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和文靜見面這件事,寧媽媽沒有對寧心說起。
因爲不想她擔心,所以林司南迴家的時候,也隻字未提。
他們都極有默契的選擇了隱瞞。
寧心也配合着,沒有詢問他晚歸的原因。
吃晚餐的時候,林司南忽然問她,“想不想出去旅遊?”
“旅遊?!”
“嗯。”他揚眉微笑。
拿筷子戳了戳碗底,寧心眯眼想了想,“你又準備翹班了?”
“是正常休假。”他糾正道。
“可你剛休完長假。”
“休明年的。”
“……”
太任性了。
“我沒什麼想要去的地方,你有嗎?”就像現在這樣,一家人待在家裡她就很開心了,並不是非得要出去玩。
沉默了一下,林司南轉頭看向了寧爸爸和寧媽媽。
“伯父和伯母有什麼想法嗎?”
聞言,寧爸爸和寧媽媽相視一眼,然後搖了搖頭,“你們決定就好。”
“去杭州吧,怎麼樣?”寧心眸光晶亮。
“聽你的。”
她想去哪就去哪。
“我想去看斷橋和雷峰塔。”寧心越想越興奮,“要是再能看到一條小白蛇,那就更完美了。”
“……”
林司南默然,心想這個要求可能有點難辦。
“白蛇”什麼的,上哪去弄比較好呢?
“或者去蘇州的‘獅子林’逛逛也不錯,據說當初拍《西遊記》裡面‘女兒國’的片段時,就是在這取的景。”
“最近對神話故事很感興趣?”
又是白蛇、又是西遊記,她的小腦袋裡到底都裝了些啥……
“還好啊。”
他倒是沒說,她也沒注意自己想去的地方都和神話有關。
只是巧合而已。
“除了出去玩,還有別的特別想做的事嗎?”林司南毫不避諱的朝她問道。
“做草莓蛋糕。”
“那待會兒吃完飯,我們一去出去買草莓。”
“回來我教你怎麼做蛋糕。”
“教我?!”林司南訝然,“不是做給我吃嗎?”
“想的還挺美。”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調侃着,氣氛十分和諧,讓人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從前。
寧媽媽和寧爸爸在旁邊看着,面上含笑,內心卻酸澀難言。
*
深夜。
林司南於夢中驚醒,不禁收緊了環在寧心腰間的手臂。
感覺到她清淺的呼吸,他眸中的驚懼之色才一點一點退去。
伸手在她腰間捏了捏,林司南皺眉。
這麼看着她吃飯,可還是沒怎麼長肉……
現在的寧心,太瘦了。
藉着壁燈昏暗的燈光,他無言的望着睡夢中的寧心。
那張原本瑩潤白皙的臉頰,現在變的十分消瘦,尖尖的下巴看得人心疼。
睡前,她曾讀書給他聽。
遲開的花朵更可愛,
美過田野上初綻的蓓蕾;
它們勾起愁緒萬千,
使我們的心輾轉低迴。
遲開的花更美麗,
正像有時難捨難分的離別,
比甜蜜的相逢更叫人心醉……
她想讓他明白什麼,他心裡都懂。
寧心怕他在她離開之後鑽牛角尖,所以偶爾會擔心。
而自己爲了不讓她擔心,則是想要努力證明。
他會好好的。
不會厭倦生活、不會荒唐度日、不會無病呻吟、更加不會讓自己的那顆心變冷,他依舊會保持着幸福的感受。
爲了她的心意、她的感情。
有人曾說,愛上一個人就等於丟棄了自由。
林司南想,他的確是沒有自由了。
不過,他是心甘情願戴上了她給的枷鎖,甚至爲此欣喜若狂。
就像是月桂叢中的夜鶯,鳥中的歌王、樹林中的明星,在驕傲美麗的玫瑰花身旁,雖然被它幽禁,卻感到歡暢,在令人心蕩神怡的黑夜裡,還在爲她溫存的婉轉歌唱。
剛和寧心在一起之後,有一次兩人曾經開玩笑,說如果有一天彼此分開,會是誰造成的……
當時,她信誓旦旦的對他說,“如果我們分手的話,絕對不會是我提出來的,因爲樹木是不會離開花兒的,都是花兒離開樹。”
可是寧心,你食言了。
“寧心……”他俯身,額頭輕輕抵住她的。
溫柔的輕喚低低響起,他像是用了世界上最輕最輕的聲音,一遍遍的喚着她的名字。
或許以後每一夜,他都會像今晚這樣,輕喚她的名字,寫她的名字,想她的名字,夢見的也是她發光的名字。
當一顆夜半的星辰照耀着漆黑的夜,一場靜靜的夢也將重重的壓在糾結的心頭。
最近,寧心有了一個很明顯的變化。
晚上休息的時候,她不會再和他說“明天見”這三個字了。
因爲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明白”,所以她不敢給他希望。
有時她也會忍不住想說什麼,可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想了想就作罷。
林司南想追問,最後卻也選擇了沉默。
他怕他問了,而她並不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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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要是不問……
又怕以後都沒得問了。
“林司南……”寧心嚶嚀了一聲,在他懷裡緩緩睜開了眼睛。
看着他脣邊忽然綻放的一抹笑意,她微愣,“你笑什麼?”
