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眼中的迷濛被窗外的霓虹映得更加破碎時，她緩緩的聲音像是喃喃自語：“我知道，你會恨我的。我也恨我自己……卻忍不住想要回來看看你，看看孩子……我知道自己沒有辦法面對你，所以，我只能選擇離開……我不想每天都對着你的寬容生活，讓我時時刻刻感受着自己的罪惡……我跑到了最邊遠的城市，我甚至想要流放自己到永遠，永遠也不要回來……可是，每天我都會想你，想你的每句話、每個笑容、每個注視我的目光……無數次地夢到你，你將鑰匙交給我手裡，告訴我‘小菲，拿着，想回來的時候，總還能打開那把鎖’……我真的再待不下去了，逼得自己必須要回來面對你……請求你的原諒……也許，在你心裡，我根本不配了……你恨我……恨我背叛了我們七年的感情，恨我殘忍地選擇離開你的世界……你恨我……”
曲正陽一個急剎車，歪斜地停在了路邊的停車位，握着方向盤的手有些難以控制的顫抖。
深呼吸，再深呼吸……
“我沒有恨你，原先沒有，現在也沒有。”
方怡菲轉過頭，竟早已潮溼了臉龐，她伸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脖頸，緊緊地。
“我知道，我就知道你心裡還是愛我的……你根本放不下我，我們還可以重新開始的是不是，我們一家人還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是不是……”
“小菲……過去了……都過去了……”
曲正陽撐起她因啜泣而顫抖的肩膀：“我們都和以前不同了，所以……我們回不去的。”
“是因爲剛纔那個女孩嗎？”
“小菲，其實……在你那一年離開時，我們就回不去了。或許更早，在你心裡不全是我的時候……我們就回不去了……”
“你還是恨我。”
“不，沒有恨。”
“我心裡從來都只有你……我、我只是想要讓你更重視我，纔會一步步錯下去的。我是受了曲承祥的迷~惑，可是我醒悟過來的時候，真的發現我的心裡根本只愛過你一個人。”方怡菲控制不住地泣不成聲。
“所以我沒恨過你，我有什麼權利恨你。是我把過多的精力用在工作中，忽略了你，即使我們產生誤會的時候，我也沒有好好跟你解釋。所以，我沒有責怪你，更沒有恨你。”
“那麼，我們爲什麼不能重新開始呢？你忘了嗎，正陽，我說過我可以做一個賢妻良母的。”
是啊，她是這麼說過，臉上充滿了如同溫小雅如此說的時候那既憧憬又害羞的神情……可是，又如何呢？該改變的終究還是改變了，改變了的，又如何回得來。
“正陽，我知道，是你還是介意……介意……”
“不是，我沒有權利說介意。如果我介意，我當年不會選擇要和你結婚，不會想要和你繼續走下去……可是，那時候的我們，已經和以前不同了，如果繼續下去，我和你都不會快樂。”
“正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小菲，這不是我原不原諒的問題。那都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
“是啊……你現在有新的生活了。”方怡菲抽出隨身小包裡的紙巾擦拭着滿臉的淚水，努力想讓自己顯得平靜，“她……是你女朋友吧。”
曲正陽釋然一笑，那抹笑容在脣角停留了許久：“未婚妻。”
兩串晶瑩的淚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滾落：“對不起……也許，我不該回來。”
“小菲……對不起。”
