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筆失魂錄
夜筆失魂錄34:下午五點鐘左右,火車已經到了鄭州。
一身黑衣的警察柯讓正盡忠職守地站在乘務員休息室門外,還是時不時往裡面看一眼。他是負責看押苗發海和苗仙那對父女的,從下午抓到他們開始,他已經在外面站了四個多小時了,累是肯定有的,不過只要想到自己又一次完成了任務,柯讓的心裡就覺得舒服。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和蘇凌算是一類人,當警察不光是爲了有個鐵飯碗,更是爲了伸張心中的正義感,是真心實意地想爲社會做貢獻。現在像他們這種人已經很少了,不過不可否認的是,正是因爲有這種人存在,這個世界才總算還有些讓人生存下去的希望。
只是……有些可惜了啊……
柯讓心裡想着。雖然上面給的命令是隻要抓住苗發海父女二人即可,但最好是能通過他們來牽出背後的一個大犯罪集團。本來他們幾個警察只需要盯着苗發海,一直跟到目的地就行。可誰知苗發海居然這麼刁鑽,居然看穿了他們幾個是警察……看樣子還是自己修行不夠啊。
柯讓低頭,有些慚愧地嘆了口氣。
如果讓他知道,其實苗發海這個老奸巨猾的傢伙從他們剛一跟上開始,心裡就已經有底了,不知他會不會羞得直接開窗從飛馳的火車上跳下去。
不過他還是有些想不通,據他的瞭解,苗發海此人雖不是正道,但卻頗有腦子,說他足智多謀也好,陰險狡詐也罷,反正玩兒智商,他絕對能碾壓自己一條街。可是苗發海這一次怎麼卻出了昏招?居然想要找人質來威脅他們?柯讓雖然不聰明,但也明白,苗發海唯一的出路就是到了青島再伺機溜走。他卻放着這麼便利的條件不用,偏偏要自投羅網,莫非是昏了腦子?
柯讓又往休息室裡面看了一眼,苗發海父女仍舊好好地坐着。似乎是生了睏意,苗仙倚在父親的懷裡,已然睡熟了。這麼看上去,倒也像是一對普通的父女,誰能想到兩人都是犯罪分子呢?
嗯?奇怪……
柯讓眨了眨眼睛,不知怎麼,他似乎覺得裡面的景象有點兒不太對。但是定睛一看,苗仙趴在父親懷裡,而苗發海摟着女兒,腦袋低垂着,也是一副頹敗樣子,並沒有什麼很奇怪的地方啊。
柯讓搖了搖頭,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兒緊張了。
可不是嗎。他露出了一個笑容。雖說這一次沒能放線釣到大魚,但能夠把這對父女抓住,也算是挺值了。下車以後好好訊問,就不怕他們不把幕後老闆給供出來!
現在任務完成,他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這對父女已經是籠裡的螞蚱蹦躂不了了!
說起來……上一次和這哥幾個一起出任務,還是在十多年前吧?
柯讓慢慢地回憶起來。
是啊,十幾年前,那時候的苗發海還是一個年輕漢子,苗仙也不過只是一個女童。而他們四個警察,當年也都是剛披上這身衣服的愣頭青。苗發海被警察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慌不擇路跑上了火車站臺。而他們四個人在後面緊追不捨……記得當時好像還有一個女人,站在站臺上着急地哭泣,看見他們幾個警察跑過去,她想要攔住他們,似乎要求什麼事,但是他們當時只顧着去追苗發海,哪管得了那個女人?柯讓就勢一推,那女人便栽了個跟頭。他們幾人連理都沒理,就繼續朝着前方苗發海依稀的人影追過去了。
可惜,他們到頭來也沒能抓到苗發海,這傢伙就如同是一條泥鰍一樣,滑溜溜的,一轉眼就消失了。十幾年來,警察們一直都在搜尋他的蹤跡,這一次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上頭把任務交給了他們哥幾個。由於他們多年前雖然參與了行動,但只是跟在後面跑,和苗發海根本沒碰面,這一次又喬裝打扮過了,本來以爲可以瞞過去的,卻沒想到還是被這隻老狐狸看出來了。
龐徵書直到現在死的不明不白,不過料想就是這兩人設計乾的。不過以苗發海的智商,他應該不會輕易留下什麼線索,這也只能再等日後訊問了。
柯讓回頭,再一次看了看裡面的父女兩人,確認他們還是好好地坐着。他剛想要轉過頭來,卻是眉頭一皺,透過窗戶玻璃,盯着裡面看了起來。
從剛纔那一眼開始,他就覺得屋裡的情況有點兒異常,但那時他以爲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沒有太過在意。只是這一次……他又生出了不對勁的感覺,而且愈加強烈了。但是從門外面透過玻璃,裡面的情況看得是一清二楚,苗發海和苗仙父女二人好端端地坐着,既沒有多一個,也沒有少一個,門和窗戶都緊緊地鎖着,到底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呢?
