌少安慰人,不過對上秦小米,她總忍不住軟了語調。
那點內疚被打消,秦小米激動地晃着莫邪凌的胳膊,說:“姐姐你真好。”
“好了,是苦慧讓你過來的?”莫邪凌轉頭問。
“恩。大師讓我們在這裡等人,卻未說是誰,否則我早就去迎接姐姐了。”秦小米有些後悔,她該事先問問大師的。
“無礙,現在知道也不晚,走吧,我們去見大師。”
“好。”
三人有說有笑,確切地說是秦小米一人在有說有笑,莫邪凌含笑聽着,時不時點頭,劉野則始終落後兩人三步。
梅神醫醫術高明,脾氣卻古怪,十多年前因爲不勝其擾,是故,他在夫人生下女兒後昭告全天下,他們將移居空山,以後凡是求醫的可以在山下等,或者可以集中在山下的鎮子上,他每逢初一十五會在鎮子上一家藥鋪內坐診。
若強行上山的,他堅決不會醫治。
對梅神醫這古怪脾氣大家都瞭解,起初也有人懷疑,甚至試圖強迫梅神醫,無奈,神醫能在你不知道的時候制住你,況且,誰也無法保證自己以後會不會遇到生死攸關的時候,留一條路總歸對自己有益。
是以,空山很空。
三人不費力氣地上了半山腰。
“莫姐姐,我們到了。”秦小米笑嘻嘻地介紹:“那間是我的房間,姐姐今晚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沒等莫邪凌回話,一箇中年婦人自不遠處一間房間出來,她沒好氣地說:“小米,別打擾人家姑娘。”
“娘,她就是我跟你說的莫姐姐。”秦小米急着跟自己的孃親分享喜悅,她笑道。
“見過夫人。”莫邪凌頷首問候。
秦妤認真地大量莫邪凌,見她雖然有些狼狽,但眼神清明,妖惑的五官並不損壞她一身骨氣,這是個好孩子。
得到這麼個結論,秦妤臉色越發溫柔,她笑道:“叫我伯母就行。”
“伯母。”莫邪凌從善如流地改口。
梅神醫這會兒也跟了出來,梅神醫看着不足不惑,身材略微顯瘦,白淨的面上帶着溫雅的笑,倒是一點也不像傳言中的那般不近人情。
“是莫姑娘吧,大師有請。”既是入室弟子,梅神醫一直換苦慧爲大師。
“多謝。”莫邪凌往梅神醫所指的房間走去。
這個房間不大,梅神醫本打算讓苦慧住主屋,苦慧卻以方外之人無需在乎吃穿用度爲由拒絕,苦慧偏居一隅。
房間只有一張簡易木牀,一張四角桌子,以及一個小凳子。
待莫邪凌進門時,苦慧雙手合十,一聲‘阿彌陀佛’。
許是苦慧大師渾身的超脫世外感染了莫邪凌,莫邪凌本埋藏在心底的鬱悶暴躁漸漸歸於沉寂,她學着苦慧大師的姿勢,雙手合十,回了句:“阿彌陀佛”
這是三年來莫邪凌第一次對苦慧如此尊重,對佛祖如此恭敬。
苦慧差異地看了眼莫邪凌,而後終於扯出一抹笑:“施主終於突破霧障,心思清明瞭。”
莫邪凌差異地看過去,苦慧已經閉上雙眼,莫邪凌苦笑:“不瞞大師,我的確想清楚了一切,可許是我醒悟的太晚,那人已經轉身離開。”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所謂因果自有報應,貧僧瞧施主不該是個輕言放棄之人,正如貧僧,也曾爲了心底那點僥倖,曾想棄佛祖,好在我佛慈悲,貧僧這才過了那道迷障。”
“呵呵——”莫邪凌低笑:“大師所言甚是,我從沒想過放棄,既然想通一切,那我便會追去,不管結果如何,起碼我會無悔於心。”
“阿彌陀佛。”
苦慧是得道高僧,三兩句話已經讓莫邪凌心思定了下來,原本那些苦澀煩躁現在看來倒是有些可笑。
那麼,這回換她追過姬無。
思及此處,莫邪凌再次恭敬地說:“大師,我們三年之約已到,我想暫時離開。”
“施主客氣,三年既然過了,貧僧自不會強留施主,不過貧僧還望施主能記住,遇事莫意氣用事,很多事不如表面那般複雜或簡單。”
