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
門外傳來文師爺的聲音,於珺婷立即挺直了腰桿兒,沮喪、憂傷與焦慮的神情一掃而空。她還是她,在別人面前,永遠都是那麼冷靜與堅強。
“大人,提溪掌印夫人送來消息。”
文傲在於珺婷的公案旁站定,小聲稟報道:“掌印夫人說,格家寨突然遷回了深山,現在不僅格家寨空了,而且原本劃給格家寨的土地也失去了主人。
格家寨的人已經在那片荒地上開闢了大量良田、播下了種子,掌印夫人的意思是,如果我們不佔,恐怕很快就會被張家佔了,所以……是否該先下手爲強?”
“不可以!”
於珺婷毫不思索,幾乎本能地就下了決定。如果葉小天真的一去再不復返,她也不想掠奪葉小天的財產。更何況,她不相信葉小天會束手待斃。
如果她奪了葉小天的產業,不管她有多麼充份的理由,一旦葉小天重出江湖,和她之間的感情裂痕都不可能再修復,有些事,別人可以做,她不可以,自從她和葉小天有了肌膚之親。
並非葉小天睚眥必報,而是葉小天這個人人太重視感情,你做對或者做錯了一件事,他都可以不在乎,但他在乎你做這件事的本心是什麼。
文傲微微露出詫異的神色,於珺婷急忙掩飾道:“我們與葉小天本爲盟友,現在他能否出山尚不可知,如果我們迫不及待地佔領他的產業,豈不令衆土司齒寒?
再者,格家寨所佔有的土地,原本多爲張氏領土,張家現在對我於家耿耿於懷,只是苦於沒有藉口挑起戰端,一旦我們將格家寨的領土據爲己有,不但會得罪葉小天這個強大的敵人,而且會給張家挑釁的藉口,還是靜觀其變吧!”
“好!那我這就回復……”
“不!請文先生親自去一趟,當面督促,不可令掌印夫人輕舉妄動,同時……就近探察一下葉小天的消息。”
後面一句纔是於珺婷的真正目的,文傲顯然也清楚這一點,他深深地望了於珺婷一眼,點頭答應下來。
葉小天和格家寨的奇異舉動,也通過提溪張家迅速反饋到了銅仁張府。張雨寒聞訊後驚喜欲狂,立即找到張雨桐,興奮地叫道:“雨桐,山中部落似乎發生了重大變故,葉小天與格家寨匆匆拋棄他們在提溪的山寨和土地,迴轉深山了。這可是咱們的絕好機會啊!”
張雨桐比他知道消息更早一些,此時十分鎮定,他冷靜地對張雨寒道:“哦!堂兄以爲,這是咱們的什麼好機會呢?”
張雨寒手舞足蹈,唾沫橫飛地道:“葉小天滾蛋了,咱們正該趁機拿回咱們在提溪的土地啊!格家寨、老驥谷那兩座山寨建造的甚好,完全就是一座兵塞,咱們也可以佔了。
於家沒有了葉小天的支持,咱們也可以趁機扳回這一局,就憑於珺婷那個小娘們兒,還不乖乖雌伏在你的胯下?哈哈,銅仁,依舊還是咱們張家的天下!”
張雨桐瞪着這個愚蠢的堂兄,冷冷地道:“堂兄,你不會是因爲喪子之痛壞了腦子吧?”
張雨寒一愣,不悅地道:“雨桐,你這是什麼意思?”
張雨桐道:“我的意思是,咱們張家已元氣大傷,現在論實力遠不及於家。全靠葉小天在頭上鎮着,咱們才能和於家保持平衡,我現在只擔心葉小天一走,那賤女人利慾薰心,對我張家發難,你居然還要我去主動授人口實?”
張雨寒張了張嘴巴,沒有說話。
張雨桐昂起頭,看着房頂的承塵,咬着牙、冷冷地道:“我已命令提溪司,對於格家寨遣棄的寨子和領地,不管、不佔、不問,誰想拿儘管拿去,我們張家現在要蜇伏!要休養生息!”
張雨桐雙手高舉,振聲大呼道:“勾踐能受嘗糞之辱,韓信能受胯下之辱,先賢能爲之,我張雨桐有何不能爲!我,能忍人所不能忍,我,能做縮頭烏龜!總有一天,我之所忍,必有回報!”
曹瑞希動了動眉毛,詫異地道:“你說格家寨的人馬全都撤回深山去了?”
