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老叟在龍湖斷橋上的約定,是慶塵與對方的秘密。
這個秘密太重要了,以至於老叟說的時候,都不由自主的放低了聲調。
慶塵手裡提着龍魚往秋葉別院走去,不知道爲什麼心中忽然涌上一股悲慼的情緒,因爲他知道,老叟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人生前17年裡,從未好好感受過親情的慶塵,對這世間的一切善意與惡意格外敏感。
如果說李叔同是裡世界第一個真心實意對他好的人,那麼老叟應該就是第二個。
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酒足飯飽之後,都要各自離去。
這一次跟師父李叔同的假死並不相同,因爲再無歸期。
……
……
回到秋葉別院裡,慶塵將龍魚塞進了冰箱,等着明天給李恪吃。
他躺在躺椅上。
這時,李長青無視着門外掛着的謝客牌,推門而入。
她一邊走進秋葉別院,一邊還交代門外的老九與小鷹:“天亮前,不準任何人進來打擾,知道嗎?”
老九和小鷹趕忙說道:“知道知道。”
慶塵雖然知道她是擔心其他人也發現密道的秘密,但總覺得這句話,稍微有點不對勁。
他睜眼看去,發現李長青還帶着一個揹包。
女人從躺椅旁經過,笑着說道:“等我換身衣服再走,不要偷看啊。”
慶塵:“……”
這女人真的是有點奇怪,明明自己也很慫,但嘴上卻一定要贏。
沒過一會兒,慶塵身後傳來聲音:“怎麼樣,好看嗎?”
少年回頭看去,赫然發現李長青換上了一件朋克範兒十足的皮夾克,還給自己帶上了一頂短短的黑色假髮。
對方甚至爲了搭配這一身裝束,還專門給自己化了煙燻妝。
不知道爲什麼,原本看起來就很年輕的李長青,此時看起來更加年輕了一些。
“你怎麼打扮成這個樣子?”慶塵納悶?
“偷偷出去玩,自然要易容喬裝了,不然咱倆在18號城市被人認出來,會被人追殺的,”李長青笑眯眯的說道:“要不要我給你也化個妝?”
“不用了謝謝,”慶塵說着,臉上的面孔已經瞬間變成了Zard的模樣,然後又變了回來。
李長青愣住了。
她知道禁忌物ACE-005在七哥李叔同手裡,但不知道作用是什麼,所以也無從將眼前的慶塵與李叔同聯繫起來。
她愣住是因爲,這還是慶塵第一次主動在她面前暴露一個驚人的秘密。
這代表着,慶塵已經信任她了,願意將自己的某些秘密與她共享。
“我們現在算是朋友了對不對,”李長青笑着問道。
“嗯,”慶塵點點頭。
“真不錯!這種好日子,就應該去喝一杯啊,”李長青笑道:“走吧!”
慶塵當先走進了甬道,後面的李長青低聲道:“你走慢點啊,這密道里這麼黑,我怕鬼。”
慶塵心說,這密道里要是真有鬼,你那實力怕不是一掌能把鬼腦子給打出來?
只是,李長青在慶塵身後,小心翼翼的扯住他衣襬,又不像是假裝的。
慶塵回憶着今天會議上,老人裝暈,李雲壽假裝不知情的怒吼醫務人員,他就覺得這一家子人演技都太好了。
然而就在此時,李長青在密道里忽然喊道:“鬼啊!”
說着,她就往慶塵身上抓去,只是李長青愕然的發現,她才發音,慶塵就已經跟離弦之箭似的躥了出去。
硬生生讓她抓了個空。
李長青在密道里雙手插着腰,差點給氣笑了:“至於嗎?”
“趕緊的吧,你能自由行動的時間又不多,”慶塵說道。
“你打算帶我去哪裡?”李長青忽然問道。
“沒什麼打算,”慶塵穿過長長的甬道。
李長青在他身後,看着少年的背影穿過光與暗。
她說道:“我還以爲你會計劃好什麼,然後利用一下我的戰鬥力或者身份,幫你做點事情呢。”
慶塵想了想:“那是我原本的打算,但現在不想這麼做了。”
一開始,他是想帶着李長青去救羅萬涯的。
可是,這女人對他太好了,又是幫他弄到一套基因藥劑,又是親手弄來無心銅鈴給他繫上。
這樣一來,他反而不想利用對方了。
慶塵已經做好準備去兇狠的面對這個世界,但他在想,如果真的那麼不擇手段,是否違背了初衷?