柯讓看着苗發海那低垂的頭顱,他半黑半白的髮絲,傾訴着這個中年人的苦楚和無奈。他的女兒身上穿着時尚的衣服,而他自己卻只有一件破舊的西服。柯讓想到了家中的老父親,再看看苗發海,竟然一時覺得他有些可憐了。可不是嗎?他也只是一個爲人之父的男人而已,若不是沒有走上正道,唉……
想到這裡,不知怎麼的,柯讓的心裡泛起了一絲酸意。他仔細地看着苗發海,看着他那頭顱低垂所產生的陰影,看着他眼角層疊的皺紋,看着他臉上乾燥土黃的皮膚,還有他側頰流下的汗水和血珠,簡直就是
嗯?!
柯讓突然眨了眨眼睛。
血珠?怎麼回事?苗發海的臉上怎麼會有血珠?!
他連忙瞪大了眼睛,趴在門玻璃上仔細朝裡面張望着不管他怎麼看,苗發海的臉上那暗紅色的液體就是鮮血啊!可是怎麼會這樣呢?之前逮捕苗發海的時候,他並沒有流血啊!難道說……他畏罪自盡了?!
柯讓有心打開門仔細觀察一下,但又怕這父女兩人使詐。他換着角度認真地觀察着苗發海,從頭到腳一點都不放過,但卻並沒有發現他身上有什麼傷口。而就在猶疑之際,柯讓心頭一動,卻突然想到了……
要讓一個人身上沾血,不一定非要他自己流血……因爲這血,也可以是別人的!
柯讓的視線,稍微移動了一下,然後,他的瞳孔驟然一縮!
他終於明白了,起先那種不對勁的感覺從何而來。
他看到,苗仙的身體倚靠在父親的懷裡,十分安靜,一動也不動。
身體……是的,只有身體!
因爲,她的頭顱已經不在脖子上了。
柯讓覺得自己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他當警察這麼多年,死人也見識了過,可這一刻,他的心裡卻突然產生了一種極度恐慌的感覺!
他想到了一句話
“你知道的太多了。”
是的,他看到的太多了。
柯讓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拍打着他的肩膀。柯讓覺得他現在不應該轉頭,但他偏偏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
有人說人在死前,時間總會變得特別緩慢,讓人能夠連周身的一絲一毫細微變化全部都清楚得感受到。柯讓不知道這話是不是正確,他只知道,自己確實是可以體會到身體的一切,包括自己那仍然強壯有力的心跳聲,包括他血管中液體的流動,包括他轉動脖子時需要拉伸和收縮的每一塊肌肉,還有……那刺入他視網膜深處的恐怖景象!
苗仙那從頸部斷裂的腦袋,就在他側面幾寸的地方懸浮着!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原本美麗的臉龐變成了慘白,而那雙曾經秀麗而狡黠的眼睛,此時卻投射着恐懼萬分的光芒,和柯讓的雙眼對視着!
一隻白色的手臂抓着她的頭髮,提着她的腦袋。而手臂的主人……那個陰森的人影,此時,它的另一隻手已經搭上了柯讓的脖子。
柯讓動彈不得。
他知道,他自己就要死了。
夜筆失魂錄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