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坐在齊婧的對面,向南依只是靜靜的看着她,像是在等她平靜下來。
片刻之後,齊婧感覺到壓抑的呼吸漸漸變的順暢。
她緩緩的睜開眼睛,對視上向南依溫軟關切的眸光,她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居然近乎狼狽的避開她的注視。
齊婧像是忽然變的緊張的樣子,她端起咖啡要喝,卻被向南依伸手製止。
向服務生要了一杯溫水,她遞給了齊婧。
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玻璃杯,齊婧的眼神變的越來越複雜。
幽幽的嘆了口氣,她的聲音顯得有些無力,“我沒打算再見你爸爸……”
今生,都沒打算再見他。
因爲再見的,已不是當年的他。?
心中的他,已永不再現。?
再現的,只是些滄桑的日月和流年。
就像相同的夜漂白着相同的樹,但昔日的他們早已不復存在。
年輕的那段歲月,如同一場盛大而華麗的戲,他們有着不同的假面,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演繹着不同的經歷,卻有着相同的悲哀。
一切都明明白白,但他們還是匆匆錯過,因爲他相信命運,而她懷疑生活。
聽到齊婧的話,向南依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收緊,不過臉色看起來卻很平靜,微垂的眼睫擋住了黯淡的眸光。
其實早該想到的,但心裡還是難免有些失落。
點了點頭,她什麼話都沒有說。
而齊婧見她這個樣子,卻像是有些好奇的朝她問道,“你爸爸從來沒有和你說起過我嗎?”
眸光微閃,向南依微微搖頭。
他什麼都沒有說過,而她也什麼都沒有問過。
父女倆之間像是找到了一個極爲平衡的點,誰也不會輕易去打破。
所以,如果不是向南依對齊婧還有些印象,又恰好在電視裡看到她,估計就算現在兩人面對面走過,她也認不出對方。
擡眸看向齊婧,向南依以爲會在她的眼中看到憂傷,可誰知那雙眼眸中卻充滿了疑惑,反倒是令她心下不解。
爸爸抹去了在她記憶裡母親曾經存在的痕跡,爲什麼身爲母親的她沒有絲毫悲傷呢?
難道她就從來不期待見到自己嗎?!
還是說……
自己的出現,會打擾她現如今的生活,令她蒙羞。
想到這種可能,向南依微微低下頭,憂鬱的眸中像蒙了塵埃般灰暗。
明顯感覺到了她情緒的低落,齊婧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說些什麼,最終,她只是皺眉道,“對不起。”
向南依愕然的擡頭看着她,不懂她忽然道歉的原因。
爲什麼要和她說這句“對不起”?
是在爲拋棄她道歉,還是在爲現在無法彌補她道歉,又或者,她以爲自己需要這聲道歉……
搖了搖頭,向南依低聲回道,“你不需要感到抱歉。”
因爲,她不需要這句“對不起”。
“你知道什麼是愛情嗎?”齊婧轉頭看向窗外,目光沉靜的有如死水,像是整個人的意識都遊離在身體之外。
知道她並不是真的想從自己得到一個答案,於是向南依便沒有接話。
不過她想,對於她而言,愛情就是一個人的名字。
“那像是一場催眠,醒來之後你會發現,自己被人吸去了靈魂。”
大概就是因爲這樣,所以在愛過之後,總覺得失去的不止是他,也失去了一部分自己。
被愛的人是掌靈者,去愛的人反而失魂。
在每段真心付出的感情中,總有一個人獻祭了靈魂,卻收穫了殘忍。
“我一直相信,真正的愛情可以在對方身上喚起某種有生命力的東西,而雙方都會因喚醒了內心的某種生命力而充滿快樂。”齊婧的聲音平靜而緩慢的響起,像是一邊回憶,一邊感慨,“可你知道嗎,喜歡他的時候我很快樂,但真正在一起之後,我再也沒有笑過。”
通過努力換回來的愛,往往會使人生疑。
這種愛會讓人清晰又痛苦的感受到,她之所以得到了自己所求的,是因爲對方的妥協而不是出於自我的意願。
歸根結底,她不是被人愛,而是被人接受而已。
但是當年的她,太晚才明白這個問題。
女人拒絕異性的追求,是先天性的特權,即使拒絕了一個最熱烈愛情,也不會被認爲殘酷,可如果命運女神亂了安排,讓女人打破了羞怯的本性,不顧一切的向一個並無把握的異性獻出她的熱愛,而對方表示冷淡和拒絕時,那結果就不堪設想了。
