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責任
“是嗎……是夢啊……”
夜永咭躺在校醫院的病牀上,身旁的哥哥夜永咲正在爲他剝着橘子皮,然後把橙色的橘瓣送到她的脣邊。
“嗚……我自己就可以的。”
雖然這麼說着,她還是微微張口,把哥哥遞過來的果肉吃進嘴裡。
“啊,是啊,就是夢。而且看樣子還是個噩夢。”
夜永咲一瓣一瓣地把橘子送過去,直到永咭終於忍不住從他手裡把橘子搶下來。他才微微一笑,繼而開口說道:
“我當時接到電話的時候,聽你的聲音就有點兒不對,病懨懨的。接着就沒聲兒了,可把我嚇了一跳,趕緊跑到湖邊去找你,好不容易纔發現你躺在地上,臉都凍紅了。雖說咱們這地兒就算冬天也不多冷,可你也不能大半夜的跑去外面瞎轉悠啊。”
“唔……我又沒想到。”永咭辯解一般舉起一條胳膊,“你看,我平常天天鍛鍊的,身體應該很好纔對啊。”
“身體再好也要愛惜!”夜永咲稍有些生氣地說道,“這次算你走運,要是我沒給你打電話,說不定你至少要在那凍一夜,少說也得落個病根兒!”
夜永咭扁了扁嘴,有點兒彆扭地把頭轉向一邊,只是安靜地吃着橘子,不說什麼了。
夜永咲坐在病牀邊的凳子上,眼神沉鬱地看着妹妹。
對於永咭昏倒在湖邊的事情,他是這麼解釋的:她在外面凍得發燒了,自己卻沒有感覺到,後來就在草地上暈倒了,等他趕過去的時候,只發現她躺在那裡,已經昏迷得不省人事了。
“鬼?哪有什麼鬼?”夜永咲這樣解釋道,“不過我扶你起來的時候,倒聽見你迷迷糊糊地嘟噥,不知道說什麼夢話呢。可能就是做噩夢看見鬼了吧,吶,你還能記清楚那個鬼的樣子嗎?”
夜永咭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我只記得……好像是透明的?”
“好像?”
“嗯……我也拿不準了。”
“瞧吧,我就說是做夢,夢見的東西怎麼能當真?”夜永咲隨意地說道,“你在草地上凍得都發燒了,一準是燒糊塗了,纔會做那些怪夢。你瞧瞧,現在不是什麼事兒都沒有嗎?要真有鬼要吃你,你還能跑的了?不等我到,你早就被鬼抓走了。”
“嗯唔……”
夜永咭還是可愛地皺着眉頭,像是在認真思考着。不過不多一會兒,她就把這事情忘了個一乾二淨,轉而說道:“對了,哥哥,你有沒有見到陶然啊?”
“誰?”
“陶然啊,蕭陶然,就是去年跟我們一起去旅行的那個胖子,你應該認識的吧?”她這樣強調着。
“胖子?哦,好像有點兒印象。”夜永咲想了想,卻又搖了搖頭,說道,“不過我見他幹嘛?我來這兒就是找你的,現在你沒事兒,我也就放心了。我馬上就要走了,之前打電話讓你室友過來幫忙照看你的,應該也要到了。你的身體也沒多大事兒,就是着涼而已,不過要好好調養,多吃點兒好的,小心不要凍着,懂嗎?還有咱媽讓我給你捎來的那牀被子——”
“好啦好啦!”夜永咭不滿地出聲,“你怎麼比老媽還囉嗦?我知道啦!”
夜永咲無奈地聳聳肩,這就拿起自己的外套,輕聲道一句:“那我就先走了。”在永咭跟他說過“再見”之後,他便溫柔地看她一眼,消失在了門外。
黃璃抱着那隻小不點黑貓,正在學校門口等着他。
“看完了?她怎麼樣?”
