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奇再見林言笙,已經是十五日後了。
雲奇跟着皇上進了廣陽殿,又看見林言笙坐在院裡的石凳上,欣喜萬分,一時失神,興奮道:“言笙。”
出口後雲奇一驚,擡頭一看,皇上才走到正殿門口,身形微怔頃刻,隨後才跨進正殿。
雲奇看到大殿門關上後才坐下來,問道:“你怎麼樣了?可有大好了?”
林言笙道:“好了,沒事兒了,我還能吵架。”
雲奇眉頭瞬間擰緊:“小祖宗,可別再和皇上吵了,你是要嚇死奴才啊!”
林言笙笑了笑:“本就是他沒理,我扎我的紙鳶,他憑什麼說我胡鬧,若我不吵,我會憋死的。”
“可你吵了,也掉了半條命,你爭不過皇上的,皇上是九五之尊,哪受過那種委屈,你那日罵皇上,罵的奴才都出了一身冷汗。”雲奇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心驚,她罵的那些話,哪個皇上不惱?
雲奇道:“奴才在宮裡這麼多年,不管是人前還是人後,奴才還從未見過有人敢這麼罵皇上的,你是頭一份。”
“那他打過別人嗎?”林言笙提着心等着雲奇的答案,即使他那麼沒風度,打了她,她還是心存了一絲僥倖。
雲奇道:“沒有,皇上還從未責罰過嬪妃。”
林言笙的心跌落下來,又摔了一次。失望不就是一點點積累的嗎?沒關係,再摔幾次就好了。
雲奇又補充道:“皇上連下人都不曾責罰過。”
林言笙笑的難看。
雲奇又道:“不過,你這二十廷杖,半個月就能下牀了,倒也是好的挺快,尋常人都得兩個月才能下牀。”
“是嗎?”林言笙擡起胳膊,捏了捏自己的肱二頭肌,笑着道,“看來我還是身強體壯。”
雲奇看了看林言笙,嘆氣道:“你說你又是何苦呢?明明對皇上有些感情,偏偏執拗的每日來院裡等着皇上來看靜妃,若實在難受,倒不如躲起來不看。”
林言笙小臉一橫,道:“誰說我喜歡皇上?他除了有個皮囊,有個高位,還有什麼?我最討厭仗着家世隨意欺負人的人了。”
雲奇道:“你瞞不過奴才,奴才倘若連這點眼力都沒有,如何能伴皇上這麼多年!”
林言笙被人看穿,只能認了:“我這是在幫着自己解脫,他每次對別人好,就像在我的心上澆一盆冷水,快了,他快把我對他的感情消磨完了,等消磨完了,我就自由了。”
雲奇有些心疼:“你不要逼自己太甚,你日日都要在這院裡看着,人心畢竟是肉長的,緩一緩也是好的。”
林言笙道:“感情這種東西吧,幾天不看他壞的地方,好的地方便又肆意瘋長,所以必須要一鼓作氣,連根拔除。”
雲奇道:“他是皇上,你的夫君,你對他有些感情,也是理所應當,你又爲何非得做的這麼絕情?”