“不，是我的錯。”她再拭去淚花，“可是……悠悠他好可愛，謝謝你，將他照顧得這麼好。”
“悠悠也是我兒子。”
“謝謝你……正陽。我、我不是個合格的母親。”
“不管怎麼樣，你是他的媽媽，這改變不了。”
“可他跟我不親，我真的很想對他彌補一些。”
“小孩子都是這樣，你纔跟她見過這麼一面。你知道嗎，悠悠很調皮的。一般遇到生人，他都要捉弄一下。可是，你看到了嗎，他並沒有排斥你，還將他的玩具給你看，這就是親情使然。”
“真的嗎？”方怡菲的眼中終於透出安慰的笑意，“我想……和他多接觸一下，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們是母子。”
車子終於又平穩地上路了。曲正陽只將方怡菲放在了酒店門口，沒有再做逗留，便打轉方向盤返向回家的路。
路燈和霓虹，機械地向後一點點飄着，那倒退的時光，也成了零碎的片段，毫無章法地重疊交錯。曲正陽承認自己對任何事物都有些偏執，對愛情亦是如此。
不知道是這份偏執，還是他並不樂於將過多的精力分散在女人堆裡，所以有了一個女朋友之後，卻一直沒有想過，還有改變的一天。
但這，並不代表自己不在乎。可當這份感情，被他經營成了“習慣”，便讓自己，也讓對方，淡忘了。
可這不是他不愛。當這個女人用移情別戀來考驗他的愛時，他才驚覺，自己真的只是愛成了習慣。而這種已經成了習慣的愛，想要拔出來，這種痛，是更甚幾十倍幾百倍的。因爲它已經深入骨髓到不知不覺。生生拔出，就像是刮骨拔筋，鮮血淋漓。
拔出去的愛情，便沒有了重新植入的一天——這也成了一種偏執。既然已經痛過一次了，難道還要割開皮肉、砸碎骨頭，再裝回去嗎？這種痛，或許比拔除時，更有甚之。只怕，種回去了，也會產生排異反應而無法生長。
這是他早就悟出的道理，也正是這樣的領悟，讓他變得平靜了，變得塵封了。那顆包裹住的心，穿着厚厚的鎧甲，雷打不動。
可是，他沒有料到，不經意的，它卻在那一雙柔軟小手的撥~弄下，重新開啓，重新鮮活起來，甚至讓他充滿了無盡的熱力，
他知道自己貪心了，貪心到不想要自己的愛再變成“習慣”，只想要每一天都新鮮，每一刻都不同。
所有的，都只爲了那一個精靈般的女子。
推開大門，就見那兩個小精靈正在客廳拿着遙控戰車追逐嬉笑，曲正陽一顆心立刻就柔軟了。
“大陽，你回來啦。”溫小雅小跑上來。
曲正陽順勢將手臂放在她的腰際一攬：“吃過飯了嗎？”
“嗯。你吃了嗎？還有一份外賣。”
“當然沒吃。現在餓極了，下午運動量太大……”
“喂！”即使他刻意放低了聲音，還是惹紅了她的臉。急急伸手推他，餘光看到旁邊還有悠悠在，更叫她害臊。
“等着，我給你熱一下。”丟下一句話，溫小雅急忙就溜去了廚房。
曲正陽笑着過去逮住正跟着遙控戰車滿客廳跑的悠悠：“不玩了，悠悠。不記得爸爸告訴過你，睡覺前別這麼跑來跑去嗎？不然晚上睡不着，”
“哦。”悠悠乖乖地上繳了遙控器，又開始不甘心地拉住曲正陽的袖子，“大陽，那個媽媽阿姨真的是媽媽嗎？”
曲正陽坐在沙發上，將他放在自己腿上：“媽媽就是媽媽，怎麼會叫‘媽媽阿姨’？”
悠悠不服氣：“就是叫‘媽媽’的阿姨啊。”
曲正陽揉揉他的腦袋，想着一時讓他轉變過來，真的也不能太心急。畢竟，悠悠從小對“媽媽”這個詞，就沒有什麼概念。有了溫小雅之後，更混淆了“媽媽”和“小媽咪”之間的不同。
“小媽咪”，嗬，至今曲正陽還很驚奇悠悠怎麼會給溫小雅安上這麼一個稱謂。這，也許就是他們之間的緣分吧。
但，悠悠畢竟是方怡菲懷胎十月生下的骨肉——這種至親，是誰也不能代替的。
