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至一個家族、大至一個王朝,先輩們總希望給子孫後代留下一份富饒、強大、永遠沒有內憂外患的基業。但,任何一份強大、富饒、安定,沒有內外危脅的存在,總不免漸漸衰落。
儘管這樣的朝廷、這樣的家族中不乏有識之士,儘管“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是盡人皆知的道理。但是沒有身臨其境,誰能於安逸之中始終保持警惕心並付諸行動?偶爾一出的有識之士又如何可能喚醒衆多沉溺安樂中的人?
對於曹家來說就是這樣,在石阡,曹家一家獨大,自然也就少了憂患意識,如果不是曹瑞希野心勃勃,想進一步擴張領地,曹家連現在的戰鬥力也無法保持。
反之,童家西有播州楊氏虎視眈眈,東有曹瑞希不懷好意,又始終受到矢志重新崛起的田氏控制,所以還保持着相當的戰鬥力。
其實這種情形普遍發生在八大金剛級別的土司人家,他們向上已經沒有發展空間,對下又一直保持着威權,承受的壓力最小,所以內部的腐朽墮落漸漸腐蝕了他們的力量。
這時候,如果有下位者向他們悍然發起挑戰,就會訝然發現:原來曾經無比輝煌的八大金剛如今也不過如此!他們只剩下了猛虎的威風,而失去了猛虎的尖牙和利齒。
反倒是四大天王,由於朝廷一直想削弱他們的力量,進而施行改土歸流,使他們時時感受到壓力;內部又出了楊應龍這個野心家,彷彿沙丁魚羣裡混的一條鮎魚,攪得他們不得不肅政整軍、嚴陣以待,所以還能保持相當的實力。
如今,童家失去了播州楊氏的制肘,便一舉展現出了超過曹家的實力。而曹家即便是曹瑞希坐鎮的時候,力量也要略遜於童家,何況曹家目前連逢大難,內部爭權。已然是一盤散沙。
此消彼長之下,曹家更加不是對手,童家發兵攻打肥鵝嶺又是出其不意,所以童雲率兵攻佔肥鵝嶺。居然僅僅用了一天,這頭肥鵝就徹底落到了童家手裡。
當然,僅僅佔領一座肥鵝嶺並不意味着徹底消滅了曹氏勢力,但肥鵝嶺是曹氏土司統馭土民的象徵,肥鵝嶺失陷。意味着曹家勢力的徹底衰落。
曹瑞希任土司以來,巧取豪奪,陷害頭人、甚至連同屬曹氏家族的勢力,只要一有機會也會兼併、吞沒,他在位時被侵害者面對他的狠辣手段既不敢怒也不敢言,他死後畏懼於曹家的勢力,這些受害的土官權貴依舊不敢有所表現,而只能把仇恨和憤怒深埋心中。如今卻不然了。
曹氏的敗落,並沒有得到治下土官、權貴、土民的支援和幫助,倒是落井下石者比比皆是。對於童家的入侵敲鑼打鼓表示歡迎的人中居然包括大量曹家下屬的大頭人、小頭人、遠房親戚。如此種種,註定了曹家再無可能翻盤,曹家的徹底陷落已是不爭的事實。
童雲在出兵之前就已很清楚會有這樣的結果,對於東鄰這個強敵,童家可是從來沒有忽略,一直密切關注着,瞭解着他們的一舉一動。百年磨劍,一朝爆發,贏得乾淨俐落。
所以,童雲也絲毫不在乎遁進山裡去的曹氏殘餘力量。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展家。追進深山做戰損失必重,曹家殘餘只能苟延殘喘已,已經無力捲土重來,失去了部屬和土民的擁戴和支持。他們在山裡連一個冬天都熬不過去,又何必煞費周章地去攻打,倒是展家……
按照童家和葉小天的秘密盟約,實際上是坐地分贓的盟約:石阡楊家歸臥牛嶺葉家,肥鵝嶺曹家歸公鵝嶺童家,兩者之間的展家堡。則雙方各憑本事,誰先佔有就是誰的。
畢竟當時雙方沒有想到會有此刻這樣的發展,更不曾想到展曹張楊四大家族的頭面人物會被葉小天一勺燴了,在正常的進展下,分別吃掉曹家和石阡楊家就很困難了,攻佔展家堡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但是如今情勢急轉,有機會直取展家堡,以最小的代價攫取這片領土,童家又豈會放棄這個機會?童雲也怕他的盟友葉小天搶先對展家下手,所以纔會如此迫不及待。然而,他又怎能揣摩得到葉小天的打算?