那可不是騎士應該做的事情。
李長青展顏笑道:“這還差不多。”
她小跑了兩步跟在慶塵身後:“喂,你原本是打算帶我去幹嘛的呢?我們現在是朋友了嘛,我不介意你偶爾利用一下我啊,我可以幫你去打架,我很厲害的。”
“真不用了,”慶塵笑着說道:“我判斷了一下對方的實力,應該沒什麼問題。”
就算有問題,劉德柱這個白晝現階段的底牌,也足夠了。
兩個人走出密道,李長青像是一個好奇寶寶似的打量着屋子:“老爺子以前就是通過這裡,出去浪的吧。”
“你這麼說自己父親,真的沒事嗎?”慶塵哭笑不得。
李長青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這有什麼的,老爺子一輩子有11個老婆,財團都這樣啊。”
慶塵愕然,當初老叟在龍湖斷橋上說“她還在下面等我呢”,那時候他以爲對方應該是非常專情且專一的,心中還欽佩來着。
現在想來,對方應該說“她們還在下面等我呢”纔對啊!
慶塵納悶了:“財團不用遵守婚姻法的嗎?”
李長青說道:“誰敢管財團啊?法律在財團面前,形同虛設。”
然而就在此時,李長青的手機忽然響了,她低頭看了一眼,忽然心情低落起來。
“怎麼了,”慶塵好奇道。
李長青說道:“我要回去了。”
“爲什麼,”慶塵再問。
“18號城市裡有突發事件,慶氏兩名影子候選者慶聞與慶鍾在第四區發生衝突,其中還有多方參與,今晚怕是要熱鬧了,”李長青在昏暗的屋子裡,笑着看向慶塵:“等下次有機會了,或者某一天我不用再給李氏賣命了,再讓你偷偷帶我出去玩吧,現在我還不能那麼任性。”
慶塵沉默片刻:“再等等吧,就到外面的居民樓天台上,還有15分鐘,給你看個東西。”
李長青的好奇心起來了:“看什麼?”
“看到就知道了,”慶塵說道。
兩人穿過甬道,當兩人走出來的時候,整個小區的監控都突然停擺了。
慶塵帶着李長青來到樓頂天台,就這麼靜靜的坐着。
女人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空氣:“嗯,自由的味道。”
“做財團成員一定很累吧,”慶塵看着夜空說道。
“是啊,”李長青笑着說道:“我考上青禾大學的時候,以爲自己可以像一個平凡的女孩一樣,好好享受四年大學生活。結果進去之後就發現,原來不管我怎麼隱藏,都無法隱藏自己的身份。同學們跟我說話都很客氣,好像生怕我不順心就把他們全都殺了似的。當然,我知道這都是無病呻吟,畢竟還有很多人吃不飽穿不暖呢。”
慶塵搖搖頭:“並不是無病呻吟,當你覺得生活很苦時,就會有槓精說‘你這算什麼苦,比你苦的人多了’。可感受是自己的,自己覺得苦時,確實很苦啊。”
“謝謝,”李長青輕聲說道:“不過,你要帶我看什麼?”
“三、二、一,”慶塵卡着時間點,突然說起了倒計時。
下一刻,遠方城市裡,忽然有煙花從鋼鐵森林之中鑽出,它們如破繭的蝴蝶一樣飛上空中,絢爛奪目。
砰的一聲,煙花在城市上空爆裂,發出巨響。
李長青怔住了。
“這是你給我準備的嗎?”她問道。
慶塵笑了笑:“當然不是,我只是知道今晚有人會放煙花而已。別急,還有。”
5分鐘後,城市另一個方向,又有煙花在夜幕中綻放,紅色的花蕾爆開,下墜的光影又變成了金色。
“好看,”李長青由衷說道,火光映襯着她的臉頰,格外消瘦。
又5分鐘後,城市的另一個方向,再次升起煙花。
總共三次。
李長青笑了笑:“今晚城市裡並沒有報備煙花表演,而且三枚煙花相距很遠……這是在找人?”
慶塵轉頭看她:“難怪能掌控李氏的情報組織。”
這三個煙花,其實是共濟會用來尋找羅萬涯的方法。
他們與羅萬涯約定,今晚會在10點30分、10點35分、10點40分放三枚煙花。
根據聲音傳遞速度爲340米/每秒的基礎,共濟會讓羅萬涯記住,他每次聽到爆炸聲時,手臂上的倒計時時間。
只要推算出羅萬涯聽到響聲的時間,就可以推算出他距離每個爆炸點的距離。
然後就可以用三點定位的方式,確定他所在的位置。
共濟會沒有壹,這是洛一高學霸們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了。
但這也是慶塵等這麼多天的原因,他要找到共濟會。
慶塵笑道:“他們還挺聰明的。”
“是你的對手嗎?”李長青問道:“用不用我幫你把他們找出來?”