“悠悠，聽爸爸說，今天來的這個……阿姨呢，就是跟悠悠最親的親媽咪，所以，悠悠要叫她‘媽媽’纔可以哦。而且，悠悠還要和媽媽玩，和媽媽聊天，對媽媽好纔可以，知道嗎？”
“嗯。那小媽咪呢？”
“小媽咪……是對悠悠和爸爸最好的人，所以，我們要永遠愛她。”
溫小雅捧着飯菜走出廚房，瞟着沙發上那對父子。明知道自己能聽到他們說話，故意說來聽的吧。不過，還是聽得好高興。
溫小雅哄了悠悠睡覺，出來時曲正陽正已經吃完飯走過來。
站在走廊裡，溫小雅有點左右爲難，不知道腳步該往哪個房間去。好幾天來，自己一直住的客房，如果這就去了他的臥室，是不是顯得……顯得，很沒矜持啊。
主意打定，溫小雅就往客房退：“悠悠睡着啦，我也去睡了。”
可是剛退一步，就被曲正陽一把拉到身前：“臭丫頭，還想跑哪裡去？”
“啊？我……我去睡覺。”
他低頭靠近她的臉：“從今天開始，再敢往那個房間跑，我立馬就扔了那牀，說到做到。”
溫小雅紅着臉瞪他。
曲正陽伸手捏捏她的臉蛋，再順勢將她的腦袋攬在懷裡：“馬上就是要做我老婆的人了，還這麼害羞。記得啊，以後主臥就是我們的臥室，要是哪天再和我慪氣了，你都可以把我趕出去，不許我睡那裡，但你不許跑。知道嗎？”
“真的嗎？要不……試試啊，今天你就不許睡那裡。”
“是不是不高興啊？”
“什麼啊？”
“不高興我送她？”
“纔不是。都是我叫你去的好不好，反正看你也挺猶豫。”嘴裡說的大方，卻還是酸氣撲鼻。
“你是不是惦記着我們都說了些什麼？”
“我纔沒惦記。”
“她想和悠悠培養一下感情。”
溫小雅在他懷裡點點頭，知道這也是應該的。自己的立場更沒有權利說“不”了。
曲正陽再輕輕撫~摸~着她的髮絲：“小雅，別想太多了。如果要想，就想下咱們訂哪天的機票回家。”
機票？回家？溫小雅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擡頭：“你，真要和我回家看我爸媽？”
“我可沒和你開玩笑。總不能沒有拜見過岳父母大人，就直接娶了他們女兒啊。不過要是你等不及要明天就結婚的話，我更樂意。”
“哼！想得美。”
話裡逞着強，心裡竟已經開始緊張：“還有三四天了啊，來得及嗎？我什麼都沒準備，明天訂機票可以嗎？還是後天？”
“丫頭，是我要去你家，又不是你要見公婆，這麼緊張？怎麼，怕我征服不了你爸媽，然後他們不同意你嫁我啊？”
溫小雅伸手抱住他的脖頸：“他們要敢不同意，我就和你私奔。”
曲正陽哈哈笑了，低頭輕吻她的小嘴：“一言爲定！”
接連兩天，方怡菲都特意買了很多的玩具和兒童食品來看悠悠。也許真的有那濃的化不開的血緣親情在，短短時間，悠悠竟也和她很快熟悉了。只是，仍然不會叫她“媽媽”。
“大陽，小媽咪，快點嘛，媽媽阿姨就要來了！”
兒童劇場慶祝新年的大型童話劇演出，無疑對悠悠的誘~惑力是巨大的。方怡菲算是投其所好，買了四張票，要晚上大家一起去。
溫小雅有些猶豫，但又抵不過悠悠的軟磨硬泡，說明天小媽咪就要回家過新年，悠悠要好幾天見不到了，一定要今天陪他好好玩。
悠悠習慣了和小媽咪一起坐車子後面，於是，方怡菲便坐在了前排。一路上，方怡菲都在詢問着悠悠在幼兒園好玩的事，悠悠說的滔滔不絕，其間不乏提及小媽咪幫他買禮物給妞妞之類的小事情。方怡菲也都很感興趣地聽着，只是一直要向後轉頭，顯得很是吃力。
曲正陽只是默默開着車，時不時被悠悠說的話逗出笑容。而溫小雅也插不上話，只是聽着，卻有點不知道怎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