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妙雯回到家,下車的時候,竟然覺得有些精神恍惚。
田大小姐今天出門只是要去巡撫衙門做個證,怎麼一不小心就成了人家未過門的妻子?而且還要以未婚妻的身份去替他打理家務,田姑娘實在是沒有心理準備啊。
“大少爺呢?”田彬霏怒而離開的時候,田妙雯有所察覺,但僕人回答說大少爺還沒回來,田妙雯也就沒再多作理會,徑直回了自己的住處。
田大姑娘心緒着實有些亂,碰上葉小天這麼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很多事情也都失去了章法,變得混亂不堪,田大小姐需要一點時間理清思緒。
田姑娘回到住處先沐浴了一番以放鬆身心。那經過祖傳秘方浸泡養護過的身子不生一根毛髮,粉團團的好似一團沃雪,卻比雪更瑩潤,當真是上天賜予男人的一件恩物。
田姑娘什麼也不想,仰躺在水中,放鬆身體,靜靜地休息良久,這才穿衣起身回到小書房。書房案上早已放了一杯溫度正好的香茗,旁邊還有一爐香,香氣嫋嫋,怡人心神。
田姑娘盤坐在几旁,捧着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她要好好整理一下今天發生的事情,想想明天她該如何面對,可是想要思考時,卻發現腦海空空,竟然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田妙雯靜靜地坐了一陣,始終摸不到一點頭緒,這時障子門“嘩啦”一聲打開了。田妙雯正捧茶啜飲,聽到急促的開門聲她連頭都沒擡,敢這麼放肆地拉開她書房的門,除了她大哥沒有第二個。
“你就這麼輕率地答應嫁給他了?嗯?”
田大少爺衝進書房便惡狠狠地討伐起來。
田妙雯讓那馨香的茶水在口中稍作停留,便順着喉嚨緩緩嚥下,她依舊沒有擡頭。經大哥這麼一問,她忽然從那一團亂麻中找到了一個線頭:
“對了!葉小天已經答應提親了啊,那我就是葉家的人了?”
一切就從這裡開始,田妙雯忽然找到了問題的楔入點,腦筋開始飛快地運轉起來。田彬霏俊臉通紅。看來是找地方喝悶酒去了,他正要繼續質問,忽然有人趕來,貼着他的耳朵低語了幾句。
“什麼?”田彬霏一聽更加惱怒了:“你還要幫着葉小天去打理臥牛嶺。那田家怎麼辦?”
田妙雯擡頭看了他一眼,神態萌萌的,就像一隻捧着松果的小松鼠,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奇怪地看着田彬霏,似乎對他過激反應很奇怪:“我只是在他赴京期間代爲打理臥牛嶺。又不是不回來了。”
田妙雯說完這句話,就趕緊低下頭繼續思索起來,好不容易找到了理清這團亂麻的關鍵,一耽擱再忘了怎麼辦:
“眼下最緊要的事,是要在葉小天赴京期間,保證臥牛嶺安然無憂。臥牛嶺內有張氏成心腹大患,外有展家和曹家與之爲仇,背倚青山,三面受敵,不好辦啊!
況且。葉小天與楊應龍之約在此期間怎麼辦?前年我和哥哥曾拉攏過田雌鳳,被她斷然拒絕,這件事她應該告訴了楊應龍,如今由我出面會不會引起楊應龍的警覺……”
田妙雯一路想開了去,分析、判斷,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緒當中,田彬霏站在那兒扮噴火龍,一通怒吼,田妙雯竟充耳不聞,完全沒有聽到。
“田家復興的使命。你忘記了麼?你忘了和我在祖祠向列祖列宗鄭重發下的誓言了麼?田家百五十年的苦心積累,數代臥薪嚐膽的經營啊,就是爲了今天,你……”
田彬霏越說越傷心。就差聲淚俱下了,眼見小妹低着頭一言不發,似乎羞愧的無言以對,他心中稍感寬慰,便放緩了語氣,道:“若非田家實在沒有可堪一用的將才。大哥也不會……,似你一般身份的別家小姐,從來都是無憂無慮,何需她爲家族操勞,是大哥無能啊……”
田大少爺說到傷心處,不禁唏噓起來。田妙雯柳眉一揚,舉起玉掌在案几上輕輕一拍,欣然自語道:“對!就這麼辦!”
田大少爺愕然看着小妹站起身,匆匆走到壁邊摘下披風和淺露,不禁愕然道:“你要去哪裡?”
田妙雯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扭頭一看,發現大哥站在門口,不禁驚道:“大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田彬霏:“……”
田妙雯拿着披風和淺露走到田彬霏身邊,不高興地皺了皺眉,道:“你喝酒了?怎麼喝成這個樣子!”
田彬霏唯唯難言,田妙雯道:“快叫人給你調碗醒酒湯,回房好好歇息,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田妙雯擦着田彬霏的身子走了出去,田彬霏愕然望着她的背影道:“韌針,你去哪裡?”
