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局子裡的一瞬間,人來人往的繁忙中,我透過人羣一眼看到了胡蘭。
許久不見,原本還桀驁到帶着些瘋癲的女人,這會兒仍然穿着件白色的長裙,被拷在了房間最深處那面牆的暖氣片上。
用一種很難堅持的姿勢跪坐着,頭不知是疲憊還是什麼原因,埋得很低,兩側的頭髮滑落下去遮蓋了半張臉。
陳栩和顧霄都在進來的一刻,已經先去寒暄應酬了,倒是沒有如何留意到我。
似乎是感覺到了我的目光,沉寂在原地的胡蘭,遲疑了一下,隨即緩緩擡起頭來看我。
視線在半途中對上,她的眼神沒有太多頹然的意思,更別提悔意,眼皮抖動幾下,不再看我。
我心裡一口氣梗在胸中,腳下一動就要朝她走過去,視線卻在留意到了她額角處,那一塊我留下的結痂時止住。
我深呼吸幾次,一時間也不知道見到這個一直努力追蹤的女人,這麼輕而易舉的落在了條/子的手中時,是一種何等的心情。
就像是之前的種種不論被迫,還是後期反抗的和胡蘭的較量,最終都成爲了她單方面了結的事實一樣。
是,我輸了吧?
“伊伊,這位是姚副局長,來打個招呼?”
肩膀忽然一暖,我回過神來,就見陳栩臉上表情柔和的攬了攬我的肩膀過去。
我順着他的視線一看,就見果然是剛纔那個見了陳栩和顧霄都兩人,迎出來的啤酒肚地中海的禿頂男人,看起來已經快要退休了的年紀,擁有着大部分體制內領導特有的標準外貌。
聽了陳栩的話,微微一愣,隨即將目光放在我的身上,有些慈祥的笑了笑。
“姚叔,這是我的未婚妻姚伊伊,你們說不定還是一家呢。”
陳栩自然的與那被稱作姚叔的副局長談笑風生,讓我未免有些詫異,倒不是因爲旁的什麼,而是陳栩這個人我一向有些瞭解。
他不是那種高冷的清高類型,但也絕對不是一個會願意花費精力去應酬別人的人,自有一股難以接近的淡漠感。
可陳栩又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爲了某些特殊的問題時,採取一反常態的手段也不足爲奇。
但他能夠和眼前這個禿頂副局談笑,甚至是將我正式的介紹給了他,還是以他陳栩未婚妻的身份而言,自然是有他的用意在的。
出於對陳栩處事方面的可靠一貫的信任,我沒有多想,回了姚副局長一個善意的笑。
那姚副局長年齡已經不輕,都已經是這個職位了,自然可想而知是在官場體系內摸爬滾打沉浮了一輩子的人,是什麼樣的人?
那怎麼看也都是個已經活成了人精的人,雖然不知道他跟陳栩的關係,但聽了那輕飄飄的未婚妻三個字,他的眼神一頓,隨即已經不着痕跡的親切對我開了口:
“誒喲,那我叫你小姚吧?也是女兆姚吧?那你就叫我一聲姚叔吧!”
他下意識的將手撫上自己撐得滾圓的啤酒肚,沒有擺什麼領導架子,熱切的看着我,等我叫了一聲“姚叔好”之後,就
咧了嘴笑了。
“姚叔,我們這次過來,也是有點事想跟你說說。”
寒暄着套了交情過後,陳栩切入正題,他的臉色沒有變,在外人看來恐怕還以爲是在與姚副局長閒聊一般。
我心底有點了然,心想陳栩他們之前說的,這事實際上沒有落於下風,反而還有可能大有所爲的話,應該這就是在藉助姚副局長的關係鑽營吧。
不過……奇怪的是不論怎麼看,陳栩和顧霄都兩個人之間重疊的關係網,似乎也有些多的巧合了啊。
看來兩個人雖然很不對付,一見面恨不得打破對方的頭,可仍然不能夠否認,兩個人甚至是兩家人之間的來往甚密。
顧家現在我有了些撥雲見日的輪廓,那……陳栩家呢?