“沒事。”他搖頭。
他沒說的是,因爲她在這兒,所以他笑了。
天上有許許多多的星光,世上有不計其數的姑娘。
但世上只有一個她,天上只有一個月亮……
“睡吧。”
“林司南。”她又叫他,“我剛纔做了一個夢。”
“夢到我了嗎?”
“嗯。”寧心微微點頭。
不止有他,還有他們的孩子。
她看不清寶寶的長相,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唯一確定的是,那是自己和他的孩子。
“我在幹嘛?”林司南好奇的問她。
“在……”她像是笑了,“偷看我。”
和他們第一次遇見時一樣,他坐在她後面的位置,偷看她的背影、偷聽她和別人講話。
“你知道?!”聽寧心說起初見時的事情,林司南有些驚訝。
“本來不知道,不過聽輝哥他們一說就知道了。”忽然想起了什麼,寧心擡頭看向他,眸光亮閃閃的,“其實,那本書是我故意留下的。”
目的,就是想要看看他的反應。
“結果呢?我的表現讓你滿意了嗎?”他笑問。
“勉強過關。”
如果當時他拿着那本書追上她,以此和她攀談的話,寧心想,她對他的第一印象應該會很普通,無所謂喜歡或是討厭。
可他沒有。
他在裡面留了一張紙條,寫了一行話。
【等,一城煙雨;渡,一世情緣。】
於是,她等到了她的那場如風春雨,也即將要渡這半世情緣。
*
按照一開始的計劃,林司南帶寧心去了杭州。
寧爸爸和寧媽媽雖然也跟着一起去了,但在他們去逛街的時候,他們卻選擇了留在酒店。
一路跟過來,只是因爲想多陪陪女兒,不過他們並不想因此打擾她和林司南的相處。
在杭州玩了幾天,他們就轉去了蘇州。
原本林司南還想帶她去四川,但卻被寧心拒絕了。
“我想去海邊看日出。”
儘管,她更喜歡日落。
但“日出”要刻意守候,不像“日落”那樣,每天都能看得到。
她不希望林司南以後每每到了黃昏時都想起她,所以她選擇了“日出”。
但願……
那時他尚在夢中。
“冷嗎?”林司南緊緊的摟着她。
“不冷。”
寬闊無垠的海邊,只有零零散散的幾夥人。
他們遠遠的坐在一邊,安靜的等待着太陽從海面上緩緩升起。
海風很大,吹得林司南的眼睛有些乾澀。
寧心將視線從他臉上移開,聲音格外平靜,“你哭起來很醜,我會嫌棄你的。”
她不想他哭。
眼淚流多了,會成爲一種習慣。
可以後她不在,誰哄他呢?
“難道我不哭你就不嫌棄我了嗎?”他反脣相譏。
“……”
聽起來頗有道理。
一句話,打破了原本可能傷感的氣氛。
他們都不想整天哭哭啼啼,有那個時間,不如多相聚一會兒。
人從出生開始就註定了最終的結局,區別只在於“戲份”多少而已。
“沒認識你以前我就想過,如果哪天我遇到了喜歡的人,我一定要和他一起去旅行,去那些沒有去過的地方。”
不帶電腦、不帶手機。
她帶着他,他帶着錢,路過一個地方玩一個地方。
不需要刻意去制定旅行的路程,也許他們最初的打算是登上山頂看日出,可沿途風景秀麗,他們便會就此駐足。
在寧心的心裡,那個過程纔是最美好的。
至於結局最終的走向,她已經能夠坦然接受。
“我們可以一起老在路上,夜晚的時候躺在帳篷裡數星星、白天一邊聽着音樂聊着電影,一邊趕路,當茉莉花香飄散而過,我們牽着手,踩着夕陽的餘暉同歸。”
“嗯。”
“林司南,你還記得‘木木’嗎?”她之前告訴他,這是自己給孩子起的小名。
“記得。”
“我那天夢到他了……”
她最近常常做夢,有些時候醒來甚至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中。
有時夢見自己迷了路,在荒涼昏暗的樹林裡,傳來一陣陣苦悶的歌聲,她循着聲音找去,卻只看到了一雙充滿悲傷的眼眸。
脣角帶着笑,眼中噙着淚。
熟悉的念頭閃過心間,她卻遲遲想不起對方是誰。
又有時,她夢到天地都變了色。
蔥蔥的田地變的空曠,喧鬧的小溪變的冰涼,鬈髮的森林白了頭,高高的天穹也顯得淒涼。
不遠處站着一個男人,任由猛獸撕碎他的身軀,可他卻彷彿沒有知覺似的站在那,不恐懼、不尖叫、不逃跑。
他絕望的眼神讓她窒息,而後滿臉懼色的驚醒。
但夢終究是夢,徹頭徹尾都是假的。
“如果將來有一天你夢到了我,那一定也是假的,不要沉浸在裡面。”夢境是給人逃避的,而他需要面對現實。
林司南點了點頭,目光直直的落到遠處的海面上。
天際漸漸變成了魚肚白,淡淡的金黃光暈灑向海面,像是在天盡頭撕裂了一道口子。
光,一點點的滲漏過來。
海面上波光粼粼,閃動的光亮刺的他眼睛發酸。
“我在盛夏的夜裡,摘了一朵潔白的茉莉花,把它夾進讀了一半的詩集裡……”寧心的聲音輕輕響起,卻被海風吹散。
隱隱約約,林司南聽得並不真切。
他轉過頭看她,就見她微眯着眼靠在他的肩上,蒼白的臉頰被光照的近乎透明。
“陽光……太刺眼了……”她說着,伸手覆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有溫熱的液體沾溼了掌心。
餘光看着尚未升起的太陽,林司南附和她說,“對呀,好刺眼。”
但又不能不看。
陪她走得越遠,越怕從此不見。
“寧心……”
她遲了好一會兒才輕應,“嗯?”