“夫君?你問問他,他認嗎?絕情的不是我,是他,他一心鋪在竹央身上,我也是他用轎子擡進宮的人。”林言笙心頭有些疼,她曾經不屑那頂轎子,現在看來,那頂轎子,似乎也能證明她的身份,“他當日開了正門,也不過以爲轎子裡的人是竹央。”
林言笙苦澀一笑:“宮裡人的閒言碎語,我不是不知道,宮裡人都說,那天用轎子擡進來的人是竹央,我是竹央的陪嫁,竹央求着皇上給了我個選侍的位份,但皇上看都不看我一眼。”
林言笙繼續道:“這些閒言碎語皇上也認了,也可以說,稱了皇上的心,正巧給了他的竹央一個名正言順。”
雲奇聽的有些難受,畢竟林言笙是他接進宮的。
林言笙反倒安慰起了雲奇:“我沒事兒,新婚之夜,他一句話都不聽我說就把我晾在一旁,現在他眼睛眨都不眨的打了我,我不會那麼傻,一直喜歡一個不喜歡我的人,我現在不過是還記得一點他的溫情,那爲數不多的熱度,已經快被他自己澆滅了。”
林言笙長出一口氣:“我可和這後宮的其他嬪妃不一樣,我纔不會在他這一顆樹上吊死,萬一我日後出了宮,我還要去找我的如意郎君呢。”
雲奇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好意思在此時挑明,這也是誅九族的大罪。
林言笙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次日又拉着春兒去了御花園。
林言笙這次學聰明瞭,專拉着春兒走僻靜的小路,穿假山,實在繞不過去再走一段大路。
她不想再被皇上掃興。
曲徑通幽,倒讓林言笙感受到另一番景緻。
林言笙一會兒俯身一會兒爬上一會兒跳下,倒讓一旁巡防的人看的饒有興致,笑看着那嬌小的身影,傷還未大好就這般肆意妄爲,鬼使神差般的跟着她走了一段。
走到無路可走,林言笙不得已上了大路,偏偏老天愛和她開玩笑,正巧看到皇上攜着竹央走近。
林言笙翻了個白眼,跨進草裡,爬上假山,開始彎彎繞繞往回走。
爬上假山頂,便想着四下看看,一來看看四周的景緻,二來,看看那兩個惹人厭的走到哪了,有沒有跟上她。
林言笙伸出一隻手遮在額頭,擋着刺眼的光,四下張望,微微轉身,誰知腳下石子一滑,一個不穩,身體失重,瞬間摔到地上,林言笙疼的齜牙咧嘴,一手揉着屁股,屁股上的傷還未大好,這一摔,前些日子的傷幾乎都要白養了。
春兒急忙過來:“小姐,小姐,你怎麼樣?”
林言笙疼的說不出話,一直倒吸着涼氣。
林言笙眼前出現一個有些面熟的面孔,擋住了她眼前的藍天,那人道:“娘娘,你怎麼樣?”
林言笙咬着牙:“是你?遇到你準沒好事!”
樑城笑了,道:“娘娘,下官送您回宮。”
林言笙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不用。”
樑城道:“那下官先扶娘娘起身,地上涼。”
林言笙甩開樑城的手,春兒攙着她,她一手撐地,使了使勁,疼的倒吸一口涼氣,卻沒有起身。
樑城道:“下官送娘娘回宮吧!”
林言笙依舊嘴硬道:“不用。”
樑城微微嘆氣,這人怎麼就如此倔強,伸手撈起林言笙,橫着抱在懷裡,對春兒道了一聲:“引路。”
林言笙傷疼,只能略做掙扎着,不要說是在古代,需要避嫌,即使在現代,她也不想被這個人抱。
林言笙的掙扎對樑城一個習武之人來說,不過像是隻小貓鬧氣,絲毫不影響他腳下的步伐,他邊走邊道:“娘娘儘管放心,這青天白日,況且有侍女在側,不會惹人非議。”
樑城抱着林言生上了大路,正巧遇到周青帶着侍衛巡防,爲了避嫌,樑城便叫了周青一道。
林言笙的疼緩和了些,道:“我嫁入宮時遇到你,被皇上打那天也遇到你,今天摔倒,還是遇到你,你說說,你是不是克我?”
樑城笑了笑,道:“娘娘說什麼就是什麼。”
周青跟着他們身後,頭一次聽樑城說這樣的話,往常他定是要笑他半晌,此時卻難生笑意。
樑城將林言笙放到牀上,並未逗留,放下一個青瓷瓶,道:“這藥專治跌打損傷,我們習武之人短不了磕磕碰碰,常用此藥,療效甚好,下官看娘娘也該常備些。那,娘娘好好養傷,下官告辭了。”
樑城與周青出了偏殿,正巧門口的竹央瞧見,便叫了侍女,問道:“那是誰?”