將苦慧大師的話記住,在腦中來回轉了幾圈,直到銘刻在心,莫邪凌才說:“多謝大師。”
果斷轉身,無人看見莫邪凌眼中的不捨。
前世今生,除了自己,莫邪凌不相信任何人,更別提所謂的根本不存在的佛祖,在跟着苦慧第一年時,莫邪凌對苦慧沒有絲毫尊重之意,而苦慧則自始至終都是一個態度,淡然超脫,在苦慧替她洗筋伐髓,教她武功跟醫術時,莫邪凌對苦慧只有感激,直到剛纔,聽到苦慧簡單的幾句話,莫邪凌才心思沉靜後,纔不得不承認,苦慧是值得她尊敬的世外高人。
正是那句話,心中有佛則處處是佛,心中有惡則處處是惡,苦慧告訴她的不是佛家箴言,而是人生最簡單的道理。
莫邪凌深受其善。
在秦小米的依依不捨中,莫邪凌答應她以後會再上空山後,莫邪凌才大步往山下走。
剛走沒幾步,身後傳來腳步聲跟劉野的阻止聲。
“莫姑娘。”
莫邪凌轉身,等着劉野靠近。
劉野心中有些驚訝莫邪凌的速度,緊緊一刻左右,莫邪凌已經快到山下,他按捺下心中詫異,手上捧着一個刻着蓮花的小號淨瓶模樣的小瓷瓶,劉野說:“莫姑娘,這是大師讓我送與你的。”
莫邪凌接過瓶子,打開時,一股清雅的蓮香飄入鼻尖,莫邪凌美目怔了怔。
這是冰玉丸,傳聞冰玉丸乃世間罕見的良藥,據說此藥有起生回生之效,世間僅剩三粒,然,數十年下來,卻無人知曉這三粒藥丸的下落。
沒想到苦慧竟給她兩粒。
莫邪凌突然覺得手上的小瓷瓶重若千斤,她心中生出無法壓抑的感動。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無緣無故的好。
“替我多謝大師。”收拾好心情,莫邪凌對劉野說:“告訴大師,有機會我會帶着那人一起來。”
那人自然指的是姬無。
劉野不甚明白,卻也乾脆地點頭:“好。”
在莫邪凌前往暗城時,暗城主城暗宮內正發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姬無將所有人都着急在正廳。
因着最近三年主子心情不好,加之鷹部,虎部及狼部都無甚大事,黑影,白虎,及棕狼都會常常呆在暗宮總部。
這還是主子五六年來第一次着急所有人,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有些摸不着頭腦,主管消息的黑鷹許是職業病的原因,有些八怪,他看着前面急匆匆走的魏季,問:“魏總管,你一直跟在主子身邊,你知不知道主子今日爲何召集我們?”
魏季腳步頓了頓,他臉色有些奇怪。
這麼看去,像是害怕,又像是莫名的驚懼,其他三人很少見魏總管表情這麼豐富的時候,大家齊齊有了想知道事情原委的*。
棕狼那張本來剛毅俊朗的臉被一道從眉心延伸至左下巴的刀痕拉的猙獰不少,棕狼一向少話,看到魏季這麼明顯的情緒波動,他勾了勾脣,問:“或許我們當中有人做錯了事,主子想算賬。”
這話一落,白虎跟魏季的表情都發生了巨大變化。
白虎因爲之前未殺死司徒清的事一直戰戰兢兢,而魏季爲何閃躲,這就要問他自己。
四人各有心思,腳下卻不約而同地加快速度。
暗宮除了小廝跟黑衣衛外,只有那麼一兩個丫頭,姬無這麼一怒,大家無不躲着走,暗宮那麼大的地方就更顯得空曠。
越是往正廳走,四人臉色越是凝重,原因無他,隔得挺遠,他們都能感覺到正廳主子發出的威脅壓迫力。
只有黑鷹沒心沒肺地感嘆一句:“主子的武功又精進了,恐怕這世上再無人是主子的對手了。”
其他三人心有慼慼焉。
即便再不願,不長的路總有走到盡頭的時候,正廳外,四人相互看了一眼,紛紛鼓足了勇氣,擡腳往正廳臺階走去。
還未靠近,四人,不,確切地說是三人,黑鷹,白虎及棕狼,他們更加奇怪。
“大廳除了主子還有人?”
