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天走進“大亨雜貨鋪”,笑吟吟地道:“大亨,別來無恙啊!哈,妞妞,你好!”
大亨和妞妞同時怪叫了一聲,妞妞花容失色,“嗖”地一下躲到了大亨身後,戰戰兢兢地道:“你……你你……你是人是鬼啊?”
大亨則歡喜地跳起來,張開雙臂一把將葉小天抱住,大聲道:“大哥,你可想死我了,我還以爲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聽到妞妞的話,兩人同時一愣,這纔想到知道葉小天假死遁身的人非常少,除了大亨和縣衙的少數幾個巡檢,幾乎全是葫縣的官。大亨放開葉小天,沉吟道:“嗯!他是……他是……”
葉小天面不改色,微笑道:“我叫葉小天,是大亨的朋友,是與大亨進貨時遇到的,一見如故,遂成知交。”
大亨馬上接口道:“是啊,我上次去進貨的時候,見葉大哥和艾典史生得一模一樣,不禁萬分驚奇,一番攀談,十分投機,就認了葉大哥做我的兄長。”
妞妞哆哆嗦嗦地道:“那他……他怎麼還認識我呢?”
大亨從容不迫地道:“自然是因爲我出門在外很想念你,總在葉大哥面前念叼你,如今他見我身邊有這麼漂亮的一位姑娘,當然就認定是你了。”
葉小天暗暗豎了豎大拇指:“不愧是我兄弟,撒謊摞屁眼都不眨!”
妞妞聽了心中好不歡喜,見葉小天果然不是艾典史還魂,這才放心地從大亨後面閃出來,向葉小天福了一禮,道:“奴家見過葉大哥。”大亨和葉小天握着手,心照不宣地搖了搖,放聲大笑起來。
毛問智大步流星地走進來,粗聲大氣地道:“這位就是大亨兄弟吧?哎呀媽呀。大哥還真是沒說錯,大亨兄弟,你生得珠圓玉潤,果然是宜子多福之相啊。”
羅大亨:“……”
毛問智毫不見外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大咧咧地道:“俺姓毛,毛問智,也是葉大哥的好兄弟,你以後叫俺老毛就行。”
羅大亨:“……”
門口,遙遙站在車轅上脆生生地喚道:“福娃兒!”
福娃兒從大個子肩上滑下來,連蹦帶跳地竄到馬車旁。往地上一趴,遙遙縱身躍下,很準確地騎到了它肥厚寬廣的後背上,福娃兒便馱起遙遙,一步三搖地向店裡走來。
大個子彎腰看了看店內貨架之間狹窄的道路,撓了撓頭皮,放棄了跟進來的打算。這時已經有許多百姓圍攏過來,對它指指點點。大個了不耐煩起來,衝着他們呲了呲牙。喉嚨裡發出一聲低低的咆哮,嚇得幾個少女和一羣孩子尖叫着落荒而逃。
趙文遠站在車旁,微笑着看着店內這一幕。窗簾兒掀着,露出潛清清那張嫵媚天生的面孔。妙目流盼,向店內輕輕一瞟,又慢慢放下了窗簾兒……
他們這一路走得很是順暢,原估計後天早上才能到葫縣。不想今日就到了,進城後,葉小天輕車熟路地指揮着車馬。穿過十字大街時恰好經過羅大亨的雜貨鋪,便來見一見故人。
兩人簡單地聊了幾句,因爲有些話當着這麼多人不便開口,葉小天便道:“大亨,爲兄已考中舉人,蒙布政使衙門擡舉,薦爲葫縣典史,外面還有一位朋友,乃是新任本縣驛丞,我們兩人先去縣衙報到,回頭再與你敘舊。”
大亨一聽忙道:“大哥,我跟你去!”
大亨匆匆跑到櫃檯後面,從櫃檯底下掏出一個書包往肩上一挎,又跑出來。葉小天一看他那書包鼓鼓囊囊的,不由兩眼一直,忍俊不禁地道:“你還揹着書包呢?”
大亨咧嘴笑道:“我背了一陣兒吧,感覺揣啥東西挺方便的,比褡褳還好用,我就一直揹着了。嘿嘿,這裡邊不是磚頭了,除了吃的,還有一些散碎銀兩,比揣在身上方便。”
葉小天看了看他那日漸圓潤河馬一般滿是肥膘的腰肢,認同地點了點頭。大亨跟着葉小天出了店,葉小天把他又向趙文遠介紹了一番,衆人便繼續向縣衙走,葉小天與羅大亨步行走在車隊的最前面。
葉小天對大亨道:“妞妞已經嫁給你了麼?我一來就看到你們兩個黏在一起。”
大亨把胖臉一搖,下巴一陣哆嗦:“哎!要是成了親就好了,現在吧,妞妞算是我僱的夥計。”
葉小天奇道:“夥計?她們家的雜貨鋪不開了?”