男人拒絕女人的追求,等於損傷她最高貴的自尊。
而她最引以爲傲的自尊,在向書禮的面前被打擊的體無完膚。
她唯一的愛,來自她唯一的恨。
多麼可笑……
人生最遺憾的,莫過於輕易放棄了不該放棄的,固執的堅持了不該堅持的。
直到今天齊婧也不知道,她對向書禮的感情,究竟屬於哪一種。
又或者,兩者皆有。
不過,她的情況恰好反了過來。
在最該放棄的時候,固執的堅持了不該堅持的,而明明應該堅持的時候,卻任性的輕易放棄了最不該放棄的。
於是後來,她的幸福沒有人分享,同樣,她的不幸也只能獨自承擔。
她學會了一個人單獨待着,可以在不看書、不看電視、不抽菸、不喝酒的情況下,獨自在陌生的地方待很久。
只是孤獨的感覺,是所有焦躁的根源。
所以她把自己和另外一個同樣孤單的人綁在一起,他們彼此取樂以度過漫長的寒夜,但是這種關係與愛無關。
齊婧偶爾會感謝現在的這個社會,儘管它充滿了世俗,但世俗有世俗的好處。
安全感、和諧、相敬如賓……
這些東西相加起來,看似愛情,也幾乎等於愛情。
然而,它們終究不是愛情。
真正的愛情,兩個人在一起是輕鬆快樂,沒有壓力的。
愛情需要有足夠的空間和時間,才能茁壯的成長。
擁有愛情的時候,要讓對方自由,失去愛情的時候,更要讓對方自由。
因爲愛,不是佔有。
否則的話,就像她的病一樣,慢慢有窒息感,一步步的走向死亡。
“南依,你和你爸爸很像,溫柔又善良,值得遇到愛你的人,陪你走完這一生。”齊婧收回目光看向向南依,眼中是別人無法理解的沉寂悲哀,“人的一生原本是短暫的,看如果要卑劣的過完這上萬個日夜,那就太長了。”
“你……”
“這段人生的風雨路,有它不得不跋涉的理由,每到一個岔路口,也都有它不得不選擇的方向,你不需要感到迷茫或是畏懼,只要身邊有人陪伴就好。”
她平靜的望着向南依,眸中帶着真摯的祝福。
或許,這是她唯一能爲她做的事了。
臨走之前,齊婧又對她說了一句話,“我和你爸爸之間的事情,由我告訴你,或許對你而言是一種傷害,所以你還是去問他吧……”
目送着齊婧漸漸遠去的背影,向南依坐在窗前許久都沒有回神。
感覺對方似乎對她說了很多,可又似乎,她什麼都沒有說。
唯一清楚的就是,她對爸爸是有感情的。
至少,曾經愛的很深切。
剛剛她對自己說,努力想得到什麼東西,其實只要沉着鎮靜、實事求是,說不定就會輕易得到。
反而過於使勁,鬧得太兇、太幼稚、太沒有經驗,哭啊、抓啊、拉啊,像一個小孩子撕扯桌布,結果會一無所獲,只不過把桌上的好東西都扯到地上,永遠也得不到了。
所以,她是在告訴自己,她曾經就是那樣的小孩子嗎?
*
回家之前,向南依先給顧青梧打了一通電話,得知對方正準備過來接她之後,她獨自坐在餐廳喝着咖啡等待。
原本沒見到齊婧的時候,她心裡還亂的不行。
但是現在,卻好像莫名沉靜了下來。
儘管內心還有很多疑問,不過她已經能夠很理智的告訴自己,那段往事如果能夠不再被提及,或許纔是最好。
向南依沒忘記剛纔齊婧對她說,那些事由她說出口,會對她造成傷害。
可如果由爸爸來講,難道就沒有傷害了嗎?
那段往事真真切切的存在,無論由誰來說,都無法避免帶來痛苦的回憶,只是由爸爸來開口,或許他能斟酌着給她些緩衝的時間而已。
輕嘆了口氣,向南依纖細的手指在光潔的桌面上畫了一個叉叉。
如果她因此悶悶不樂,那不僅是爸爸和顧安塵會隨之擔憂,連爺爺和姑媽他們恐怕也要跟着煩心,太愚蠢了。
爸爸選擇隱瞞她,就是不想她受到傷害。
他這麼做,就像顧安塵一直在暗暗保護她一樣,既然她能裝作一無所知的配合顧先生的做法,當然也能配合爸爸。
人生苦短,她何必費盡思量的打破現在的生活,讓生命更爲複雜。
僅有的好時光,短暫的春秋與冬夏,應該盡情享受纔對。
白日漸長,花朵含苞待放,每個樹林、每片葉子都帶着憧憬,輕嘆着春景將至。
涼風徐徐,拂過窗前樹梢,陽光灑落在桌上的清新桌布上。
緩緩的勾起脣角,向南依眯眼感受陽光照射在臉上,連心裡都變的暖融融的,就這樣吧……不該她知道的事情她不想去問了……
滴滴滴——
手機響了一下,是短信提示音。
是顧安塵發來的。
【小一,回家了嗎?】
往窗外看了一眼,見顧青梧的車子還沒到,向南依就直接回撥了電話。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通,手機裡傳來顧安塵一貫清冷的音色。
“還在餐廳嗎?”