“不用不用,”慶塵笑着說道:“我自己來解決。”
李長青沉默片刻:“我就只當今晚這煙花,是你專門放給我看的了。”
“嗯?”
“回去啦!”李長青站起身往樓下走去:“雖然很短暫,但今晚很開心。”
慶塵輕聲嗯了一下:“注意安全。”
“放心,”李長青自信的走回密道。
慶塵忽然在想,或許這就是財團的無奈。
或者說,這是時代的無奈。
慶塵轉身朝門外走去,羅萬涯估計已經等不及了。
……
……
此時此刻。
第四區的某個公寓裡。
包括羅萬涯在內的14個人,圍成一圈擁擠的坐在客廳裡面,羅萬涯聽着外面的煙花聲,默默的記下了時間。
卻見一位看管者眼眶紅紅的說道:“小時候我父親總是會帶我去7號城市的利馬小吃街,給我買好吃的糖葫蘆,你們也知道城市裡的糖葫蘆很貴,生產基地裡是沒人種植山楂的,都是荒野獵人自己從外面摘野山楂運回來,然後裹上廉價的糖漿就能賣出天價。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一串山楂就會給家裡增加負擔,父親總是看着我吃,我讓他吃,他說他怕酸,也是長大後我才知道,是他不捨得吃。”
另一位看管者說:“小時候我家裡偶爾抓一條魚回來,我媽媽總是隻吃魚尾巴上的肉,還有魚眼,我問她怎麼不吃魚肚子上的肉,她總說自己更喜歡吃魚尾和魚眼。現在想想,誰會不知道魚腹肉更好吃呢。”
一旁的羅萬涯清了清嗓子,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家人們啊,子欲養,而親不待,樹欲靜,而風不止……”
那低沉的聲音,就像是葬禮上的司儀,要多悲慟就有多悲慟。
還沒過一會兒,屋裡就哭成了一片。
這時,羅萬涯站起身來說道:“家人們,現在每個人都分享了自己的秘密,我們就真的是一家人了。你們信任彼此嗎?我們做個小遊戲吧。”
說着,他拉來了一張桌子,然後站了上去:“我就站在這張桌子上面,背對着家人們仰面倒下去,我相信家人們一定能接住我,這就是我對家人們的信任。”
說完,羅萬涯胖胖的身軀向後直挺挺的仰倒下去,而他身後的13名‘家人們’,則齊心協力的將他托住,沒讓他後腦勺摔在地上。
羅萬涯激動的說道:“看見了嗎,這就是家人們之間的信任啊,你們也來試試!”
所有人在他指揮下,輪流爬上桌子,然後一個個摔進‘家人們’的懷抱,沒有一個是摔在地上的。
待到最後一個人摔下來後,羅萬涯激動萬分:“看到沒有,這就是家人們的力量,家人不會讓你的信任落空的,家人們永遠都是彼此最堅強的後盾!”
說完,整個屋子裡都開始歡呼起來,似乎在爲自己尋找到了新的親人而高興。
連那些看管者也不例外……
局勢,確實是有點控制不住了……
羅萬涯看着這一幕,心說自己要是知道這些看管者心理防線如此好突破,那自己早就得救了。
然而還沒等他高興,一名看管者兜裡的衛星電話響了。
卻見這名漢子接起來電話:“嗯,嗯,家人們都還挺好的……不是,那些時間行者都還在關押中……好的,這就準備將他們進行轉移。”
事實上,短期的心理暗示還有洗腦,最終還是抵不過現實的殘酷。
看管者的組織上層,只需要用一句冰冷的指示,就足以將看管者們重新拉回現實。
剛剛還沉浸在歡樂與激動氛圍中的‘家人們’,像是被三九天裡一盆冰水給潑醒了似的,漸漸迴歸恐懼與悲哀。
羅萬涯心說,這要是再多給自己幾天,怕不是就要成功了?
晚了啊!