大亨道:“開着呢,我這不是出高價挖了牆角麼。”
葉小天瞪大了眼睛,道:“挖牆角?你從她娘那兒挖牆角?”
大亨理直氣壯地道:“是啊!她們家那間小雜貨鋪,一個月也就幾兩銀子的進項,我一個月許給她二十兩銀子,她娘聽了,歡天喜地的就把她給我送過來了。”
葉小天道:“大亨啊,你們店裡還收夥計麼?”
大亨道:“我這生意,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用不了那麼多夥計,怎麼,大哥有人想推薦給我麼?”
葉小天嘆道:“我做典史,月俸才四石。如果你店裡還缺夥計,我就辭職不幹了,給你當夥計去。”
大亨乾笑道:“大哥,你就別開我玩笑了,我這不是沒辦法麼?前些天我拐彎抹腳地試探過我爹的意思,我爹的意思是給我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女人,妞妞那出身……他是不會答應的。
所以我就想啊,先跟妞妞做了真正夫妻,最好連孩子都生下來,到時候有個胖乎乎很可愛的小孩子摟着我爹的脖子,奶聲奶氣地喚他爺爺,我就不信他不接受妞妞。嘿!嘿嘿……”
大亨眯着眼睛,一副很陰險的模樣說。葉小天恍然道:“啊!原來你和妞妞已經做了真正夫妻?”
大亨的面瓜臉又垮下來,垂頭喪氣地道:“還沒呢,妞妞說,除非我跟她明媒正娶,拜過天地,才肯跟我洞房。否則,休想碰她。哎!我是夾在風箱裡的老鼠,兩頭爲難啊!”
葉小天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嘆息道:“咱們還真是一對難兄難弟!”
大亨大喜,道:“大哥也是有了心儀之人,卻娶不到麼?”
葉小天乜了他一眼道:“你這麼開心做什麼?”
大亨笑嘻嘻地道:“沒什麼,我只是一下子覺得安慰了許多。”
葉小天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問道:“你怎麼還天天在雜貨鋪裡打轉,驛路運輸纔是財源滾滾的大生意,你都不打理麼?”
大亨笑道:“誰說我不打理?不過你看我這身板兒,能成天跟着車隊東跑西顛麼?這件事,我交給高涯和李伯皓負責了。”
葉小天蹙起眉頭道:“你完全放手,就不怕他們聯起手來架空你,以致大權旁落?”
大亨喜孜孜地道:“怎麼可能?帳我管着,錢我管着,這就掐住了他們的命門了。而且,他們兩個能聯起手來?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嘿嘿,他們兩個,就像是前世的冤家,天天掐架,啊!也不知今天他們又打架沒有,真是令人期待啊……”
葉小天:“……”
山裡面,一條幹涸的河牀靜靜地躺在陽光下,淤泥在烈日的曝曬下很快就裂出了拳頭大的口子。前方有一道壘起的堤壩,堵住了上游的河水,清清的河水從兩側引出的小渠緩緩流去。
這條河叫撈刀河,河水平時深度有兩丈左右,可是現在即便是被堤壩截住,水深也不過三尺有餘。堤壩上,幾十個持竹矛、佩長刀的壯漢來回地巡戈着。
忽然,下游方向有一羣人氣勢洶洶地走過來,堤壩上巡戈的壯漢居高臨下看見那羣人的身影,立即咣咣地敲響了銅鑼,有人一邊沿着那條引水的小渠向兩側飛奔,一邊向山坳裡高矮錯落的竹樓羣高聲叫喊起來:“李家寨搶水來啦,快來人吶,李家寨搶水來啦!”
片刻功夫,從兩側村寨裡涌來大批壯漢,手持刀槍棍棒、鐵叉竹矛,聚攏到堤壩上嚴陣以待。
天下之山,萃於雲貴,連亙萬里,際天無極。所以貴州的田多是梯田,梯田在山上,而山上是多雨則澇,無雨則旱,所以這梯田也就成了“望天田”,是真正的靠天吃飯。
近來葫縣一帶大旱,供養上游高家寨和下游李家寨的這條撈刀河,水深迅速降低了六七倍,而莊稼正是即將吐穗灌漿的關鍵時刻,於是高家寨就截斷了河流,以保證他們田地的灌溉。
可這一來,處於下游的李家寨不要說澆地用水了,便是飲用水都成了難題,是以兩個寨子爲了爭奪水源,衝突越來越激烈,這條河堤扒了築、築了扒,在雙方的爭奪中不知已經重建了幾次。
爲了保住水源,高家寨組織壯勞力攜帶武器,日夜守在河堤上。今日顯見是李家寨組織人馬又來爭水,高家寨立即嚴陣以待。高家寨少寨主高涯匆匆趕到,握着一口劍,冷冷地看着山下。
山下,率領數百名氣勢洶洶的壯漢衝過來的那個人,正李家寨少寨主,“羅李高”車馬行三位東主中的另一位,他的老同學、老搭檔李伯皓。
: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