看到夜永咲走過來,她便這樣問道。
“挺精神的,就跟以前一樣。”夜永咲說道,“你也應該跟我過去的,畢竟夜裡一直是你照顧她,也該讓她給你道聲謝,還有爲之前誤會你的事說聲對不起。永咭她很懂禮貌,不會跟你槓上的。”
“我倒是無所謂。”黃璃輕笑一聲,“只是若我去了,說不定會感覺尷尬而已。算了,不說這個了,你跟她聊了這麼久,應該也問出來不少東西吧?”
夜永咲頓了一下,然後微微點頭。
在永咭醒過來之後,他爲了搞清楚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和永咭套了一會兒話。沒什麼心機又相信哥哥的夜永咭自然不會瞞着他,便把這期間的事情都和他說了個清楚。夜永咲心裡卻是越聽越驚,他原以爲只有永咭和蕭陶然被牽涉到這場靈異事件之中,卻沒有想到之前已經出了不少的事情。當下,他也就把這些事情告訴了黃璃。
末了,他問了一句:
“那些召靈遊戲真的是全部有效的嗎?會不會太巧合了一些,比如說召‘筆仙’和玩‘鬼牌’這類的,就算試十次也不一定有一次能夠成功吧?可他們卻偏偏能不斷把鬼魂召來,這究竟是——”
“有一種說法,叫做‘靈媒’。”
不等他問完,黃璃就彷彿已經明白他想說什麼似的,先一步解釋起來。
“你知道的,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和靈異有接觸,即使是刻意想要去接近靈異也不一定能夠成功。但有些人,他們天生就能夠感應到鬼魂,或是擁有看到鬼魂的‘陰陽眼’之類的。這就是人與人之間‘靈媒’強弱的區別。‘靈媒’指的就是人類與靈異互通的能力,靈媒強的人,自然就更有可能見到鬼魂。而這樣的人本身也可以稱爲‘靈媒’,意思就和巫師、通靈者一樣,宗教學上也稱爲禁厭師或者術士,還有薩滿等等。”
夜永咲偷偷瞟了黃璃一眼,想到了她那超出常人的靈異感應能力,會不會她就是屬於那種靈媒很強的人呢?
但這樣的想法,他僅僅是在心頭一過而已,並沒有問出來的打算。
“除了天生的之外,藉助某些外物,也可能增強靈媒。”
聽到這裡,夜永咲就有點兒明白了。
“……你是說,那枚玉佛墜?”
“沒錯。”黃璃點了點頭,“雖然只是推測而已,不過這枚玉佛墜確實是寶物,而且並非普通的金銀寶物,它是一種通靈的寶貝。不僅人想要,鬼魂等也會被它所吸引,在進行召靈的時候,有了這東西,招來鬼魂的可能性自然要大出許多。”
“這樣啊……還有,我之前在看到蕭陶然的時候,那一瞬間,我好像看到屋子裡面有兩個鬼魂。還有從他脖子上把玉佛墜拿下來的時候,似乎有一個影子從我眼前閃過去了,那是……”
夜永咲帶着些猶疑的意味問着,但聽他的口氣,他心裡應該已經有猜測了。
“應該就是玉佛墜的上一任主人的靈魂。”黃璃答道,但她的語氣也有些不確定,“我只是猜想而已,畢竟並非我親眼所見。”
“你說。”
“按照你以前的說法,那位導遊小姐……”
“她叫郝冰。”夜永咲補充道。
“哦,那位郝冰小姐在那片荒林之中死去之後,由於這塊玉佛墜具有固魂之效,使得她的靈魂得以寄託,隨着蕭陶然離開了荒林。但問題是,在那之後,你們再找的時候,找到的就只有這塊玉佛墜了。”
夜永咲點了點頭,說道:“當時我們以爲,她的靈魂應該是離開了陽間,自去投胎了纔對,但是現在看來……”
“恐怕並沒有那麼幸運。”
黃璃有些同情地說道。
“玉佛墜的‘固魂’雖然使得她的靈魂多存在於世了一段時間,但也同時將她的魂魄束縛起來了。尤其是當蕭陶然持有玉佛墜之後,郝冰小姐的靈魂由於陰氣過盛,自然就被保護主人的玉佛墜困住了。它雖然是一塊寶物,卻也不能分辨善惡,只是將所有可能對主人不利的因素都封禁而已。那天在咖啡館,我拿到玉佛墜的時候,就感覺到裡面似乎有些淡淡的魂魄氣息,只是當時沒敢確定。”
“所以,當某天蕭陶然知道了這件事情以後,他爲了將郝冰的靈魂解救出來,就開始嘗試各種召靈術。”夜永咲總結道,“但是之前的幾次都沒有成功,甚至還使得幾名學生失蹤了——哦,我聽永咭說有人失蹤,不過按照我的想法,八成是已經……”
他以搖頭來向黃璃表達出了那個隱晦的意思,然後繼續問道:“爲什麼在昨夜,她卻出現了呢?”