以他們的修爲能聽到一道濃重的呼吸聲,這就說明正廳內有兩人,以主子的休息,他的輕綿呼吸他們自然是聽不到的,那他們聽到的那道呼吸聲自然就是另有其人。
唯有魏季手腳冰冷,腳步輕浮。
“魏季,不會是你吧?”注意到魏季的動作,棕狼帶着肯定的語氣問。
魏季苦笑:“應該是我。”
白虎一臉我終於找到難兄難弟的表情。
黑鷹則很白癡地問:“魏總管,你到底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主子雖然冷,可很少真的發火。”
因爲主子一般不發火,一發火那就得驚天動地。
魏季臉色越發蒼白,他扯了扯嘴角,說:“等會兒你們就知道了。”
走了兩步,魏季停腳,對身後三人說:“若是,若是主子殺了我,還望你們能替我收屍。”
“魏總管,你在說什麼?”就連穩重的棕狼都有些擔心。
“無事。”魏季回答。
四人前後走向正廳,越靠的近了,那道不穩的呼吸聲越顯得刺耳。
“主子!”四人齊齊說。
沒有姬無的允許,他們不會貿然進去。
“進。”姬無聲音蘊含着千年冰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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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踏進正廳,當黑鷹三人看到正廳中央躺着的一個身着薄紗的曼妙女子時,他們才恍然大悟。
瞭解的同時恨不得向魏總管豎起大拇指,豎起大拇指的同時又忍不住替他擔心。
自四人進正廳後,姬無一直沒有做聲,他低着頭,依舊保持這三年來常有的沉默。
四人誰也不敢開口。
空氣逐漸被扭曲,四人覺得身體要被扭曲的空氣割成一片片的,疼痛欲死卻怎麼也死不了,最終,魏季沒忍住,噗通一聲跪地。
“屬下該死!”魏季低頭。
姬無像是被這一聲請罪叫醒,他終於緩緩擡頭,目色幽深地看着魏季,薄脣輕啓:“你想接受哪一種極刑?”
四人一慟,接着魏季滿臉死氣,其他三人一臉懼怕。
暗城自主子統一建立以來,之所以如此安穩,讓其他各個幫派山莊,乃至武林世家忌憚便是因爲暗城人的團結紀律,暗宮曾出現過叛徒,而主子對叛徒的懲罰手段慘絕人寰,後來人再不敢出賣暗城。
自暗城成立以來,主子只動用過一次極刑,這是第二次。
而主子創的那些極刑手段無一不讓這四個錚錚男子顫抖。
“主子,請饒恕魏總管一命。”棕狼首先跪下,他請求道。
黑鷹跟白虎也齊齊下跪,他們抱拳道:“主子,魏總管也是無心的,還請主子看在魏總管爲暗城盡心盡力的份上饒魏總管不死。”
“主子,魏總管雖然有錯,可這也是魏總管再爲主子擔心而已,求主子饒魏總管不死。”
魏季有些感動,他直直跪地,轉頭對三個替自己求情的人說:“多謝兄弟們,今生能認識你們是我魏季的福氣,魏季多謝各位。”
不顧三人的擔心的目光,魏季又轉頭對姬無說:“主子,屬下知錯,但若再給屬下一次機會,屬下還會這麼做。”
姬無像是來了興趣,他端起一旁的小巧茶杯,問:“哦?你知錯不改倒是讓本尊開了眼,說說你的理由。”
“主子,屬下跟隨主子數年,知曉主子一路走來不易,主子以往過的苦,所以屬下不願主子以後也無法展顏。”見姬無沒有發火的徵兆,他接着說:“請恕屬下妄言,主子,屬下以爲莫邪凌不適合主子,莫邪凌是個自私到涼薄的人,在她心中,只有自己最重要,主子若是因爲她而讓自己陷入痛苦中,屬下看不過去。”
“然後你就給本尊找來這麼一個女子?”姬無視線掃過地上已經奄奄一息的女子。
別人都有不跟女子計較的風度,他姬無自認沒有,不管男女,在姬無眼中只有該殺與不該殺之人。
很顯然,這女子跟舉薦她的魏季都該殺。
這女子瑟瑟發抖,眼神渙散,涎水橫流,怎麼看怎麼噁心,魏季也不得不轉過頭,承認自己的失責。
想到三年前被主子困在暗宮的莫家大小姐,人家跟主子睡了,還該吃吃該喝喝,甚至還能跟主子上牀之餘聊聊人生理想,縱觀長相跟性子,這女子果真不如莫邪凌。
“時間太急,屬下,屬下不該找這麼個上不得檯面的女子。”魏季仍舊不覺得自己給姬無找女人是錯的,他只覺得主子應該配得上更好的。
魏季話一出,身後三人齊齊倒吸了口冷氣。
這魏總管是不是被主子口中的極刑嚇到了?否則他怎會不要命的往主子的鍘刀上撞?