“我背詩給你聽,好嗎?”
“好。”
“爲了嗅一嗅茉莉花的芬芳,她離開了異鄉;爲了花朵凋零枯萎的那一刻,她悲傷的哭泣……”
有一雙逐漸變冷的手,
在盡力將她挽留;
分離的時刻總是格外令人心痛,
如果想打斷他的哀求,
那便該給他一個吻。
但是,
她卻把她的脣移開,
中斷了這個苦澀的親吻;
她希望他離開黑暗的沼澤地,
去一個陽光普照的所在;
她說,我們曾經在一起的日子,天空總是那麼湛藍,茉莉花開邊的花簇旁,我們將重吻愛意。
只是,
就在那裡,
蒼穹閃着蔚藍的光芒,
茉莉花倒映在水面上,
她卻在最後一個夢裡睡去。
美好的、痛苦的,
通通消失在夢裡——連同約會時的擁吻;
但他會等着她,
等着那個吻……
隨着林司南的聲音落下,甜橙般的陽光從海平面上“躍起”,調皮的像是孩子。
他微微勾起脣角,輕聲喚她,“寧心。”
海風有些大,她沒聽到。
“寧心……”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而她依舊沒應。
那個瞬間,他的心上像是蓋滿了一隻一隻飽含熱淚的眼睛,這時一齊流下淚來,“寧心……太陽升起來了……”
茉莉花……
卻落了。
*
那天之後,寧心再也沒有醒來過。
她一直安靜的躺在病牀上,心電圖有規律的變化着,昭示着她的生命將得以繼續。
只是,她一直睡着。
林司南幾乎寸步不離的守着她,生怕一個眨眼就發現這是一場夢。
春天在病房的窗外悄然而過,夏季也慢慢“凋謝”。
明朗的日子正在飛去,夜晚陰霾的濃霧在昏睡的暗影中瀰漫。
這一年夏季的最後一天,林司南聽到了他人生中最恐怖刺耳的聲音。
嘀——
平靜到沒有一絲起伏。
像是鋒利的刀尖,筆直的豎起劃過他內心最柔軟的所在。
醫生和護士匆忙擠到了病牀前,他像失去生機的木偶般被排擠到了人羣的最外面,眼神呆滯的看着躺在病牀上的人。
是誰?
他怎麼不記得了呢?
有人朝他嘆息、有人向他投以同情的目光,可他無法理解。
爲什麼?
他又沒有怎麼樣……
只是覺得呼吸不太順暢,可能是因爲病房人多,空氣不暢通,他這樣告訴自己。
臉頰緊皺的發疼,他擡手摸了一下,掌心一片溼潤。
眼淚?
自己哭了?!
“司南……去看看她吧……”有一位很溫柔的女士這樣對他說。
“林先生,我們很抱歉。”醫生向他道歉。
還有別的什麼人,也都在和他說着什麼,但他真的不懂,爲什麼大家都要用那麼悲傷的語氣和難過的眼神看他。
“林先生,心心她……”朝輝欲言又止。
聽到“心心”兩個字,林司南才恍然大悟。
寧心!
可她也沒怎麼啊,好好的睡在牀上,和每天一樣,那麼安靜乖巧。
他說自己沒事,但別人都不信。
他想,他們不信沒關係,只要寧心相信就行了。
只是——
寧心呢?
“先生、先生,您沒事吧?”空姐關切的聲音響起,讓林司南得以從夢中醒來。
“……謝謝,沒事。”
他看着身邊空置的座位,愣愣的出神。
寧心已經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