侍女道:“錦衣衛指揮使樑城樑大人,和錦衣衛同知周青周大人。”
竹央狡黠的盯着二人的背影,輕笑道:“未受寵幸便如此不檢點,倘若日後她得了恩寵,這等事情拿出來便是死罪,果然是不懂事,作出這等授人以柄的事情。”
周青隨在樑城身側出了廣陽殿,沒了輕浮,正色道:“大人前些日子還勸我收斂……”
周青話未說完,樑城便打斷道:“你若無事,便去北門,野湖巡視一遍。”
周青不走,想繼續道:“樑大人……”
樑城平和寬慰道:“放心,我知道分寸,她以皇妃的身份入宮,入宮卻沒了妃位,成了八品選侍,我不過是看她可憐,力所能及施以援手。”
樑城何時對宮裡人如此好心過?周青自然不信,卻不好再說,只是話語中點撥道:“如此便好,她此生都是皇上的人,任誰都不能再染指 。”
***
夜裡雲奇隨皇上來到廣陽殿,沒見到林言笙,便去敲門,春兒開了門,眼含淚花,雲奇急忙問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兒?”
春兒道:“今日小姐從假山上摔了下來,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又不能下牀了。”
雲奇擰着眉頭:“好好的,怎麼會去假山上?”
“小姐說不想再在御花園遇見皇上,想避着點走,索性哪裡難走走哪裡,爬山,鑽山洞,就差下水了。”春兒好像在告狀,她是真拿小姐沒了辦法。
雲奇又是跺腳又是嘆氣:“遇見了左不過行了禮就過去了,怎麼偏生的這麼倔,又何苦跟自己過不去。”
雲奇又道:“你等着,我現在就回去取藥。”
春兒道:“不必了,太醫看過了。”
雲奇道:“我還不知道這些太醫?娘娘位份低,太醫使藥也不會使好的,你等着,我現在去取些藥。”
正殿裡喊道:“雲奇。”
門外無人應聲,雲奇已經出了廣陽殿的宮門。
皇上又喊了幾聲,依然無人應聲。
直到過了兩炷香的時間,雲奇喘着氣,拿着藥敲了林言笙的房門。
雲奇拭着額上的汗珠,正要坐在石凳上歇息片刻,正殿內又傳出一聲:“雲奇。”
雲奇快趨到殿門,壓住喘息,回道:“皇上!”
門內道:“進來。”
雲奇進了大殿,感覺像是進了另一個世界,燈火通明,爐煙繚繞,滿室馨香,飄飄然的輕紗帳映的牀榻上的兩個人影婆娑。
皇上蹙着眉,半靠着牀頭,手裡擺弄着玩意兒,問道:“你去哪了?”
雲奇低着頭:“奴才適才去,小解了。”
皇上笑了一聲:“你知道,朕最討厭人拿謊話誆朕。”皇上看似並未發怒,卻不由得讓人心生寒氣。
雲奇慌忙跪地,道:“奴才適才得知丁選侍今日從假山上摔了下來,便回去拿些傷藥。”
皇上道:“傷了自有太醫,豈用你拿什麼藥?”
雲奇道:“丁選侍待奴才不錯,奴才略表表孝心。”
皇上又笑了一聲,笑的玩味,言語淡漠:“從假山上摔下來?哪裡有個嬪妃的樣子,竟這般沒有規矩。”
竹央靠在皇上肩頭,纖白的手在皇上胸前撩撥,皇上道:“傳令下去,誰都不許爲她治病。”
雲奇愕然道:“皇上,娘娘舊傷未愈,若是如此,怕是......”
皇上淡淡道:“舊傷未愈?她還做過什麼事兒?”
雲奇道:“是前些日子,皇上罰了丁選侍二十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