田妙雯道:“我去探監!”
“探監?探什麼……”田彬霏突然明白過來,大怒道:“你還真把自己當成葉家人了?我剛纔說的話你究竟聽到了沒有?”
田妙雯站住腳步,回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爲了田家,難道就不該確保臥牛嶺無恙麼?”
“這……”田彬霏頓時語塞。
田妙雯返身要走,忽又止步,回身說道:“大哥,該做的事我都會做,該我承擔的事我也不會推卸!但是,我的事請你不要再幹涉了,一錯不要再錯!”
田彬霏脹紅了臉道:“我……我做錯什麼了?”
田妙雯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要打他的主意!否則,你會永遠失去你的妹妹!”
田彬霏彷彿被迎面重重地打了一拳,猛地退了一步,失措地看着田妙雯。田妙雯已然舉步向外走去,田彬霏眼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內,欲喚不敢,突然大吼一聲,狠狠一拳打在障子門上。
這一拳下去,那障子門“喀喇”一聲被打得粉碎,木條木屑和着碎紙紛飛激射。
幾個丫環聞聲從廂房裡出來,一見大少爺正在大發雷霆,不禁噤若寒蟬。
田彬霏的拳頭上殷紅的鮮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他的心更在流血,他知道,那個從小黏在他身邊,什麼都聽他安排的小妹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無論他捨得或是不捨得,當她長大的那一天,一定會展翅飛走。
大牢裡面……
華雲飛驚奇地四下看着,道:“這是大牢?”
葉小天道:“唔……,這兒本是牢頭兒的房間。”房間不算很大,但很整潔,牢頭兒的房間當然不會太整潔,但是牢頭兒搬出去之後,叫人打掃過。
房子是個套間,裡面是臥室,外間是會客室,作爲犯人通常沒什麼客人可會,所以這裡又兼了書房,臨牆有個書架,架子上擺着四書五經,還有話本兒。
書房有一扇窗,從窗子可以看到監牢的庭院。窗臺上擺着兩盆薔薇花,開得正豔。窗下有一張藤榻,藤榻上有靠枕、褥墊,這樣的牢房,華雲飛還是頭一次見到。
李大狀淡然道:“不必少見多怪。常言道刑不上大夫,土司老爺們坐牢跟我等小民坐牢自然是不一樣的。我還見過一位土司坐牢的時候,牢房裡有丫環伺候,還有自己的小廚房……”
華雲飛閉上了嘴巴,天下之大……,他這隻井底蛙沒見過的市面多着呢,確實不必驚訝。
田妙雯站在他倆前面,看着葉小天,平靜地道:“三日後,我就去臥牛嶺,你有什麼要交待的嗎?”
如果是尋常女子到牢中探望未婚夫,此時或許已經忘形地撲到他的懷中放聲大哭了。內斂些的也該籲寒問難一番,但田姑娘走進牢房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他有什麼交待。
田大小姐的表現葉小天很理解,兩人至此關係等於是已經確定了,但是在感情上,他們兩人都還沒有情侶的感覺。
在田妙雯而言,當初以自己的終身作爲懸賞是爲了殺人,在葉小天而言,今天答應娶親是爲了不負田大小姐出面作證的義氣,如此因果太也奇妙,心態上一時無法適應,只好擺出一副公事公幹的模樣才自在些。
葉小天認真地想了想,道:“我手下的人,有山中蠱教一派,有山中部落一派,還有從於家招降的於氏兄弟一派,此外還有從張家接手的莊戶人,很複雜,他們彼此間不大買賬、除了我對別人也不大服氣……”
田妙雯打斷他的話道:“這些事你縱然說與我知道也無濟於事,總需我去面對。說點有用的!”
葉小天被噎了一下,想一想,又道:“我一走,銅仁、石阡兩府必定羣魔亂舞,展、曹、張三家甚至包括石阡楊家的一些人,很可能聯合起來攪風攪雨。”
田妙雯道:“這是必然的,你想怎麼做?”
葉小天又想了想,緩緩地道:“這是他們的機會,也是我們的機會!”
田妙雯目中異芒一閃,道:“我懂了!”
“你保重,我走了!”
田妙雯向葉小天點點頭,轉身就走。李秋池和華飛雲呆在當場,她特意找他們陪她來牢裡,就只爲了問這一句話?李大狀正好心地打算拉着華雲飛去參觀內室,以方便他們小夫妻談談感情的,怎麼就走了?
葉小天看看一臉錯愕的李秋池和華雲飛,忍不住解釋道:“她找你們來,只是爲她做個見證,省得臥牛嶺那班人,不認這個突如其來的主母大人。”
李秋池皺了皺眉,對葉小天道:“東翁覺得,這位主母大人怎麼樣?”
葉小天輕笑道:“好!很好!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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