姬無知道他的總管向來口齒順溜,可若這個心思用在他身上,姬無覺得自己就不那麼喜歡了,他罕見的勾了勾脣,讓人看不出喜怒。
“那你認爲若給你足夠的時間你能找到什麼樣的?”
厭棄地略過地上無聲無息斷了氣的女子,魏季頭皮發麻,沒別的原因,而是他活了那麼大,見過的女子無數,可算起來,跟主子無論相貌,氣勢,乃至性子都極爲相配的非莫邪凌莫屬了。
魏季嘴巴動了動,卻未說出莫邪凌兩個字。
倒是黑鷹眼睛一轉,說道:“主子,屬下覺得有個人跟主子可算是天上一對地上一雙的人。”
“說。”
“莫小姐。”
魏季自己找死,黑鷹覺得自己作爲魏季的兄弟得看着魏季落下懸崖時及時抓他一把。
況且,黑鷹之所以這麼說也不僅僅是爲了救下魏季,這是他的真心話,棕狼跟白虎一直知道有莫大小姐其人,卻沒見過真人,只有他見過,三年前主子曾帶莫小姐去鷹部第二總部,他可是見過莫大小姐的。
那女子只能用一句詩詞來形容: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姬無身體急不可查地動了動。
棕狼小心瞥見,趁機也跟着點頭:“屬下同意黑鷹的說法。”
“你在找死?”姬無眯着眼看向棕狼,又不善地掃過魏季跟白虎,沉聲問:“你們曾私下談論過她?”
姬無自己沒發現他語氣多麼酸,下面跪着的四人卻一清二楚,四人趕緊搖頭:“屬下並無談論過莫小姐。”
姬無這才滿意地收回目光,他視線落在棕狼身上,等着他繼續往下說。
剛纔被主子這麼一撇,他渾身一陣冷汗,棕狼清了清嗓子,說:“屬下雖未見過主子,可以屬下對主子的瞭解,能讓主子看上並記在心裡的人,屬下覺得這人一定有過人之處。”
棕狼小心地瞄着姬無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屬下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什麼話?說。”姬無淡聲道。
“主子,屬下雖然不認識夫人,也不瞭解主子跟夫人之間有了何種矛盾,但以屬下來看,主子之所以看上夫人,無不是因爲夫人人品過人,既然夫人人品可以保證,那就沒什麼解決不了的矛盾。”棕狼以過來人的身份最後勸了一句:“主子,屬下覺得有時候退一步海闊天空。”
言下之意,你一個大男人,該服軟的時候就服個軟,之後還不是萬事好賞臉?
許是棕狼那句夫人取悅了姬無,又或者姬無覺得棕狼的話在理,他一直黑沉的臉色終於鬆緩了很多。
他知道這三人如此賣力的想說服自己無不是因爲魏季,也罷,他揮手,對魏季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即日起,魏季去姜國西部暗城的分佈開採金礦,無詔不得回。”
魏季眼前陣陣發黑。
姜國西部開採金礦?他其實還是想死。
姜國處最西面,那裡雖不是未開化,也未茹毛飲血,但吃不到青雲國這麼精細的米麪倒是真的,據說那裡一天三頓肉,而且頓頓都是煮肉烤肉,還不加作料,除了肉外吃的最多的是野菜,雖可以抱着金子睡,可有錢買不到好吃的感覺讓人想死。
“主子,屬下——”
魏季剛要反駁,卻被黑鷹快一步捂住了嘴,黑鷹乾笑着對姬無說道:“主子,魏總管想說謝主子不殺之恩。”
白虎跟棕狼抽了抽嘴角,只要主子腦子沒毛病,他怎麼也不會相信黑鷹這麼白癡的話。
但不相信歸不相信,主子不殺魏總管總得有個臺階下,白虎跟棕狼相視一眼,而後異口同聲地附和黑鷹的話:“主子,魏總管太過激動了,屬下這就帶魏總管下去休息。”
見姬無沒做聲,三人以爲姬無這是默認了,黑鷹繼續捂着魏季的嘴,白虎強架着魏季,棕狼跟在三人後。
“等等——”姬無開口。
四人齊齊僵硬,就連在鬼門關走過一趟的魏季都不禁嚥了咽口水。
“棕狼留下。”姬無的下一句話讓其他三人如蒙大赦。
之後,無人知道姬無到底跟棕狼談論了什麼,暗宮的人只是在兩個時辰後收到主子不啻於驚雷的一個消息。
主子要成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