如果出兵對臥牛嶺更有利,葉小天真會因爲展凝兒便放棄這樣的機會?他對凝兒的情意勿庸質疑,但是他同時還是一方首領,代表着一個利益集團,他不會白白犧牲手下的生命與鮮血,只爲取悅心愛的女人。
如果佔領展家堡更有利於臥牛嶺,他一定會以迅雷不及之勢迅速出兵,論起機動力,在這崇山峻嶺之間,可沒有任何一方土司的人馬會比他的叢林野戰部隊更敏捷。
至於說迎娶凝兒,緩和凝兒和家族的關係,總有其他辦法的。但葉小天只是羈押了展龍,絲毫沒有染指展家堡的意圖。他沒有出兵,而且按住了對展家堡垂涎三尺的涼月谷果基家和水銀山於家,讓他們也不得妄動。
很多年後,在歐洲大地上出現了一座“展家堡”,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柏林。當時也有兩路兵馬想攻佔這座堡壘,一路兵馬叫英軍,一路兵馬叫蘇軍。
英軍還有一個幫手,叫美軍,如果美軍肯出手相助,英軍很可能會搶在蘇軍前面攻下柏林,把它據爲己有。但是,作爲英軍的盟友,美軍自有它的打算:
美軍能佔領柏林,但消化不了柏林,把它交給盟友?盟友終究不是自己,到時候能對盟友產生多大影響,完全看盟友的心情了。可是把它交給盟友的對手,盟友便只能繼續依賴它,它在歐洲能發揮的作用反而遠遠大於把柏林交給自己的盟友,所以,它做出的選擇是:拱手相讓!
其結果如何呢?英軍的統帥丘吉爾如此評論:蘇聯攻克柏林纔不過從波蘭東部躍進幾百公里到達德國東部,而美國卻因此把手從大西洋西岸越過幾千公里插進了歐洲,從而主宰了整個世界。
葉小天所面臨的局面當然不能簡單類比於此,但作用卻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作用,在童雲尚未揮軍東向,殺奔展家堡時就已顯現出來了。
展二嫂無功而返,展家發現他們唯一可資利用的武器:展凝兒,完全失效,登時方寸大亂。展家核心成員濟濟一堂,七嘴八舌,紛紛亂亂。
有人趁機建議,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值此危難之際,展龍土司又成了葉小天的階下囚,展家必須馬上另選一位家主,以統領家族,迎對困難。
還有人提出,既然美人計不起作用,不如按照土司們之間發生戰爭的傳統解決方案,割地賠款,贖回土司。暫且應付過目前的困難,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總有報仇血恨的一天。
當然也不乏強硬派,高呼“寧爲玉碎、不爲瓦全”,要傾全族之力,與臥牛嶺決一死戰。
“決一死戰?現在臥牛嶺氣勢正盛,我們拿什麼和人家決一死戰?”雖然不是展家嫡系長房,但輩份很高的展伯豪冷笑一聲,道:“葉小天分明就是我們展家的剋星。我們展家本來好端端的,如果不是當初伯雄意圖嫁禍葉小天,也不會惹禍上身。現在展家比起當初大有不如,你們還要與臥牛嶺決一死戰?是生怕我展家敗亡的還不夠快麼?”
展凝兒是和展二嫂一起回來的,向家族的人說明了此番交涉的結果後,展凝兒並未離開,而展氏家族的人忙着兜售各自的主張,也無人顧及她,所以展凝兒聽到了這番話。
展凝兒目光一凝,馬上問道:“九叔,你說我大伯當初意圖嫁禍葉小天,是什麼意思?”
如果展伯豪說“殺害”,展凝兒只會以爲展伯豪是在說展伯雄於花溪行刺一事,不會產生其它聯想。但展伯豪說“嫁禍”,這就分明不是指花溪行刺一事了。
如今展家已經到了這般模樣,展伯豪還有什麼好隱瞞的,遂冷哼一聲道:“不就是伯雄派人刺殺田家大小姐的事麼?我們展家和田家無怨無仇,殺田家大小姐做什麼?
就因爲伯雄想殺葉小天以取悅播州楊天王,卻又不願直接對上葉小天,招來臥牛嶺的瘋狂報復,纔想殺死田大小姐,嫁禍給葉小天,借田家的手除掉他。
可惜啦,天不從人願,田大小姐不但沒有死,而且恰巧被葉小天所救……,嘿!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反而因此促成了田家和臥牛嶺的合作,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展凝兒聽到這裡整個人都呆在了那裡。她一直有個心結,就是葉小天義助田妙雯,把不知來歷的刺客歸罪於展家堡,頻頻向展家發難,她的伯父是在這種情況下才憤然加入曹張聯盟,密議刺殺葉小天。所以,事由的起因還是在於葉小天。
凝兒對葉小天情根深種,但又自覺有負於家族,儘管她表面上表現的不是那麼明顯,其實心裡一直很是糾結。她需要一個原諒自己的理由,而聽到這件事的時候,她豁然開朗,那唯一的心結也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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