“嗯,在等姑媽來接我回家。”說完,她忍不住彎脣笑了,覺得自己像個等家長的孩子一樣。
感覺她的語氣還算輕快,顧安塵也就沒有問什麼,倒是向南依自己,主動提起了和齊婧見面的事情,“她說了很多話……”
“她”指的是誰,向南依沒有明說。
顧安塵沒有打斷她,很明顯已經猜到了。
“上一輩之間的事情,我不想去過問,就像現在這樣吧,她似乎也不想與我和爸爸有什麼牽扯,也許一味的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並不是什麼好事,對嗎?”
事實上,向南依並不確定自己這樣的想法到底對不對,所以她需要有人告訴她答案。
而這個答案,只有顧安塵說的,她才相信。
對於她心裡的想法,他從來都很瞭解。
“如果小一不覺得難過,那就是對的,反之,就是錯的。”頓了頓,顧安塵才又補充道,“這是我的判斷標準。”
聽他這樣說,向南依明顯一愣。
片刻之後,她低聲問道,“那你最近開心嗎?”
“當然開心,不過……”
“不過什麼?”
“要是小一答應我不搬回去和岳父住,也許我會更開心。”顧先生見縫插針的跟她談條件。
“……我是很認真的在問你。”
“我回答的也並不隨意啊!”他的語氣似乎帶着一絲委屈。
抿了抿脣,向南依像是勉強相信了他的話。
其實,只要他和爸爸能夠開心,那她就堅信,自己這樣做是對的。
凡是過去,皆爲序曲。
不在樹下徘徊,不在雨中沉思,不在黑暗中落淚。
向前看,纔會發現更加明亮的天空。
無聲的勾起脣角,向南依輕聲說了三個字,然後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另一邊,顧安塵看着已經結束的通話,想到她剛剛那聲軟軟的“麼麼噠”,心頭像抹了蜜一樣甜。
更讓他感到安心的是,他的小一,真的慢慢走出陰霾了。
溫知夏的治療手段他是滿意的,但不能一直這樣瞞着小一,畢竟現在攪進了一個連清風,將來大家總有見面的時候,那時就不好了。
等到最後這段時間的治療結束,確定小一的情況好轉到什麼程度,他會對她坦言一切。
放下手機,顧安塵剛準備繼續投入工作,就見工作電話響起,來電顯示的是A市。
一看這個號碼歸屬地,他的眉頭本能的皺起。
“什麼事?”
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讓顧安塵原本就皺起的眉越來越緊,眸光也變的幽暗深邃,眼底一片晦澀,明顯不悅。
“除了提到我和小一,還有什麼?”
“不用理會他們,重點是周芊璇,別把人看丟了。”
“隨便她要做什麼,不用理會。”
掛斷電話之後,顧安塵的目光掃過辦公桌上放着的相框,裡面裝着他和小一在法國時拍的照片。
路燈下,他們親吻的那張。
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
走這一步棋原本並不在他的計劃當中,但現在既然對方主動找事兒,就別怪他心狠了。
眸光驟然一暗,顧安塵微眯着眼,神色冷峻的駭人。
韓諾進來的時候,剛好見到了這一幕。
心驚的低下了頭,他狀似淡定的走了過去,“執行長,宿知意小姐已經到了,現在正在接待室。”
聽到韓諾的聲音,顧安塵斂眸沉默了一會兒,片刻之後,恢復了以往的清冷神色。
“讓她直接來我辦公室吧!”
“好的。”
轉身走出顧安塵辦公室的時候,韓諾不禁在心底輕嘆,已經很久沒見到boss露出這副神情了,看來又有人要倒黴了,不知道這次是誰,真令人期待。
銀框的鏡片閃過一抹寒光,韓諾擡起頭,穩步朝着接待室走去。
將宿知意帶到顧安塵的辦公室之後,他便沒再跟進去。
只讓秘書送了兩杯咖啡,他就“功成身退”了。
而韓諾這種面對大八卦絲毫不好奇的反應,可是急壞了秘書處的一羣人。
不止是他們,就連別的部門的人聽說宿知意來了寰宇大廈,都巴不得趕去26樓看看她和boss之間究竟有沒有什麼曖昧。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奇怪……
昨天boss才一臉深情的摟着自家未婚妻來上班,不至於這麼快就打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