“因爲‘善’。”黃璃說道,“這一部分我還是隻能推測,不過依我所料,被玉佛墜拘禁的靈魂,不會那麼容易就被召靈術解救出來。但那畢竟是佛家寶物,當蕭陶然遇到危險的時候,玉佛墜自然就會釋放出力量來試圖拯救他,這其中也包括了郝冰小姐的靈魂。她自己也想要救下蕭陶然,這份善心與玉佛墜形成了共鳴。再加上……我曾經對你說過吧?人的信念和願望是十分強大的力量。”
這是五月份的“鬼父”事件發生之後,黃璃在回城的車上對夜永咲說過的話。夜永咲一時沒有想起來,只是下意識點了點頭,不過黃璃也並未在意。
“總而言之,當時郝冰小姐的靈魂確實是依託着玉佛墜現身了,你所看到的景象,應該就是她與那個厲鬼之間的抗衡。只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沒能救下蕭陶然的性命。當玉佛墜從他頸上解下時,它已經失去了主人,加上沒有了對郝冰小姐靈魂的束縛,她就獲得了自由,應該已經去投胎了吧。”
“是嗎……那就好。”
聽了這話,夜永咲有些欣慰地說道:“這樣……蕭陶然那個胖子的心願,也算是完成了吧?”
“哦?”黃璃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他把你妹妹都捲了進來,你不恨他嗎?”
“說不恨……”夜永咲有些困擾地撓了撓頭,“其實對於他險些害了永咭這件事,我心裡還真的挺生氣。但是啊,一想到他是揹負着什麼去做事情的,我又有點兒可憐他了。”
他輕聲說道:
“人這一生啊,總有些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想做也好,不想做也罷,但都要迫不得已地去做。無法超脫,也不是說想放棄就可以放棄的,雖然被束縛着,但是這樣纔會有做人的感覺。你之前在咖啡館也曾經說過吧?”
他想起黃璃的那句話。
“有些時候,即便是負擔,也必須要去揹負,不能輕易甩下。那個詞……是怎麼形容的來着?”
如果非要找一個形容的詞語,那麼恐怕就是——
“是‘責任’吧。”夜永咲喃喃道。
作爲男人的責任,作爲受恩者的責任,作爲想要報恩之人的責任。正是因爲被這些東西所束縛着,他纔會去做那些不得已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也絕不能說他是錯誤的,只是——
“他的理想並沒有錯,只是爲了更加接近理想而選擇了錯誤的道路而已。”黃璃悠悠說道,“對於每一個人來說,自己與理想究竟有多遠,又如何才能靠近理想半步……不去考慮這些事情,而單純地將理想付諸實際的結果,或許什麼都不會改變,也或許會和原本的想法背道而馳。”
夜永咲嘆了口氣,然後沉重地點了點頭。
“總而言之,他閉眼的時候,我感覺得到,他是很安詳地離開的。我想對於他來說,一定也是因爲終於可能把郝冰小姐的靈魂救出來而鬆了一口氣。再加上,對於因他而失去生命的那些人的贖罪。至少這些負累,他是可以擺脫了。而且,雖然他拖累了永咭,卻也拿自己的性命救了她,就這一點上來說,我沒有理由恨他。”
說到這裡,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一樣,轉頭向黃璃問道:“對了,警察不會找上我妹妹吧?”