思念間還沒等我來得及想出個所以然,那邊已經幾句話將來意隱晦的說清了。
那姚副局長有些爲難的一吸涼氣,沉默着想了想。
“要不這樣吧!”他忽然道:“也是你們來的巧合,這段時間局長因爲京都的事,一直不在本地,我說這幾天怎麼總是有人試探他的日程呢,估計就是你們說的這事。”
我和顧霄都下意識的對視一眼,心想這估計就是胡蘭和身後的人原本的打算吧。
“那姚叔你說?”陳栩點頭搭了一句。
“你們也都知道,事實上要不是因爲她剛被抓來時間不長,那你們除了律師之外,是不能見到她的,所以要我說……不如就打一個時間差好了。”
“時間差?”我有點明白了。
陳栩側目用餘光瞄了仍然沉默着埋着頭的胡蘭,點頭:“好,那就按照姚叔說的,剛巧我們很急。”
“會不會來不及準備?”顧霄都輕聲道。
“我也是擔心這個,雖然不知道你們要做什麼,但是根據我對你們倆的瞭解,能讓你們這麼急匆匆的過來找我,應該不是小問題。”姚副局長一副很熟絡的口吻。
而陳栩和顧霄都的臉上卻均沒有異色,顯然沒有覺得姚副局長的話有什麼不妥之處。
陳栩目光一凝,脣角及不可見的一扯。
“不需要準備什麼,只要觀察她的態度就好。”
他繼而從容的道:“我們要做的事情,可不是受一個小小的傀儡所制的。你說呢?顧霄都。”
顧霄都怔了怔,隨即眼神一定,“你說得對。”
我抿了抿脣,心想估計是陳栩雖然嘴上不說什麼,但還是發覺了顧霄都因爲這一次全面的潛在危機,有些心神不定的關係吧。
想來,顧家在京都面臨的問題還好,這邊胡蘭一出出的事也還好,真正讓顧霄都頭疼的,還是顧家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爆破的定時/炸/彈。
“那這樣的話,現在我就安排一次詢問,不過你們必須跟我一起,不能單獨跟胡蘭接觸。”
姚副局長點了頭,說完又有點無奈的解釋了一句:“最近市裡不怎麼太平,尤其是現在上面下來了幾個組,還都真的撞上了事,審計組那邊甚至撞破了一樁經濟案,聽說牽連不少。”
“連鎖反應?”陳栩幾不可聞的自然自語了句。
我就在他的身邊,被他抓着站在一處,聽清了陳栩的話。
有些明白過來,他說的應該就是朱橙的那件事了,只是朱橙的案子雖然金額很大,並且牽扯了整個音樂館和很有可能受到波及的背後的顧家,但到底還是侷限於案子本身。
現在姚副局長這麼一說,就很有可能是真的有別的問題也被發現了。
所幸……
“對我們來說,現在倒不如水攪的越混越好!”
顧霄都和我想到了一處,他擡眼看看去安排了的姚副局長的背影,轉過身面不改色的小聲道。
因爲是姚副局長親自在辦,所以直接跳過了許多的程序。
我親眼看見兩個身姿矯健的年輕警/官,將胡蘭有些粗暴的抓着手銬,從地上牽引了起來。
雖然知道這算是全世界範圍都通用的,一種對待嫌犯的特殊‘手段’,但仍然有些心情微妙。
陳栩和顧霄都都是一副習以爲常的模樣,兩個人看着胡蘭遠遠地被帶走,臉上都沒有什麼表情。
我卻在一直垂着頭的女人身影,即將要從走廊的拐角消失的時候,看到了她側面露出的脣角。
乾枯的滿是裂紋的嘴脣,挑起一個有些嘲諷意味的弧度。
真是……不知悔改!
我一時間有些氣悶,因爲還沒有完全恢復的好,站的時間一久了,兩腿就有些麻木的隱隱作痛。
我忍耐着儘量不要將其表現出來,但還是不能如願,有些站不住了。
腳下一個打晃的功夫,一邊的陳栩已經敏銳的感覺到了,他沒有做什麼過激的舉動,只是攬住我肩頭的手,更加收緊了些。
讓我能夠得以將身體的大部分重量,通過倚靠轉移到陳栩的身上。
周圍的人都很忙似得,自然沒有注意到陳栩的小動作,卻架不住顧霄都看到。
他的眼睛下垂,視線一下子就集中到了陳栩的手上,他緊忙擡眼,目光怪異的看了我一眼,卻沒有說什麼。
我心裡鬆了口氣,心想如果就顧霄都這段時間目睹的來說,他要真的說了什麼,我可就有的解釋了。
解釋?
又不知不覺的將這兩個字在腦內唸叨了一遍,因爲距離近鼻端仍然是身邊那人的味道,我苦笑了下,心想又有什麼可解釋的呢。
“我說過吧,沒有我你可怎麼辦啊伊伊。”
耳邊忽然有人刻意壓低的聲音,裹挾着過熱的鼻息,呼在我的耳畔。
我一個激靈,下意識的驟然擡頭,震驚的對上陳栩黑沉沉的含着笑意的雙眼。
“擔心什麼?現在沒人。”
可顧霄都也不行!
念頭剛一升起,陳栩的帶着些許不願的聲音啞聲道:“他現在不在,去和顧家老頭子聯繫了吧。”
那就好……僵硬的身體一點點放鬆,腰窩處就忽然被陳栩的手不安分的擰了下。
他不悅的低聲:“怎麼?就這麼在意被顧霄都給看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