卻見看管者們,一個個開始平靜的檢查槍械,屋裡響起一片拉動槍膛的聲音,清脆而又冷酷。
其中一人冷冷的說道:“遊戲也玩完了,差點被你們給我繞進去,現在所有人雙手背在身後,跟我們下樓。記住,這次組織上的任務就是籌集表世界行動資金,各位回了表世界,把所有錢財都給我送去指定地點,不然等待各位的只有死亡。”
看管者不再假裝家人了,也不再假惺惺的說組織需要‘捐款’,他們放棄了洗腦的計劃,開始用他們原本就兇殘的面目,直接進行人身威脅。
當他們發現自己差點被反洗腦的時候,惱羞成怒了。
然而羅萬涯還有點不死心,他耐心說道:“家人們啊……”
看管者用槍口頂住他的腦袋:“家你媽啊,你再說一句話老子現在開槍打死你。別怪我們,我們也有真正的家人,要是不小心放跑了你們,我們每家都得死一個人。”
羅萬涯開始絕望了,這要是被轉移走,還不知道猴年馬月纔會得到解救。
只是,白晝的家人們呢?說好的來救人,怎麼到現在都還沒見人影啊!
共濟會也指望不上,按照共濟會的計劃,必須等這次迴歸才能計算出他的位置……
所有時間行者雙手背後,被看管者們用金屬指鎖鉗住了每個人的大拇指,這種東西要比手銬更方便一些,而且根本沒有掙扎的餘地。
時間行者們被押解着,從安全通道的樓梯往下走去。
羅萬涯還期待着白晝的救援會在這轉移的路上展開,可是直到他們抵達地下停車場的時候,依然沒有任何動靜。
這下,羅萬涯的眼神也失去了光澤。
只是,當兩輛裝滿了人的商務車駛出地下車庫,來到路面上時。
羅萬涯卻看到自己前方的那名司機身上,突然爆出鮮血來。
一枚子彈從看管者側方貫穿而入,然後輕鬆的穿過身體,連車身都給打穿了。
等所有人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的時候,遠處的兩聲狙擊槍聲才緩緩傳來。
“狙擊手!”一名看管者怒吼:“快開車!”
可是,晚了。
一秒之內,兩輛商務車的司機全部死亡,車子像是失控了一般,直直的朝着十字路口衝去。
當羅萬涯聽到狙擊手三個字的時候,臉上便已忍不住的露出狂喜神色。
他關注着表世界時間行者的資訊,當然知道白晝的那位老闆就是一位狙擊手。
是白晝來了,白晝來救他了!
沒人看見,這時候十字路口處,一名帶着口罩的少年躲在暗處,帶着藍牙耳機,並聚精會神的看向商務車裡:“老闆,前車左側2、3位是歹徒。後車2、4、7位置是歹徒。可以射擊。”
慶塵在遠方的樓頂,一次又一次的扣動扳機,像是午夜中的主宰。
羅萬涯呆呆的坐在車裡,滿臉是血。
他一動都不敢動,生怕威力奇大無比的狙擊子彈誤傷自己。
然而事實是羅萬涯多慮了。
他赫然發現狙擊手射擊極有節奏,對方等待着車輛繼續向前滑動時,車裡目標的射擊角度也在不停變換着。
一枚枚子彈射來,竟是以詭異的角度穿透看管者身軀,卻只是跟時間行者們擦身而過。
羅萬涯感覺,自己就像是坐在交錯的彈道里,那一條條彈道猶如交織的線,雖然密集,卻並未碰觸他的身體。
短短十秒之內,狙擊手根本沒有給看管者們任何還擊的餘地,便將那七名看管者全都擊斃在車中。
時間行者們在車內驚恐的喘息着,窗戶都被血跡糊上了一層暗紅的顏色。
沒事,所有時間行者們都沒事!
大家震驚莫名,這是什麼槍法?對方又是如何在那麼遠的距離,分辨出誰是時間行者,誰是看管者的?
下一刻,一名帶着藍牙耳機的少年朝車輛走了過來:“老闆,目標全部解決了,老闆牛批,老闆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藍牙耳機裡慶塵平靜說道:“不用拍馬屁了,劉德柱,你儘快把這些時間行者帶走,小牛、天真,你們兩個準備開車過來接應吧。今晚18號城市是危險之地,躲起來就先別露面了。”
藍牙耳機裡,胡小牛與張天真異口同聲的說道:“收到。”
這一次,是白晝組織的協同作戰。
饒是慶塵的狙擊水平,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立馬分清車裡的目標。
在1400米的距離上,他所看到的目標是極爲模糊的,能打中是依靠2600米內的絕對槍感與計算,卻分不清車裡的歹徒和時間行者。
所以,這種情況下慶塵想要不誤傷時間行者,那他就需要有人來完成近距離中繼制導。
兩輛車裡,七名時間行者驚魂未定,他們一動不動的坐在位置上,嚇的手腳冰涼。
嘩啦一聲車門被拉開了,帶着口罩的少年劉德柱笑道:“各位下車吧,我來救各位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