他有些擔心,那個靈異研究會的人失蹤的失蹤,死亡的死亡,現在估計就只剩下永咭一個人了,說不準就會被警察盯上。
“不會,我保證。”
黃璃十分肯定地說道。
“我……我已經託過關係了,你妹妹與這件事情無關,他們不會糾纏她的。”
“關係?”夜永咲狐疑地看着黃璃,心裡卻有點兒不能接受她這種說法。
午夜時分,當蕭陶然死後,夜永咲理所當然地報了警。蕭陶然的死因很明顯是由於外部的壓力扼住頸部而死,他的脖子塌陷成那個樣子,自己是不可能做到的,而除了夜永咲以外,又沒有別人進入那個房間,就算警察想不懷疑夜永咲都不可能。但是當黃璃過去之後,不知和那些警察說了什麼,只是三言兩語的工夫,警察居然就把他放了!只是夜永咲那時候擔心妹妹的安危,沒有仔細去想,現在看來,卻是多少有些不對頭。
什麼關係能夠厲害到這個地步?她只是和警察說了幾句話而已吧?就算說她是國家特務機關的人,也沒理由只用這麼兩句話就擺平一切啊。
但是黃璃卻並沒有繼續說下去,夜永咲也不好多問。只是妹妹永咭雖然不會被警察盤問,但早晚她會得到蕭陶然死亡的消息吧?對於那麼重情的她來說,真不知道會傷心成什麼樣呢。
雖然心裡這麼想着,但他也沒有什麼辦法,只能期盼那個活潑的妹妹能夠早點從傷心失落之中走出來罷。他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東西,向黃璃遞了過去。
“哦……”
黃璃看了一眼,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歡喜的神色。
躺在夜永咲手上的,可不就是她一直想要的那塊玉佛墜?
“給我嗎?”黃璃問道,但是答案顯而易見。
“當然了,我留着又沒有用,你不是一直想要嗎?”夜永咲朝她笑了笑,說道。
“那,我就謝謝了。”
黃璃並不多加推辭,用一隻胳膊摟着小貓,另一隻手接過玉佛墜,放在手心端詳了一下,臉上的喜悅絕對是發自內心。夜永咲正等着她,卻見她又把手伸了過來。
“幫個忙,給我戴一下,我抱着貓呢。”
夜永咲隨意地接過玉佛墜,幫着黃璃把它戴在了頸上。黃璃帶着少有的快活笑容低頭看着垂到胸前的玉佛墜,正要說些什麼,卻冷不丁聽到天上傳來一聲巨響。
“轟——”
“啊,打雷了!”
夜永咲略有些驚訝地擡頭看向了上空,卻是陰雲籠罩,的確是個壞天氣呢。
“冬天打雷……”他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天氣真是越來越不正常了……嗯?你怎麼了?”
他突然注意到,身旁的黃璃也和他一樣望着天空,方纔臉上露出的欣喜卻在一瞬間就消隱無蹤,換上了一副深深的憂慮之色。
“沒什麼。”
黃璃垂下頭來。
“快走吧,最好能趕上九點鐘之前那趟車。”
她這麼說着,率先加快腳步朝着動車站走去。夜永咲也連忙跟在了後面。
陰沉的雲層之下,雷鳴聲還在不斷地迴響在天間,震懾着人們的心靈。
《夜筆失魂錄》其九——召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