楊羨敏道:“是的,消息是從展家那邊傳出來的,據說,山中部落出山,並奉葉小天一個外人爲主,引起了山中幾大部落的長老們不滿,他們聯袂出山,威服了格哚佬,活捉了葉小天,將整個部落又帶回山裡去了。”
曹瑞希仰起了頭,看着高高的旗杆上懸掛着的楊羨達死不瞑目的頭顱,用石灰醃製過的頭顱被繫着頭髮懸掛在旗杆頂上,雙眼已經被烏鴉啄空,只留下兩個黑漆漆的洞,看着怵目驚心。
但曾經用更殘酷的手段虐殺過很多奴隸和對手的曹瑞希卻絲毫不爲所動。聽說楊應龍有一條用美人皮做的褥子,還有一件美人皮做的馬鞍,他也起而效之,他甚至親手剝過人皮,對此等場面豈會有所畏懼。
楊羨達很倒黴,在他以爲可以全殲曹瑞希和楊羨敏,徹底確定自己的統治地位時,格家寨突然撤兵了。本來這還不是最致命的,只要他立即退兵,縮回楊家堡,憑着堅固的城寨,他依舊可以堅持很長一段時間,到時形勢未必不會因爲哪一方大人物的參與而發生變化。
奈何一開始他並不知道格家寨已經退兵,等到雙方混戰在一起,已經很難從容撤退的時候,得知真相的他又犯了第二個錯誤,他把真相告訴了他手下的將領們。
每個人都有幾個心腹的,如此一傳十,十傳百,不等楊羨達下令收兵,已然是軍心渙散。這些土司老爺們手下的兵將比起大明的衛所兵來說,戰鬥力的確高上不只一籌,但是軍紀方面卻有得一拼。
軍心一散,撤退沒有實現,登時演變成了潰逃,而別人可以逃,楊羨達能往哪裡逃?曹瑞希和楊羨敏可以放過所有人,唯獨不會放過他。
楊羨達是在逃向楊家堡的路上被殺的,當時他距楊家堡已經只剩一箭之遙,城頭的守軍正拉着吊橋隨時準備放下,只等堡主衝過去就拉起吊橋,但是,就在這時他被追上了。
楊羨達的武勇之力是很強的,但一隻猛虎再強也鬥不過羣狼,楊羨達在羣戰之中被斬斷了一手一腳,這時一旁觀戰的曹瑞希獰笑着衝過來,一腳踏住他的後背,高高揚起了手中刀。
“格哚佬,你個狗*養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啊……”
楊羨達還不知道策劃合作的真正主事人是葉小天,悲憤絕望之際,格哚佬背了黑鍋。楊羨達抻長脖子,衝着格家寨的方向嘶聲大吼,聲音說不出的悲愴、憤怒!
“噗!”
白練過處,血光迸現,楊羨達的人頭在地上滾了幾滾,一雙目眥欲裂的眼睛呆滯地瞪着天空。曹瑞希搶上兩步,一把拎起他的人頭,高高舉在手中,梟一般的桀桀大笑起來。
楊家堡的城牆之上,一見土司老爺被殺,守軍當即崩潰,丟下城門各自潰散去了,根本無人繼續抵抗,楊家堡就此淪陷。
至死也未能再踏進楊家堡一步的楊羨達,此時卻回到了城堡,他高高地“站”在旗杆上,“看”着他的弟弟取而代之,佔有了他的一切,死不瞑目!
曹瑞希收回目光,狐疑地對楊羨敏道:“展家怎麼可能知道這些消息?”
楊羨敏道:“這我倒是知道一些,展家大小姐與山中部落一向來往密切,知道些山中部落的秘辛倒不稀奇。”
“原來是這樣!”
曹瑞希釋然,嘿嘿笑道:“真是天助我也!如今你已成爲楊家土司……”
楊羨敏趕緊道:“還未得到朝廷敕封,稱不得,稱不得。”
曹瑞希睨了他一眼,曬然道:“在我面前,不用動心機。楊天王答應了你就一定會幫忙。再說,殺死楊羨達的人是我,你放心,你這個土司,跑不了了。”
楊羨敏強抑歡喜,施禮道:“天王與曹兄的關愛之情,楊某銘記於心,此後但有差遣,曹兄只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小弟眉頭都不皺一皺。”
表完了忠心,楊羨敏舔了舔嘴脣,有些貪婪地道:“曹兄,格家寨退回深山去了,在老驥谷和臥牛山各自遺下山寨一座,現爲無主之物。另外,他們此前曾從銅仁張家奪得一片領地,現已被他們闢爲良田。你看……”
曹瑞希瞟了他一眼,道:“怎麼,動心了?”
楊羨敏涎着臉皮笑道:“曹兄,那兩座山寨都是按照兵塞的規格建造的,任由風雨侵襲損壞,未免可惜。而且他們開闢出來的那些良田……”
曹瑞希呵呵一笑,道:“那裡畢竟是銅仁府的地盤,你要是撈過界的話,很容易引起兩府之間的爭端,以我之見,楊老弟,你要三思而行啊。”
楊羨敏諂笑道:“這一次曹兄慷施援手,小弟感激不盡。大恩大德,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我想把與曹兄領地毗鄰的碧波湖以及湖畔兩座青山和谷間田地贈與曹兄,還望曹兄莫要推辭。”
曹瑞希聞言大悅,馬上正氣凜然地道:“不過,此番是格家寨挑釁在先,佔了你楊家的水銀山,如今他們戰敗,由勝利者佔有失敗者的財產,也是應該的!我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